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 章
齊康果然笑着說:“情人節快樂,許皓然。”
我有些不太滿意,對他說:“換個稱呼。”
“直接叫你‘皓然’?”
“再換一個。”
“……換什麼?”
“叫老公。”
“……”
齊康的手指搭在了桌沿上,指甲抓了幾下桌面,眼神有些閃躲,但過了一會兒,還是認命似的,輕輕地喊:“老公。”
“以後都這麼叫。”
“好。”
“愛吃蛋糕么?”
“還行。”
我切了一大塊蛋糕,又因為技術不夠熟練,切得不算規整,我將蛋糕遞給了他,他的眼睛亮晶晶的,看起來是真的很高興,但他沒有接,反倒是說:“第一塊應該給你。”
“你吃吧,我最近在控糖,只能吃一小塊。”
齊康相信了這個理由,雙手接過了蛋糕,低頭開始吃。
我盯着他看了一小會兒,又問他:“以前買過紅絲絨的蛋糕?”
我們讀書的時候,即使是碰到生日,也只能勉強買個小號的奶油蛋糕,紅絲絨的蛋糕因為太過昂貴,一來買不起,二來學校附近的蛋糕店也不會做。
“買過。”他臉上的笑容收斂了一些,似乎是想起了什麼,因此不太高興了。
我很想追問一二,但今天是個值得高興的日子,反正來日方長,回頭再問也不遲。
吃過了蛋糕,就可以正式用晚飯了。
管家之前提議安排西餐,我想了想,換成了純中餐,廚師為了切合情人節的主題,安排了幾道情侶菜式,齊康很喜歡吃那道烤鴿子,我乾脆將盤子裏剩下的那個鴿子也夾給了他,對他說:“多吃一點。”
齊康看了看桌面的菜色,面色有些躊躇,我猜他也想給我夾一夾菜,但因為不了解我的喜好,因此不敢輕易行事。
他本可以不必這麼小心翼翼的。
我想說:“不管你夾什麼,我都很喜歡吃。”
但又克制住了,畢竟我並不能做到這一點。
我挑剔到我自己都有些嫌棄我自己,如果讓我從這桌子上挑一樣比較偏愛的食物,我的回答應該是——沒有。
齊康躊躇了一會兒,伸手勾到了酒瓶,幫我添了一點酒,說:“今天的飯都很好吃,你多吃一點。”
“你也是。”
說完了這句話,我們又沉默了一會兒,着實沒有什麼可聊的話題。
我的目光越過他,看向了虛擬出來的沙灘海浪的畫面,隨口說道:“等過段時間我休假,我們可以去海南度個假。”
“好。”
“還記得小時候,冬天很冷,我們總盼着能找個暖和的地方過冬。”
“地理老師說,最暖和的地方就是海南,冬天像夏天一樣熱,夏天熱得人受不了。”
“你那時候很怕冷。”
“你還記得?”
“嗯。”
“你的記憶力一直都這麼好。”
“有關於你的事情,我一般都記得很清楚。”
“……”齊康張了張嘴,有些欲言又止,我猜他會說出一些讓我不甚愉快的話語,但好在,他最後什麼也沒說。
吃過了晚飯,齊康沒有提要去做作業的事,反倒開始研究房間裏的浴缸和旁邊的花瓣。
他問了我一個特別有意思的問題:“先撒花瓣還是先放水?”
我愣了幾秒鐘,回他:“我還真不清楚。”
“我以為你有過這類的經驗。”
“我玩花瓣浴的時候,也是別人放好了再玩,我自己是沒研究過這個的。”
齊康抬頭看了我一眼,臉色不是特別好,但也不是特別糟糕,就是特別平靜地看了我一眼,似乎是在確認我的話語。
過了一會兒,他取出手機查了查,然後先觀察了一下花瓣,發現是鮮花瓣后,先開始放水了。
這個浴缸價格不菲,性能也很好,很快就放滿了半缸溫水,齊康將花瓣撒了進去,又毫不扭捏地問我:“要我幫你脫衣服么?”
我愣了一下,因為齊康真的一點害羞的情緒都沒有了,他表現得很坦然,似乎已經全然將我看做他的丈夫——還是那種已經相處了很多年、不需要多做偽裝、可以自然相處的丈夫。
我不知道他的心理歷程是怎麼樣的,但或許是他認為我對他很好,又讓老師去教他,又給他零花錢,又送鮮花和蛋糕給他,我就是一個對他極好的人了,值得他付出一切去對待,那些抗拒和躊躇就全然沒有必要了。
想到這一點,我悚然一驚,好像隱隱約約摸到了他被他前夫拿捏在手中的緣由。
他在這些年裏得到了愛和尊重實在太少了,以至於一點微博的善意和幫助,就足以讓他像飛蛾撲火一般奉獻出自己擁有的全部。
在我思考了的這十幾秒鐘,齊康變得有些忐忑不安,他輕咬了一下嘴唇,又問了一遍:“要我幫你脫衣服么?”
我“嗯”了一聲,抬起了雙手,任由他的動作。
一盒超薄避孕套一共有六個,我用了四個,折騰了大半夜。
或許是因為水床我睡不太慣,凌晨四點的時候,我醒了一次,卻發現齊康並不在身邊。
一開始我以為他去洗手間了,但等待了十五分鐘左右,他並沒有回來,我拿起手機,調出來了家用小程序,然後發現A18的燈正處於使用的狀態。
好巧不巧的,A18的監控還沒關。
我切了那邊的監控圖像,並不意外地發現了齊康的身影,他穿着和我同款的睡袍,裸露在外面的皮膚甚至還有我剛剛留下的痕迹,但他正在做作業——全神貫注地,一筆一劃地做作業。
我在這一瞬間,彷彿回到了很久很久以前,我和齊康坐在圖書館靠窗的位置上,從天亮學到天黑,直到周圍的桌椅上空無一人。
我有些睏倦了,悄悄地打了個哈欠,然後盯着齊康看。齊康整個人還沉浸在書山題海之中,他用筆的姿勢很規範,用着我送他的鋼筆,筆尖劃過紙面,發出沙沙的聲響。
他是那麼的努力、勤奮,那時的我,甚至比他自己都更加堅信,他一定會考上一個不錯的大學。
我看了一會兒齊康認真學習的身影,退出了界面,將手機放回原處,重新躺到了被窩裏,
一開始我沒想等他回來,但我的腦海里一直都是他的影響,耳畔也彷彿能聽到,筆尖劃過紙面的沙沙聲響。
過了很久,或許是半個小時,又或許是一個小時,我聽到了極輕的腳步聲。
齊康沒有開燈,悄悄地回到了卧室內,動作極輕地掀開被子躺在了我的身側。
臨睡覺前,我是抱着齊康睡的,他掙脫我的懷抱應該花費了一些功夫,但重新回到我的懷抱里,相對還算容易。
他把頭貼在了我的胸口,四肢纏繞在了我的身上,我甚至需要控制自己的呼吸和心跳,避免叫他看出端倪。
好在齊康也沒有那麼敏銳,他在我的懷裏找到了一個舒服的位置,很快,他的呼吸變得綿長——他睡著了。
我睜開了雙眼,其實看不太清他的神色,我有種想“揭穿”他的衝動,但“揭穿”這件事,對我而言並沒有任何的好處。
讓我長期禁慾,顯然並不可能,讓齊康不那麼用功,顯然更不可能。
最好的方式,那就是糊裏糊塗下去,這樣齊康甚至會更自在一些。
我重新閉上了雙眼,很快也陷入了睡夢之中,再醒來的時候,又到了八點多,我該上班,齊康也該上學了。
齊康神色如常,臉上看不出一點連夜趕工的痕迹,他體貼地幫我穿上了衣服、打好了領帶,如果不是我拒絕,他甚至想幫我穿上襪子。
在那一瞬間,我不知道他是拿我當做了老公,還是當做了孩子。
但我的眼前彷彿出現了一個場景,在無數個春夏秋冬的早晨,他都會從被窩裏褥起來那個和他毫無血緣關係的孩子,一邊溫柔地和他說話,一邊幫他穿衣服、穿襪子,日復一日,年復一年。
而現在,我覺得他對我溫柔體貼,很有可能,他是對他那便宜兒子做慣了的。
當偏愛的舉動並不是頭一份或者獨一份的時候,相對來說,這些舉動就會變得廉價起來。
我的心裏不太高興,面上分明沒有顯露,但齊康竟然察覺到了,他想了想,竟然湊過來親了親我的嘴角,說:“等你回來啊,老公。”
——等你回來啊,老公。
我其實很想表現出對這一句簡單情話的不屑,但我阻止不了從內心深處湧現出的喜悅。
那是我年少時幻想了無數次的場景,甚至,我願意做那個在家裏等着他回來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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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去上班的路上,給管家發了條消息,叫他和老師溝通,適當地減少作業量,進度也可以稍微放緩一點。
管家為了確保“適當”的程度,從老師那邊要來了每日佈置的作業,我低頭看了看,然後發現其實老師並沒有佈置多少作業,反倒是齊康自己主動買了很多練習冊,所謂“寫作業”,其實是齊康自己給自己加了練習量。
我回憶了一下我和齊康之間的對話,意識到齊康從來都沒有說自己在做作業,反倒是我,直接主觀上下了判斷,齊康最多是沒有反駁我。
這倒是怪不了他,但我心裏還是有些不痛快,對齊康而言,好好學習似乎已經成了他生活中的最優先級,其他的都可以靠後一些。
好好學習有什麼用呢?我現在就可以給他一筆錢——遠比他好好學習努力工作一輩子賺到的更多。
但齊康能做的,也只有好好學習了,這是他活到現在最大的遺憾,也是他認為自己唯一能抓住的改變自己命運的稻草。
我將那點陰暗的情緒紓解開來,回了管家一句,叫他不用再聯繫老師減少作業、放慢進度。
不管怎麼說,齊康願意努力學□□比他什麼都不做、每日躺平或者揮霍、任由我養着他強一些。
如果他覺得自己撐不住的時候,他總會休息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