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天鵝湖
回到武裝偵探社中,太宰治歪在椅子上發獃了一會兒,誰也不知道他在想什麼,雖然這個男人表現得親和,還很會挑起搭檔的怒火,但他有一絲神秘氣質在身上,因而普通社員和他交談相處時便沒由來地小心翼翼。
只不過外出一趟,卻像是很累,太宰治有點想嘆口氣,卻憋了回去,他有所預感,這又是一個大丨麻煩,並且,是一個在他們所有人預料之外的大丨麻煩。
悠閑的時光可能一去不復返,想着自己到時候還是會把工作丟給國木田獨步,毫無愧疚心地做下如此決定,之後就去事務員的桌上翻了翻資料。
畢竟經常接取政府和民間私人的委託,因此對於信息的收集就很必要,即使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被錄入系統或發表於報紙上的單調數據也會被整理成冊,以便接到委託后查找相關信息。
隨意看了幾張整理出的報告,太宰治就回去繼續坐着,發獃或者說陷在自己的思緒當中,一旁中島敦一直看着他的身影,目光有些呆愣,他感到自己在這裏很有點無所適從,但是太宰先生有事情並未顧及到他,遲疑了會兒就到事務員們那裏去幫忙。
偵探社裏江戶川亂步和國木田獨步外出了,社長也不在,雖然還有幾位正式社員,但顯然不太適合……他們沒有接到相關委託,不論政府還是個人都沒有意識到問題所在。
自殺。
中島敦抱着一摞文件從他身邊路過,太宰治招招手,“嗨,敦君,快點忙完手裏的事,一會兒有事需要我們出去一趟哦!”
很快少年人就手忙腳亂地把文件放好,畏怯地跟在太宰治身後,他有點不明白為什麼那會兒才回來,而現在又要出門去,“要去做什麼呢?”他不解。
太宰治思考了下,“有一點不得不在意的事情,不過話說回來,敦君為什麼認為那個人是自殺?”社會經驗豐富的人能夠從當時情形上判斷出那人是跳樓自殺,但中島敦為什麼會那樣認為?
“誒?”被問到這個問題,中島敦有些小心地看了眼側前方比他高許多的太宰治,費力地思考着,“就是一種感覺吧……”
“感覺他是想要自己死去,而不是被殺害的。”
這樣的回答讓太宰治莫名發笑,對上少年困惑的視線,他一笑,“好了,沒什麼,就當做我們只是出門來轉一轉。”
但是這樣的摸魚行為就更不對了好嗎太宰先生?!中島敦還不想就這樣失去他的工作,但這份工作既然是太宰先生介紹給他的,還是前後輩的關係,也就不得不跟在對方身後,有些戰戰兢兢,卻也茫然不解地聽話照做。
連着去了好幾個市區,回來時乘搭地鐵,在車上時有很多人,而路上也一直沒有問出口,倒是重新走在回偵探社的街道上時,中島敦沒忍住問:“太宰先生是發現了什麼嗎?”
一天的時間過去大半,已經到下午了,太陽垂落在西邊,日光不再刺眼,一路上中島敦沒有看到太宰治做什麼,好像就只是無所事事的閑逛,但他一定有所收穫吧,而自己很蠢笨,完全不明白其中的含義。
他睜着紫金色的眼瞳,好奇盈在眼底,卻不知為何感覺到有一點羨慕。
——這樣目標明確,清晰地知道自己所走的前路的狀態和生活。
太宰治兩手插在兜里,思考了一下,“很好奇這個答案嗎?但是這個秘密要留到回到偵探社裏再揭曉。”雖然語聲仍舊輕慢,但他臉上的表情卻逐漸淡了下來。
“沒有弄丟任何一本雜誌吧?”
中島敦立時緊張了起來,數一下懷中的雜誌本數,慌忙地答道:“沒、沒有!”
回到偵探社時,距離下班還有半個小時的時間,太宰治進門就嘆了口氣,看不爽他喪氣的模樣,坐在椅子上吃薯片的江戶川亂步不滿地抬頭,“有事說事!”
太宰治無辜舉手,“嗨嗨!那我們現在就做彙報嗎?”他眨了眨眼,當然沒有想就站在門口和人嘮嗑,原本想去沙發上,但腳步一轉,湊在江戶川亂步身邊。
當然,有好好地把名偵探大人胡亂擺放在桌上的零食收好放好。
見到他的動作,江戶川亂步點點頭,等太宰治拖着椅子坐在他旁邊,咽下薯片,再喝一口波子汽水,等舒坦了以後這才問道:“所以你發現了什麼問題?”能叫太宰治嘆氣的問題,怎麼也都該不簡單吧。
旁邊見到他像是有正事要說,於是圍過來的偵探社成員也在等他開口,雖然太宰治不着調的時候為多,但社員們無疑信任他的能力和判斷力。
習慣了名偵探大人這樣的風格,太宰治面色不改,招呼着中島敦把他懷裏的雜誌放下,拍了拍花里胡哨的書封,“真的是大問題哦!除了橫濱,還有周邊幾個市區,某些區域範圍內的自殺率正在緩慢增加呢。”
雖然他說得輕快,但偵探社內的氣氛還是陡然變得不同,雖然就橫濱範圍內,黑手黨文化盛行,犯罪組織遍地都是,也隨處可見火丨拼一類的鬥爭場面,在這樣的背景下人死真的是再正常不過的、無法也無力挽回的事情。
而在整體背景下,受環境和思想影響,偶爾經濟波動或者某一事件發生被傳播開都可能影響自殺率——日本的自殺率也一向是全球最高,但即使習以為常,也不可能成為不被在意的事情。
何況太宰治口中的意思略有些不同。
國木田獨步率先問道:“是有什麼異常因素嗎?”他推了下眼鏡框,順着這個思維思考下去。
太宰治撫掌,“那麼現在就要說到我們找到的主角了。”
雖然出去的那趟很像是閑逛,還買了這些不入流的雜誌,封面排版擁擠,設計毫無美感,除了封皮是彩色外其餘都是黑白,內頁的質量摸起來也很一般,這種雜誌內容以弱智文章和各種廣告為主,不過上面總會留出幾頁來連載一些故事和笑話,也就勉強有一點銷量。
……嚴格來說倒也算不上是‘銷量’,畢竟這種雜誌都是廣告商印刷,然後花一點小錢僱人發放,有時還有不值錢的小禮品一起送。
社員們沉默地拿起雜誌翻看,太宰治又像是才想起樣的補充道:“這些可都是絕版雜誌了呢!”
“廣告商聽說自縊了,印刷作坊的老闆關門回老家不做這行了,不過嘛——”
“這位在雜誌上連載小說的作者應該會有光明的未來。”
沒人說些什麼,都把手中的雜誌翻到了小說那裏,認真地看起來。
小說名《死天鵝湖》,主角芭蕾舞者-真紀,出身自舊貴族,但那只是名頭上說得好聽,其實就是個頂着舊日聲名、早已敗落的小家族,她在那個濕冷晦澀的地方成長到十三歲,然後叛逆地去學芭蕾舞,不惜頂撞父親,被處罰禁閉,也還是固執地翻牆逃出。
介紹真紀的過去的文字不長,描述極為精準清晰,而後半長大的真紀變得死板也無趣。
太宰治還在說著話,“雖然是不入流雜誌,但因為是重大事件,那麼用詞還是美化它一點。”
重大事件。僅憑文字影響到各地自殺率,太宰治的無效化異能在雜誌上無用,那麼誰也說不清楚‘自殺率異常’這件事是異能者所為、只不過媒介或異能力發動方式未知,還是什麼勢力的陰謀或其他。
而對於自殺率與小說有關這個結論,沒人質疑太宰治,就連江戶川亂步翻着雜誌內容,也不過皺了皺眉。
“刊登小說《死天鵝湖》的雜誌發行地,自殺者數量都有所增加,連普通人都能認識到這一點,然而他們並不認為其具有任何問題。”這就很奇怪了。
聽着他的話語,中島敦思考了一下,卻發現自己果然不太聰明,完全想不到什麼,就只好更加認真專註地看小說內容,試圖能從中發現什麼。
成年以後的真紀再沒有以往那樣叛逆的作為,雖然待在芭蕾舞團中,可顯然那極為一般的天賦也不足以使她得到重視,每一天都像是得過且過一般,沒什麼向上的心,在意的不過是今日和明日,毫不考慮更為遙遠的未來,也一點不顧念過去的時光。
【維持到夜裏十點的日常訓練結束,許多舞者從訓練室中走出,大部分都結伴,三三兩兩地走去各自的方向。
真紀不愛吹風,套着外套把自己裹得嚴嚴實實,看着昏暗月光下一地駁雜的影子,她說:“明天可以睡懶覺。”有月亮那麼明天就是晴天,不、其實她不怎麼會判斷天氣,但腦子裏已經在想明天可以睡到太陽照在她床頭的時候,一定會很舒適。
即使有同行的人,但比起交談,她的話語更像是自言自語,不論有沒有回復或應和都不重要。
她的外套邊緣有些毛糙了,當時在訓練室里就看到,旁邊的新人不知道說什麼,喏喏地提起了這個話題。
真紀有些莫名,“邊緣毛糙的外套,但至少它還沒有壞吧,為什麼要在意這個問題呢?”她反問道,可其實她都知道。
“我的外套毛糙,可能會是我貧窮的表現,態度不以為意,萬一我是自卑卻又倔強地強裝鎮定,然後現在我開始了辯駁。啊,你肯定不會相信我接下來說的話語——”
“我有那麼多好看的衣裳,只不過我很喜歡它們,那是外出時穿的,還需要精心裝扮才能搭配,而這種深更半夜的時候,隨便一件保暖外套敷衍就得了,我自己不看,也沒有什麼其他人看。”
隨後身旁的新人說了什麼,那都不重要,不論對方相信與否,都完全影響不到真紀的自我,於是理所當然地她毫不在意。
在芭蕾舞團中的風評無關緊要,早已相識的老人們都知道,而新人會不會一直待下去、未來有沒有機會進一步相處這都尚且未知。
雖然與自身相關,但真紀毫無疑問地認為——
這都是與自己無關的事情,與她的自我無關。】
這樣的態度太過坦然,而從某種方面而言,非常離經叛道,中島敦懵懂地覺得,真紀其實很叛逆,活在世上,究竟有多少人覺得自己可以不在意那些事情。
後文有芭蕾舞團的老人與真紀聊到關於她的那些風言風語,或許真的與對方相熟,真紀說到了自己的認知和看法。
【“你覺得她愚蠢嗎?我是說京子。”
真紀在竹園芭蕾舞團中待了很多年,沒有上進心是一回事,她清楚知曉自己的天賦與能力如何,她很普通,縱使曾經團長因惻隱之心資助了她,也有合同綁住她的未來,但她普通得沒有任何別的舞團會想特意招收,當然,她也沒有別的想去的地方。
是這樣的情況,待在舞團中,任由許多人來來去去,她不到到年紀被趕走時,就完全沒有危機感,那麼對一些別的事就有很清晰了解的認知。
只要稍微想一想,就能知道是京子在傳關於她的風言風語,但真紀只當笑話看,她着實習慣了——這個世界上就是有各種各樣的蠢笨之人。
“我尊重她的愚蠢,也尊重她認知當中那個模樣的我。”】
隨之就是令中島敦振聾發聵的言語。
【“人活在世上,就不可避免評判他人和被他人所評判,而自己縱使再清醒或者自視甚高,也要有所認知——”
“當自己見識淺薄、言行不妥、不被理解,或者只是非常莫名的其他什麼原因,總有在他人看來非常愚蠢的時候。”
“但我不講什麼大道理,那麼到這裏就可以拋棄一切邏輯了,直接得出結論:你是蠢貨,我是蠢貨,他是蠢貨,非常平等。”
“不論是他人的愚蠢還是自己的愚蠢,這倆東西都需要一點最基礎的尊重。”
一時之間,她和身邊的舞者皆笑起來,“啊,很有道理。”同伴這樣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