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雄蟲
楚修頓住了。
他從伊西斯簡短的話語裏瞥見了他對這場婚姻的態度——灰敗,死寂,以及認命。
楚家用卑劣的手法,害伊西斯明珠蒙塵,而他楚修,就是伊西斯逃不開躲不掉拂不去的塵埃。
楚修幾乎要維持不住笑容了。
他的表情非常勉強,低下頭避開伊西斯的視線,指了指秘書手中的報告:“抱歉,我能看看嗎?”
伊西斯接過來遞給他:“當然。”
楚修垂眸,伊西斯的診療結果非常糟糕,一排排嚴重超標的數據並列在一起,組成了半張紙刺目的鮮紅。楚修前世那個五毒俱全的老爹都沒這麼離譜,僅僅看這份報表,伊西斯簡直要不久於人世了。
其中,最醒目的項目是精神海和信息素,這兩項的檢測結果都嚴重飄離基準線,個別指標甚至超過基準線五倍。
長久沒有安撫,注射超量藥劑壓制本能帶來的後果是極其嚴重的,這具光風霽月的殼子內里千瘡百孔,若不是群星財力雄厚,日日溫養着,一場風寒就能要了他的命。
楚修捏着那張紙,指尖顫抖用力,與紙接觸的地方褶皺凹陷,他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聲音。
“……怎麼會這麼嚴重。”
小朋友失魂落魄的站在原地,聲線有些發抖,彷彿他捏着的不是伊西斯的體檢報告,而是他自己的,從伊西斯的角度只能看見低垂的頭頂,栗子色的呆毛有氣無力的耷拉下來,乖巧的不行。
伊西斯難得的愣了片刻。
“tuare,你……”
他沒想到tuare會是這種反應,群星掌權人的身體狀況是星網公開的秘密了,他見過那麼多合作夥伴,為他惋惜者有,幸災樂禍者有,但像tuare這樣,難過得連呆毛都不翹了的,確實是唯一一個。
伊西斯忍不住想笑。
他伸手放在楚修的頭頂,揉了揉,溫聲道:“沒關係呀tuare,也不是一天兩天了。”
他指了指醫療室:“我要去給醫生看報告單了,你在這裏等我一下?”
楚修不說話。
伊西斯只當他默認了,便伸手推開診療室的門,然後轉身想要扣上,合了合,沒合上,他往外一看,楚修抵在門口,硬生生擠進了門縫之間。
伊西斯:“tuare?在門口等我一下好不好?”
楚修悶聲道:“不。”
他強行擠入室內,仰頭看向伊西斯:“我想想聽醫生怎麼說。”
伊西斯低頭,少年倔強地梗着脖子,眸子裏滿是認真,簡直像一隻故作堅強的幼鳥,他嘆了口氣,妥協道:“好吧,那你進來吧。”
坐診的是個資格很老的雌蟲醫生,頭髮鬍子都已經花白,他從拿到伊西斯體檢報告的第一刻起,皺着的眉頭就沒鬆開過,反覆嘆氣,楚修在原地坐立難安,伊西斯卻像早已習慣了,甚至抬起桌上的茶抿了一口。
“閣下。”老醫生推了推眼鏡:“我已經不是第一次這麼警告你了,你藥劑的用量已經超標了,再往上加一點點,都有可能造成難以預估的後果。”
伊西斯點頭:“我知道,但是我不得不這麼做。”
激素類的藥物有嚴重的依賴性,長時間使用后,身體逐漸習慣了低濃度,要達到同樣的效果,就必須加倍注射。
老醫生顯然也熟知伊西斯的情況,他刷刷寫了兩行批註:“如果你非要用,最大不超過這個限度,當然作為醫生,我還是要提醒你,能不用就不用。”
伊西斯微笑:“感謝您。”
他雖然嘴上說著感謝,但醫生也知道,他不會聽的,群星儒雅的掌權者看似溫和,在某方面比誰都倔強。
楚修咬着唇不說話。
他默默跟着伊西斯出了問診室,頭頂的呆毛已經快要耷拉地貼上頭皮了,伊西斯腳步一頓,他就直直撞了上去。
“嘶——”
伊西斯回頭,微笑笑道:“發獃了好一會兒了,你在想什麼?”
楚修腦子裏亂七八糟的,他在想他們那場不盡人意的婚約,想伊西斯的沉痾久病,還想他隱瞞的身份,但楚修說出來,卻變成了:“我在想中午吃什麼。”
現在已經過了飯點,醫院食堂沒飯了,伊西斯將報告遞給林秘書,示意他收好,然後做了個請的動作:“剛好,tuare,我有這個榮幸請你吃飯嗎?”
楚修前世接到過很多次這樣的邀請,一般都以對方的手攬住他的腰,試探着問開房為結局,楚修一般會面帶微笑,不痛不癢的推拒,但是伊西斯真的只是碰巧遇到了,想請合眼緣的小朋友吃個飯。
林秘書接過檢測單先走一步,楚修和伊西斯並肩走着,他們按下向下的電梯,此時中午剛過,醫護都在休息,病人也在午睡,偌大的走廊只有他們兩個。
電梯門緩緩閉合,形成了一個封閉空間,伊西斯按下一樓,轉頭告訴楚修:“中央醫院許久沒有翻修,還是老式電梯,稍微有些慢。”
楚修抱着胳膊站在一旁,乖乖點頭,心裏卻道道:“慢才好呢。”
他們各自站在電梯一側,楚修沉默的不同往常,伊西斯卻全當沒發現他的異常,依舊有說有笑,態度溫和平緩,他聊了些天氣一類無關緊要的小話題,既不會太過冒犯楚修的私隱,也不會使話題冷場,聊着聊着,伊西斯忽然感覺有點不對。
空氣中有君度酒的甜香。
很細微,但足夠伊西斯察覺。
君度是一款橘花味的果酒,酒精濃度在40%,即不過分濃烈以至於燒口,也不過分稀釋失了酒的本味,它恰好卡在熱烈和清淡之間,帶着酸甜的果香,就如同那些夾在成年和少年之間的美妙歲月,從青澀中透出成熟的馥郁。
伊西斯身為群星的掌權者,從不缺少酒局,他喝過無數名貴的君度酒,但從來沒有一款像他現在聞到的這樣,既清涼也溫暖,既苦澀而甘甜。
但電梯中的味道並不來自於窖藏的名酒,而是一位雄蟲的信息素!
這裏怎麼會有雄蟲的信息素?
信息素的濃度非常淺淡,像是那種還未二次發育的青年雄蟲逸散出的味道,不然伊西斯已經吐出來,或者軟倒在地了。
他伸手按住了後頸。
伊西斯對雄蟲信息素極度敏感,一方面因為自身的ptsd,濃郁的雄蟲信息素會使他噁心反胃,另一方面由於長期過量注射激素,身體的本能需求被壓抑到了極致,像一根完全崩緊的皮筋,稍微的拉扯都可能崩潰斷裂,對普通雌蟲而言微乎其微的信息素,在他身上,卻像乾柴中落下的火星,頃刻之間,便能引發滔天大火。
伊西斯感覺有點窒息,他像被人掐住了喉嚨,腿也不自覺的開始發軟,他單手扶住電梯,伸手敲擊最近的樓層按鍵,金絲眼鏡后漂亮的眼睛不自覺帶上了焦急:“停下!”
老式電梯的按鍵沒有那麼靈敏,樓層按鍵亮了亮,很快又熄滅了。
楚修察覺了伊西斯的異常,他不由想去攙扶:“您怎麼了?”
伊西斯將手伸給他,艱難的依靠着他站好,他想笑笑說沒事,我們趕快出去,卻在碰到楚修的一瞬間軟了身子,幾乎一頭栽倒在了地上。
信息素的味道更濃了。
他艱難扶住牆壁,抬眼看向楚修,眸中難掩震驚。
電梯中的不是上一個坐電梯的雄蟲殘留的信息素,面前的這個青澀的少年,就是信息素的來源!
可是怎麼會呢?雄蟲多是傲慢無禮,眼高手低的,這個留着栗子色頭髮的乖巧少年,這個說話謙和懂禮貌,在酒吧打工賺學費的少年,他怎麼可能是雄蟲?
楚修被他嚇了一跳,伸手來扶:“你怎麼了?”
伊西斯猛的拂開他,厲聲道:“走開,別過來。”
他早已是強弩之末,信息素的味道再濃郁一些,後果不堪設想。
楚修從沒見過這樣的伊西斯,他半跪在地上,金絲眼鏡歪在一旁,單手撐在電梯的牆壁上,難耐的扶住胸口,像是遭受着莫大的痛苦,更沒想到伊西斯會這樣疾言厲色的拂開他的手。
伊西斯沒收力氣,雄蟲細皮嫩肉的手背紅了,楚修不明白他做錯了什麼,愣愣呆在角落,疑惑的問:“伊西斯?”
伊西斯抬頭,少年抿着嘴唇,看上去茫然又無措,他漂亮的桃花眼睜圓了,幾乎成了杏眼的形狀,顯得有些委屈。
他艱難的扶着電梯壁站起來,搖搖頭:“不是你的錯。”
恰逢此時,電梯叮了一聲,大門緩緩打開。
伊西斯硬撐着走出電梯,手指用力抓着牆壁,手背青筋暴起。
電梯是密閉的空間,楚修又臨近二次覺醒,控制不足逸散的信息素,恰好伊西斯又是個對信息素極度敏感的,這才出了問題。
出了電梯,走廊的風是流動的,信息素淡不可聞,情況稍好了一些,如果是一般的雌蟲,放着不管也就馬上消下去了,但伊西斯這個情況早就是強弩之末,如果普通雌蟲對信息素的渴望是小溪,那他就是爆發的山洪或者滔天的巨浪,封門石一旦拿開,輕易消散不了。
他在走廊艱難的喘了兩口氣,對着楚修招手:“扶我去六樓。”
六樓是醫院的精神海與信息素專科,能找到醫生為他注射藥劑。
楚修的臉色難看至極。
他聽見伊西斯說六樓,像是明白了什麼,伸手接過伊西斯下墜的身體,支撐他站起來,而後將身體歪向一邊,使後頸盡量遠離他:“你想注射那個激素藥物,是不是?”
伊西斯形容狼狽,他艱難的將歪了的眼鏡重新架上鼻樑,道:“我必須注射,我別無選擇。”
“醫生說再加劑量你會死的!”楚修猛然提高音量。
他心中澀的厲害,像是有把火在燒,treau引以為傲的自制力在伊西斯輕描淡寫的態度里化為烏有,楚修的心臟一跳一跳的疼,光是想到‘死’這個字,他就難以自持的顫抖起來。
憑什麼。
憑什麼那些渾身臟污的嫖。/客,那些墮落腐爛的賭鬼,還有他這種虛假敷衍的男公關都好好的活着,伊西斯這麼乾淨的人,要用這種方式去死?
伊西斯愣了片刻,像是不明白treau的火氣從何而來,他擠出一個寬慰的笑容,除了那些微不足道的氣音,溫雅和煦的一如往常:“沒關係,不會的,我一直是這樣過來的。”
他一直是這樣過來的。
楚修比伊西斯的情緒還要還不穩定,伊西斯滿不在乎的姿態成了壓垮駱駝最後一根稻草,treau再也維持不住首席調酒師的風度了,他想要發火,想要生氣,但他這種身份,一個接受大佬救濟的調酒師,一個靠家族謀划騙取婚姻的卑劣者,又有資格質疑伊西斯的決定呢?
西斯毫無所覺,他難受的快要支撐不住了:“扶我上去吧treau,我沒有選擇了。”
楚修的喉結顫了顫,吐出一行冷峻的字句:“為什麼沒有選擇。”
他低頭看向倚着他的伊西斯:“我的信息素讓你噁心嗎?”
他在星網看見了,伊西斯沒辦法聞任何一個雄蟲的信息素,他會噁心,會想吐,但是楚修不一樣,他恰好處在二次覺醒的前期,他的信息素有一定安撫的作用,又不至於濃烈到讓伊西斯想吐,如果伊西斯願意,他是一個絕好的藥劑代替品。
伊西斯愣住了。
楚修不依不饒:“說呀,聞見我的信息素,你想吐嗎?”
伊西斯不想吐。
treau的味道很好聞,橙花的調和使得烈酒帶了明朗的少年氣,濃度又淡的恰到好處,讓人想起盛夏的橙子味氣泡水,或是氣味淺淡的酒精調和飲料,這是一個任何人都不會討厭的味道。
但伊西斯不能這麼和treau說。
他道:“不是,我……”
他想說:“我的年紀和你差太多,我是你叔叔那一輩的。”想說:“我馬上有雄主了。”還想說:“你這麼年輕,又是個懂禮貌的雄蟲,會有許多雌蟲願意嫁給你,倘若多年後會想起第一次的信息素安撫給了我,你會後悔的。”
但是他一句也沒說出來。
因為楚修不想再聽了。
楚修什麼也不在乎,伊西斯不討厭他的味道,不會因為接觸他的信息素而噁心想吐,這已經足夠了。
他攬着伊西斯的腰,強硬的帶着他往外走,青年的身體尚且清瘦,胳膊卻意外的強勁有力,伊西斯身體發軟,試圖推開楚修,卻沒辦法掙脫。
楚修在帶着他往醫院外面走。
伊西斯形容狼狽,銀灰色的西裝崩開了一枚扣子,眼鏡歪到一邊,打理好的頭髮也略顯凌亂,好在大中午的沒幾個人,他急促的呼吸:“你想去哪?”
“我家。”楚修言簡意賅:“就在這附近,五分鐘。”
他和凱里挨着醫院租了一套房子,小兩室,傢具都是現成了,床和被子一應俱全,楚修沒有二次覺醒,某些硬件用不了,但僅僅是信息素安撫,他也能做。
伊西斯幾乎是被他硬拖進了房間。
他仰面倒在柔軟的被子上,眼鏡被雄蟲摘下來放到一邊,西裝的扣子被解開,雄蟲俯身下來和他輕吻,將尤帶酒香的信息素灌進口腔。
陌生的感覺充斥着伊西斯的身體,他綳的像一張拉滿的弓,黑茶色的眸子失了焦距,但多年的冷靜自持依舊提醒着伊西斯,他在做一件極為不正確的事情,年長的,即將與他人成婚的雌蟲,和一個青澀的,未二次覺醒的雄蟲,這絕對是有違道德的,於是他用手攔在treau和他之間,身體向後,直到脊背抵住床頭。
“treau,停下。”伊西斯皺眉道:“這是不應當的。”
楚修垂下眸子,近乎貪婪的注視着下面的人,伊西斯的頭髮全汗濕了,一縷一縷貼在額頭,楚修拿掉了眼鏡,才發現他的鼻樑高挺漂亮,加上信息素過分的折磨,他的眼尾也紅了,素來淡定溫和的眸子難得帶了無措,還有些強作鎮定的怔然。
他敢打保票,伊西斯不知道他自己現在的樣子有多迷人。
treau前世見過那麼多的美人,卻沒有一個像現在的伊西斯這樣,讓他連呼吸都停住了。
伊西斯沒發現那個乖巧的小朋友的眼神有多麼攝人,他還試圖講道理:“我們不能這樣treau,送我去醫院!”
楚修問:“你想回醫院注射嗎?”
伊西斯道:“當然,我必須……”
他沒能把下面的話說完,因為楚修伸手握住了。
“你——”
調酒師的手就像明星的臉,是他們的門面,楚修的手指修長漂亮,動作靈活,他以前在酒吧閑着沒事盤核桃,就是那麼個簡單的動作,都有客人專門來看,現在楚修盤着核桃,伊西斯就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
他退無可退,脊背抵在牆上,一臉震驚的抬起頭,像是不知道乖巧可愛的treau怎麼變成了這副樣子,卻見treau同樣無辜的望過來。
楚修抿着唇,動作不停,看向伊西斯的時候茫然又清純,睜着一雙漂亮的桃花眼,唇角委屈的下撇。
“……我只想讓你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