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交談
好生休養了幾天,夏檸的身體終於恢復了大半,而關於她生父是誰的問題,蓮姬始終沒有給她答案。
不過她大致也猜到一些,怕是蓮姬自己也無法確定那人是誰,索性她就不再追問了。
跟女兒說起這種事情,尷尬和難堪的只會是蓮姬。
要離開袁家,總歸也不會只這一個法子,其他的,不過是多花費些心力罷了。
這日,洋洋洒洒下了好幾天的雪終於停了下來,雲消雪霽之後,天空一片湛藍,和煦的日光灑在樑柱上,看着都讓人身心舒暢。
夏檸也終於被蓮姬允許邁出房門。
“阿姐,外面有風,待上片刻就進去吧。”
安奴牽着阿姐的手,心裏擔心她吹了涼風病勢復起,一張精緻小臉冷肅得不行。
夏檸微蹲下身,輕輕捏了捏他滑嫩的小臉蛋,笑道:“我們安奴可真是個小管家公,阿姐聽話的,晒晒太陽一會兒就進去了。”
安奴的小嘴就微翹起來,他最喜歡阿姐摸他的臉,或者撫弄他的頭髮了,阿姐病好了真好。
這會兒正是正午時分,距離姐弟倆早食過了快兩個時辰,夏檸只微微有些飢餓感,安奴晨時喝了碗稀薄的粟米粥混個水飽,這會兒肚子已經開始咕嚕作響。
“餓了?”夏檸摸摸安奴的小肚子。
安奴小臉泛紅,不好意思地點點頭。他年紀小,正是長身體的時候,這幾天又幫蓮姬和夏檸幹了不少雜活,肚子自然餓得更快了。
夏檸牽着安奴溫熱的小手輕晃了晃,安撫道:“這會兒阿娘也該送午食過來了,再等等罷。”
果然話音剛落不久,不遠處牆壁拐角便出現了一個拎着食盒的俏麗身影,來人雖然穿得臃腫,可走得近了,卻也能看出裹在那身厚重裘襖之下的曼妙身姿。
夏檸忙牽着安奴迎上去幾步,笑着問候道:“柳姨,怎麼是您來幫我們送飯?”
來人溫然一笑,道:“這不是梁縣公壽辰快到了,夫人吩咐讓排一首喜慶歡快的樂舞,過幾日好給梁縣公祝壽,你阿娘正領着人編排動作呢,一時走不開,便囑咐我來跑一趟,正好我也看看你這孩子好些了沒有?”
說著她又看了安奴好幾眼,嘆道:“安奴這孩子還真是越長越俊了,要是生成個小女郎,將來指不定得迷倒多少郎君呢!”
安奴聽了這話只笑了笑,沒有言語,這孩子除了對自家阿娘阿姐熱情些,對旁人的態度一向都是冷冷淡淡的。
“我啊,不羨慕你阿娘比我生得貌美可人,只羨慕她生了你們兩個這樣美麗乖巧的孩子”。
這話說的,倒讓夏檸一時不知該如何接口,袁府豢養的一干舞姬中,確實只有阿娘被允許生下了孩子,其他的舞姬,縱然懷過身子,也會被迫打掉,所以舞姬當中,也有不少人因此事暗中懷恨嫉妒阿娘。
只柳姬一人,心中看得開些,平日對蓮姬母女三人頗為友善,夏檸和安奴見了她也喚一聲柳姨。
“行了,看你們姐弟倆都好好的我就放心了,這是今日的午食,我給你們放在條案上,趁還有些熱乎氣兒趕緊吃了,前面還有事,我就不留了。”
柳姬說話做事都是風風火火的,跟姐弟倆說了幾句放下食盒就要走,夏檸還來不及跟她說些別的,眼看着人就走了。
“對了,今個兒下晌夫人要帶着女郎和郎君們去梁府做客,你和安奴要是在這兒待得悶了,可以趁着下晌四處走動走動。”
夏檸剛準備和安奴回屋吃飯,不防柳姬走出十幾米遠后頓住腳步回頭,又說了這樣一句話。
她連忙應下:“好的,柳姨,我知道了。”
大概是擔心她隨意走動再惹惱了袁家的小女郎,蓮姬這幾日並不讓她踏出這方破敗的小院,連帶
安奴也被拘着。
今日柳姬特意跟她說了梁氏幾人要去梁府拜訪的事,大概也是想讓她趁着幾個主子不在鬆快鬆快。
夏檸和母親弟弟住的這方小院位於袁府最西側,院子不大,裏面只有兩間破敗昏暗的屋子,一間蓮姬帶着安奴住着,一間夏檸自己住着。
其實袁家的舞姬另有住處,不過蓮姬到底帶着兩個孩子,跟其他舞姬住一起不甚方便,便使了銀錢讓人將她們母女三人安排到這方小院。
這方小院雖然破敗寥落,還沒有大門,可這裏位置僻遠,不遠處還住着一個脾氣古怪的老叟,老叟姓童,乾的是收拾糞桶的活計,氣性很大,只要有人經過他門前,總歸少不了幾句斥罵。
據說,當年他的小兒在護衛袁家大郎去國都的路上被沿途盜匪殺害,袁家家主感念此恩,待他向來寬厚,久而久之,袁府其他人也不敢輕易招惹他。
要走到這方小院,需得經過童叟住的小屋,因着他的緣故,這邊來往的人一天也見不了幾個,多少能圖個清凈安寧。
不過這人對安奴倒是不錯,連帶着看蓮姬和夏檸也有幾分順眼,安奴時不時還能從他那兒得到幾塊豆餅。
“阿姐,午食是粗麥粉做的烤餅和野菜湯!”安奴揭開食盒,看到裏面放着的飯食很是高興。
整整兩大塊烤餅呢,夠他和阿姐吃得飽飽的。
嗯,這烤餅看起來硬邦邦的,顏色發灰,野菜湯黃黃綠綠的,也不怎麼好看,不過夏檸還是覺得胃口大開,果然,人餓的時候,看什麼都是香的。
烤餅吃進去幹得人發噎,夏檸連忙喝了口湯順順,心裏想着,恢復記憶縱然千好萬好,但也有一點不好,那就是對現代美食的懷念,以前的阿寧只想着填飽肚子就好了,現在的她卻想着不僅要吃飽,更要吃好。
讓她天天吃粟米粗麥,一年見不了幾次葷腥,那可真是太難為人了。
姐弟倆吃完午食出去走動了片刻,便又相攜着在床上歇了會兒覺,夏檸摟着弟弟暖呼呼的小身子,沒一會兒就睡著了,到底大病初癒,精神頭難免差了些。
直到晚間酉時一刻,太陽都落了山,梁氏一行才乘着牛車從梁縣公家回來。
袁靜語一進屋便氣鼓鼓地坐在矮几上,眼睛斜着翻了又翻,像是在梁家受了委屈一般。
梁氏打發僕從帶兩個小郎下去梳洗休息,而後才緩步坐到女兒對面,一臉嚴肅道:“我有沒有告訴過你,不許在別人家使性子,現在回家了,還擺個冷臉給誰看?你要是什麼感情都放在臉上,別說去國都投奔你大伯了,就是這袁家大門,你也別出了,安生跟着先生再學兩年古禮吧。”
“阿娘我受了欺負,你竟然還這樣說我,你還是不是我阿娘?”袁靜語本就心裏憤懣,聽了這話直接哭了出來。
“就你這樣的性子,我要不是你阿娘,才懶得搭理你呢”,梁氏神色不變,心裏卻嘆了口氣,道:“你姓什麼?姓袁,不姓梁!跟梁家隔着一層呢,便是你娘我,縣公的親侄女,跟人家自家的孫女也不敢相提並論的,怎麼到了你了,偏就氣性這麼大,人家梁家小女郎不過說了幾句不中聽的話,你便冷着臉子不理人了,我還沒說你幾句呢,你倒把自己委屈得不行了。”
袁靜語不說話,只默默地掉眼淚。
“你要知道,在宛城,咱們袁家之所以能過得順風順水,那是因為後面有梁家撐着,你伯祖父要不是宛城縣公,咱們的日子定然沒有如今這般好過的。再說國都,便是你大伯,他如今的官位也在梁家本家人之下,所以你何妨在他們面前彎一彎腰呢。”
見女兒的抽泣聲慢慢停下來,梁氏的聲音也變得舒緩起來,“孩子,阿娘告訴你,學會彎腰並不丟人,有時候在適當的時候彎下腰,是為了之後站得更挺拔,再說
了,你不是還想去國都嗎?國都的貴族世卿可不是宛城能比的,你若是在宛城都無法和梁家人處好關係,阿娘怎麼放心讓你一人前往國都呢?”
梁氏自己能過得比出嫁的所有姐妹都好,便是她會做人,懂得跟梁家維護關係的緣故,況且宛城距國都甚遠,那裏有什麼消息,她大半隻能仰賴梁家獲知,所以無論如何,袁家都不能跟梁家交惡。
袁靜語聽完這些,終於平靜下來,“阿娘,我明白了,我是一定要去國都的!”
等她到了國都,嫁個身份高貴的世族郎君,到時候且得看呢,光論長相,她可是比梁家那個小賤人好看多了。
說到長相,她又想起了那個低賤的舞姬之女阿寧,那才是驚為天人的好看呢,老天真不長眼,那般的相貌,怎麼偏偏長在了那等低賤之人的臉上。
她要是有阿寧那副容貌,想是王上的公子也堪嫁得。
可惜那人命大,被推進冰湖竟然還能活過來,阿娘又不許她毀了那賤人的臉,她只能在別的地方出出氣了。
不過縱然阿寧貌美,將來多半也是跟她那個騷賤的阿娘一般,為了她們袁家的利益,輾轉在不同男人的榻上,身份上的雲泥之別,是那個賤人怎麼也跨越不了的。
想到這裏,袁靜語終於開懷了些。
“對了阿娘,今天在梁府我聽伯祖母提起,說王都傳來消息,趙國要跟咱們紀國王女聯姻呢,這是真的嗎?趙國那般強盛,王女能跟跟趙國公子聯姻,這可是天大的好事啊!”
“是啊,是樁好事。”
梁氏思忖着,趙紀聯姻,於國而言,的確算得上是好事,可於紀王后而言,恐怕算不上什麼好事,據她所知,趙國給出的聯姻人選,並不是王后所出的公子,而是公子顯。
公子顯的名聲,就連她這個內宅婦人,也聽說過些許,那實在不是個值得託付的良人啊。
不過讓梁氏萬萬沒想到的是,前一天晚上她才暗嘆過紀王後作為母親的不幸,第二天一早,便真有和紀王後有關的人找上門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