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 章
我抱着齊康,純睡覺,睡得很熟。
第二天醒來的時候,我看了看懷裏的他,有一種我這些年都是抱着他睡的錯覺。
你看,人的記憶是多麼可怕的東西,總能悄無聲息地依照着人的潛意識,補齊那些空缺的內容,倘若不細細思考,或許真的會產生“這就是事實”的錯覺。
他睡得很沉,有一種很恬靜的氣質,我有點想親他,但是克制住了這種衝動——因為我很清楚,如果我親他的話,那就不止親他了。
我用手背摸了摸他的臉,過了一小會兒,他睜開了雙眼,有些茫然地看着我。
我等他開口說話,但他很安靜,像是在等着我先說,我們四目相對了一小會兒,還是我先開了口:“老師說要幾點來?”
“九點。”
“那還來得及,現在剛八點鐘。”
他“哦”了一聲,想起身去洗漱,但是一動身體就察覺出了一點不對勁的地方,他看了看我的臉色,問我:“要不要……”
“你知道的,一個小時對我來說完全不夠,給老師們留個好印象,你先去洗漱吧。”
我不認為我說這句話有什麼奇怪或者特殊的,但齊康的表情很怪,彷彿我說了什麼驚人的話語似的,過了一會兒,他才低下頭,用很輕的聲音說:“聽你的。”
我從管家的手中要到了齊康的課表和授課老師的簡歷,然後發現他每天的上課時間是從九點到十二點,下午一點到四點,課程安排得非常合理,授課老師年紀也偏大,經驗非常豐富,不至於出現什麼問題。
我沒有去見齊康的老師們,因為我終究不是齊康的家長,甚至比齊康還要小一些,我過去的話,齊康或許會很尷尬,這也不利於他的學習。
但我在路過臨時充當學習室的書房的時候,透過門玻璃悄悄地看了幾眼,齊康端坐在書桌的後面,脊背挺的筆直,聚精會神地記錄著筆記,看起來非常用心。
我在他的身上看到了一點當年的影子,並為此感到了隱秘的歡喜。
我知曉我自己的那點心思的確上不得檯面,我覬覦着當年熠熠生輝的齊康,懷揣着和他共入愛河的美夢,然而事實卻是我得不到當年的齊康、我被他狠狠地拋在了身後,便也只能從現在的齊康身上,去找尋一些過去的影子。
我像是在玩一個拼拼補補的遊戲,撿到一個曾經很想要的、但現在破破爛爛的娃娃,將娃娃帶回了家,但會控制不住本能地想將它“恢復原樣”。
然而我心知肚明,我只能將它儘力地“恢復”,卻不可能讓它煥然一新——因為時光是不可逆的,我再也找不到曾經的那個嶄新的娃娃了。
我收回了視線,悄無聲息地離開,司機帶我去了一所知名的大學——我要作為演講嘉賓,面向學生們講一節公開課。
演講很成功,學生們也很熱情,在演講后的互動環節里,有人詢問我目前的情感狀態,我沒有遲疑,直接回答:“正在戀愛中。”
提問的學生追問那是一個什麼樣的女孩,我反問她:“男孩子不可以么?”
整個禮堂響起了掌聲和歡呼聲,我也有注意到原本昏昏欲睡坐在最後一排的那幾個“特邀記者”,現在都打起了精神,甚至拿起相機為我補拍了幾張照片。
我真切地感受到時代是大不一樣了。
在十多年前的時候,儘管法律也允許男男結婚,但因為缺乏配套生育科技,大環境還是對男男夫妻比較苛責的,常用的說法就是——男男夫妻不過是搭夥過日子、只有衝動的慾望缺乏責任心,對社會毫無貢獻可言。
但隨着近十年來,輔助生育技術的突飛猛進,兩個男性也可以通過科技手段,孕育自己的後代,雖然目前的風險很高、成功概率不大,但社會風評卻有了極大的扭轉。
人們開始吹噓男男之間的愛情,並且極力加入到勸生孩子的行列中——生一個還不行,至少要生兩個,才能對得起兩個男人。
這種社會風氣讓我覺得微妙至極,然而背後的資本力量非常雄厚,我倒也沒有得罪他們的必要。
學生們起鬨想讓我說出更多的細節,我面帶笑容地打着太極,等到時間差不多了,便看了一眼手錶,對他們說:“有機會的話,我們再討論這個話題,接下來還有一場很重要的會議,抱歉,我要先離開了。”
話說完了,學生們對此也表示了理解,紛紛表示“不必道歉”,我在保安的護送下上了車,等到車輛開出了校園就恢復了面無表情的狀態,吩咐司機:“開車去公司。”
“是,許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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負責節日籌備的員工非常用心,在情人節當天提議提前下班三個小時,並且為每個員工定製了一份小禮物。
我批准了提前下班的申請,也收到了小禮物——一張花束兌換券、一張蛋糕兌換券和一盒巧克力。
一般這種禮物我會順手送給身邊的員工,或者放進抽屜里,但今天我莫名其妙改變了主意,讓助理幫我兌換了花朵和蛋糕,然後拿着蛋糕、鮮花和巧克力,回去見我的太太。
我回來得有些早,加上沒有提前告知任何人,走出電梯的時候自然也沒有一長串人在迎接我回來。
我倒也沒感到失落,甚至悄無聲息地鬆了口氣。雖然管家先生總是那麼貼心,但偶爾他過於看重的“儀式感”,有時候將我夾在太高的位置上了,我不得不在電梯開啟的那一瞬間,進入到“工作”的模式中,極力不要表現出放鬆的情緒。
我難得放鬆地從電梯走到了客廳,我的工作人員見我后,眼神是驚訝的,但舉止絲毫沒有慌亂,溫聲詢問我是否要更換衣物,並且想幫我拎手中的蛋糕。
我婉拒了他的好意,詢問他:“我太太在哪裏?”
“夫人正在樓下右側的A18室上課。”
“先不必打擾他,等他上完了課,再叫他到C06來。”
“是,先生。”
上下兩層的空間實在太大,為了方便記憶,每個房間都設置了對應的編號。
A18是我為齊康安排的“教室”,而C06,當時的功能設置就是為了與可能會有的戀人共度一個浪漫的夜晚。
C06安裝了相對先進的智能系統,可以調節成多種不同的模式,我切了一個,最後換成了度假模式,很快,室內的情景切換成了沙灘和海浪,影像雖然不夠真實,但聲音卻用了杜比生效,幾可亂真。
室內的空間很大,除了餐桌之外,還有鋼琴、浴缸和柔軟的水床。
工作人員們魚貫而入,將水床上的床單被罩換了全新的,甚至貼心地在床頭柜上放了一個方正的盒子。
不必打開,我都知道裏面是各種各樣的“小玩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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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齊康進門以前,工作人員剛好點亮了金色的蠟燭。
齊康推門而入,有些驚愕地看着眼前的畫面,過了一小會兒,他才說:“這個房間很漂亮。”
我捏了捏自己的指節,對他說:“進來坐。”
齊康走到了我的對面,拉開了房間裏唯二的椅子,他坐了下來,目光先是看向了鮮花,然後看向了蛋糕,最後看向了我。
工作人員悄無聲息地退下了,頗為體貼地關上了門。
我單手拿起了鮮花,遞給了齊康,說:“送你的。”
齊康雙手接過了花,他臉上的驚喜絲毫不作偽裝,很鄭重地說了:“謝謝。”
我其實在等待着他的甜言蜜語,但又心知肚明,齊康不可能對我甜言蜜語。
他說的“謝謝”,也不過是因為收到了“禮物”而給出的禮貌反饋,並不代表他對我有絲毫的愛意。
想到這兒,我的情緒有些低迷,隨手指了指蛋糕,問他:“喜歡吃這個么?”
“是用什麼材料做的蛋糕?”
實話實說,他這個問題我無法回答,因為鮮花和蛋糕都是助理幫忙兌換的,我着實不了解裏面用了什麼材料。
不過這種尷尬的情景,倒也很好解決,我拿起了塑料刀具,切開了一小塊,露出了內里的模樣,然後回答齊康的疑問:“裏面是紅絲絨和水果。”
“那這個蛋糕一定很貴。”
“還好。”
“鮮花和巧克力也很貴。”
“也還好。”
“從來都沒有人送過我這麼貴的鮮花,這麼貴的蛋糕和巧克力,許皓然,你對我真的很好。”
齊康說這句話的時候,是注視着我的眼神說的,他的臉上帶着很快樂的笑容,沒有一絲一毫的偽裝。
他是真的覺得我對他很好。
而我心知肚明,我送他的這些東西,不過是公司群發的通用的情人節禮物。
他的要求不高,很容易就會滿足,並且堅持認為我是一個好人。
我有點想告訴他,我送他的這些,在往年都是我隨手扔到一邊的東西。
也有點想告訴他,我並沒有精心為他挑選禮物,他之所以會覺得這些東西不錯,不過是因為他看到的好東西太少了,過往收到的禮物也太少了。
我的心裏翻滾着各種陰暗的想法,每一個都能讓眼前的他難受得哭出來,甚至委屈到縮成一團。
但我還是想看到他笑着的。
於是我說:“喜歡就好,情人節快樂,齊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