第325章 消失二十年的人
車子行駛到鄉里,盛榮看到路邊有家包子鋪,一屜包子正出籠,呼呼地往上冒着白汽,勾起了饞蟲,於是提議買點帶上山去吃,正好暖和暖和身體。
周春禾和趙斌沒有意見,就把車停在了路邊,盛榮獨自去買了。
雪越下越大,沒有一點停下的意思,路上行人漸少,周春禾見盛榮遲遲未歸,透過打開的車窗朝外看,就看到盛榮和一老漢拉扯着,好像是往老漢手裏塞着什麼。
周春禾一笑,“看盛榮,估計又是學雷鋒做好事去了。”
趙斌聽聞偏頭去看了一眼,可不是么,從這情形看,是那老漢沒錢買包子,盛榮拿錢相助了。
可是,盛榮轉身回來的時候,那老漢揣着個包裹也跟着一起來了。
“得,估計還得送佛送到西。”周春禾彈出煙蒂,鬆開了手剎,準備開車。
盛榮領着老漢過來,笑道,“你們說巧不巧,這老伯也是去王家壩村的,我想着咱們正好順路,就一起了吧?”
趙斌點點頭,周春禾也沒意見,見人上車了,就發動了車子,朝王家壩村開去。
盛榮和老漢坐在後面,周春禾和趙斌坐在前面,盛榮見老漢有些局促,便寒暄了幾句,問老漢哪裏回來,是誰家的親戚。
老伯拍了拍包袱上落下的雪,又給捂進了懷裏,也不知道是不是凍僵硬了,好幾次想說話又沒說出來,最後只回道,“從很遠的地方回來。”
盛榮以為他是凍壞了,便沒再和他說話,卻忍不住朝他多看了幾眼,總覺得這人眼熟得很,大概是王家壩村的某家人的親戚吧。
車子很快到了王家壩村,不像往常,今兒個村口沒有人聚集在棗樹下拉話閑聊,也沒有娃娃湊上前看吉普車,太冷了,雪太大了,大人孩子都窩在了家裏。
周春禾將車子熄火,其餘的人也都下車了。
盛榮說王家壩村到了,老漢緊緊摟着懷裏的那個包袱,步履蹣跚着朝前走了兩步。
趙斌皺着眉頭,“剛剛不是這樣的吧?”
盛榮也奇怪,好像老伯一下滄桑了許多,便上前問道,“老伯,你要去誰家?”
老漢看着眼前的村落,在大雪的覆蓋下,異常的冷清和蕭瑟,他的眼裏卻滾動着渾濁的老淚,飽含深深的眷戀。
轉過身,他擦了擦眼睛,緩緩開口,“我找老周家。”
“老周家?周春禾!”盛榮不等老漢回答,就叫了周春禾。
周春禾停好車正走過來,顯然,他也聽到了老漢的這句找老周家,他的心裏湧起一陣異樣的衝動,看着眼前滿臉滄桑、飽含風霜的老人,他問道,“你是誰?”一出口,已是質問,那鋼鐵般的硬拳頭已經不知不覺中拽緊。
老漢看着周春禾,又看了一遍,再看一遍,終於看清楚了,那渾濁的淚就流了下來,滴在拉碴的鬍子上,滴在破破爛爛的衣服上,也滴在他緊緊維護着的包袱上。
“我是周善全。”
好巧,他死了二十五年的爹也叫這名,周善全。
周春禾後退了一大步,撞在了趙斌身上,“氣槍帶了沒,打野豬沒槍可不行。”
趙斌給了他一把力氣,回道,“好像沒帶。”
周春禾一聲苦笑,“那估計今天打不成了。”
他徑直回了家,一眼都沒多看那個和他爹同名的周善全。
盛榮是知道周善全的,周春禾走後,他又仔細看了一遍,終於確定他長得像誰了——周春禾!不,應該說周春禾長得像他。
“你,你不是死了嗎?”盛榮問道。
周善全低着頭,“我我沒有。”
“那你回來幹嘛呢?”盛榮有些氣憤。
周善全不說話了,是啊,他回來幹嘛呢?給春禾母子添堵嗎?可是他熬不住了,出了這麼大的事,他熬不住了。從來他都不是一個勇於承擔責任的人。
趙斌抓起一把地上的雪,捏成一個球,重重地扔了出去,然後他才反過身來對盛榮說,“找個地方讓他待一下吧。”
周善全衣着單薄,已經凍得瑟瑟發抖,再加上這會心理的衝擊,距離死亡就真的不遠了。
盛榮犯難,“我能把他弄到哪兒去?”誰家會讓他待着,一個死了二十幾年的人突然復活了,沒人會接收他。
趙斌隨手一指,“學校吧。”這會學生們都放假了,學校正空着。
“行,就學校吧。”盛榮贊同,帶着手腳麻木的周善全往學校走去。
趙斌不想管這些破事,但是它已經牽扯到了江綠,他不得不管。
周春禾回到家,推開門,走進院子,沒看到周婆子,大聲叫了聲“娘”,那聲音震天撼地,惹得樹上積壓的白雪簌簌而落。
周婆子急急忙忙從後院出來,“嚷啥呢,我正抓雞呢。”
“抓雞幹啥?”
“喂葯啊,有隻雞這兩天拉白屎,眼瞅着過年了,怎麼也得讓它撐到鍋里。”
周春禾想笑,這是周黃氏的風格,絕不浪費,絕不讓自己白忙活一場。
周婆子往後面又看了看,“咋你一個人回來的?”
這一問,問到了周春禾的痛處,“娘,你說我爹死了?”
周婆子一愣,拍了拍身上的雪,“發什麼神經呢,死了多少年了,那墳你不是年年清明去上香嘛?”
周春禾就笑了,“就是,死人怎麼可能復活。”
周婆子狐疑地看著兒子,上前摸了摸他額頭,“沒發燒啊。”
轉眼,周春禾眼睛紅了,“娘,剛剛有個人說叫周善全,你說我是不是該把他打一頓。”
周婆子看著兒子,厚厚的嘴唇張了張,“哪兒呢?”
“村口呢。”
“他還說什麼了?”周婆子手裏握着笤帚,無意識開始掃起地來。
“我沒理他,我又不認識他。”
“不理他是對的,別理,永遠都別理他,你爹早就死了的,我看着的……”周婆子嘴裏碎碎念着,斷斷續續一直沒停。
那一刻,周婆子的張皇失措全看在周春禾的眼裏,他的心一如這漫天的飛雪,涼涼了。
“他早死了,他他他在哪兒呢!”周婆子突然揚起笤帚,向院門口衝去。
“娘!”周春禾一聲大叫劃破長空,驚起樹上停落的鳥兒,天空中出現了短暫的喧囂。
周婆子像是迴光返照般,一口氣跑到村口,不見人,又發了瘋一樣到處找,恰好碰到趙斌從山坡上下來,抓着他的衣服就問,“那人呢?”
“誰?”
“他啊,他他——”周婆子說不出來那名字。
“周善全!”周春禾趕到,替娘說了出來。
趙斌見這陣勢,心裏的猜測便八九不離十了,指了指學校,“在那。”
趙斌的雲淡風輕和周春禾母子的暴跳如雷,在這雪地里同樣具有殺傷力。
周婆子又百米衝刺跑了上去,手裏的笤帚高高地揚起着,像一隻斗到急眼的公雞。
盛榮陪着周善全正坐下,教室的門被一股巨大的力量一腳踹開,周善全一哆嗦,從學生的凳子上嚇掉在了地上,盛榮也嚇一激靈。
回頭看清楚是周春禾和持着笤帚要吃人的周婆子,瞬間都明白了。
他潛意識想要退到一邊,以免被誤傷,但是理性又牽扯着他,這個時候退到一邊,會出人命的。
他往門口緊急一瞥,看到趙斌的身影,突然鬆了一口氣,心照不宣地退到了一邊。
周婆子看到了地上的人,一時間有些恍惚,又上前一步看了一看,看清楚了,看明白了,看仔細了,那笤帚也就不客氣了。
周善全此時就像一隻過街的碩鼠,偷吃了周婆子一年的糧食,被周婆子死死地打,招招要他命,招招不留情面。
得虧是教室,有桌椅板凳,周婆子的笤帚不能全落在周善全身上,要不就憑周婆子這一百四的體重,壓都得把他壓死。
雪天寂靜,塵埃落地的聲音似乎都能依稀辨別出來,何況是周婆子這樣歇斯底里地打人?王家壩村的人一個兩個三個都來瞧熱鬧了。
看到趴在地上、死死護住包裹的周善全,一陣唏噓,他不是早死了么?這會是人還是鬼?
再一看周婆子那架勢,錯不了,是人了。
群眾的力量是巨大的,很快就有人提出了當年周老漢死得蹊蹺,明明頭天都還看見活蹦亂跳的人,第二天就被宣佈暴斃而亡了,他們看到的只是棺木,到底裏面是什麼誰也沒打開看過。
這樣看來,周善全並未暴斃,只是單方面地被周婆子宣佈死亡了。
可是為什麼呢?
眾人看着周善全,捨不得離去,天黑了,雪更大了,還是不想走。
周婆子打累了,見地上的死鬼像一條惡蟲一樣鋪在地上,猛然想起另一件事,那不要臉的女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