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來客
次日一早,梁氏並兒女吃過早食不久,便有僕人進來通稟,說是梁縣公帶着幾位生人到訪,此時車駕已經駛進了袁家所在的街巷,問她是否要迎出門去。
梁氏聞言即刻站起身來,看着因為急速跑動而氣喘不已的僕從問道:“可看清楚了?當真是梁縣公?”
“是梁縣公,奴下萬萬不會認錯的。”
這就奇怪了,她們母子幾人昨日才拜訪過梁家,怎的今日伯父竟親自登門,難道是有什麼要緊事要交待給她嗎?
不過究竟是什麼大事,大冷天地還勞煩他老人家親自跑一趟,要知道,伯父貴為縣公,上一次來袁家做客還得追溯到她成親那日。
“快快快,趕緊叫來小郎君和小女郎,讓他們在堂屋裏候着,再吩咐廚下多燒幾個暖盆來,其他人隨我去大門前迎一迎。”
梁氏顧不得多想,便着急安排人手佈置起來,說罷便提着裙擺,由侍女攙扶着一路小跑出去。
剛到門口,便見梁縣公當頭騎着一匹健馬,後面還跟着兩輛裝飾不菲的大車,大車四周分列十幾位騎着健馬的壯年男子,一應穿着皮甲裘襖,腰下配有長刀,看起來整肅極了。
這些人不像梁府的從人,反倒像是經過殺伐之氣的軍中之人。
梁氏看着這一行人,不知為何,心裏有些發慌。
她深吸口氣,揚着笑臉迎上前去,語氣里透着親熱尊敬,“伯父,這大冷天的,您有什麼事吩咐從人跑一趟就罷了,或者讓人召侄女過去說話也行,怎麼敢勞煩您親自過來呢?若回頭吹了冷風受了寒氣,您讓侄女怎麼跟伯母交待啊!”
這話音里怨怪中透着一股子親近,梁縣公聽罷撫着髯須朗聲大笑,隨即翻身下馬,言道:“我身體還算健壯,哪裏就一點風寒都受不得了,這事你不必憂慮,你伯母定然不會怪你的,不過今天我來這一趟,確實是有要事找你。”
說罷他便轉身向後疾行幾步,在當頭的大車車門處輕輕敲打幾下,語氣恭敬道:“丹女使,這裏便是袁家了。”
接着,梁氏就見那大車車門被一雙素手緩緩推開,從中走下一個穿着縹色深衣的冬裝女子,女子雙耳掛着玳瑁簪珥,頭髮挽成高髻,上面簪着連枝步搖,看着約莫雙十的年紀,通身的氣派卻讓人心驚不已。
女子正是丹奴,她此番前來宛城,正是應王后之命,尋找王上失落在民間的公主。
這等要事,王后斟酌再三,還是決定讓她這個心腹出來操辦,畢竟丹奴是最明白她心思的人。
丹奴臨出行前,王后給了她一卷記錄著自王上出精起隨侍過他的女子名單,這名單是從寢官那裏謄來的,紀國王室公子自出生起便配有寢官,負責記錄他們從小到大的一應寢居事宜,包括出精后每一次與女子共寢,都需事後記錄在冊。
紀王還是公子時,每逢去友人家欣賞樂舞,其間隨侍的歌姬舞姬,事後從人都會報與寢官知曉,再由寢官核實后入冊。
丹奴便是根據此冊所載來安排行程的,畢竟,將來要讓王上順利認下一個民間公主,還要拿出切實的質證來。
宛城已是她出來尋訪的最後一處了,在前幾個地方,她尋訪過二十幾戶人家,那些女子的隨侍時間大約都在十幾年前,只有這個時段侍寢過的女子,生下的孩子才可能跟朝華公主一般大小,才有可能代替公主入趙,若年歲太小,便沒有接進宮的必要了。
可惜的是,根據王上寢官當初所記錄的時間地點,她找到的符合條件的女孩只有一人,此女容貌雖美,卻不見得能讓公子顯忽略嫡庶之分求娶,她需要一個美貌更加驚人的王女。
若實在找不到,她就只能在別的地方尋人,再幫其偽造身份了。當然,若是能在這卷冊子上找到合適的人選,那就再好不過了。
希望宛城袁家能給她一個驚喜,雖然丹奴心裏已經不報什麼期望。
梁縣公見丹奴下了車,忙將她介紹給自家侄女,“阿樂,這是王後宮中的女使,此番來袁家是有要事相詢。”
梁氏聞言頓時睜大了眼睛,王后?是她想的那個王后嗎?王后的女使緣何會來她們袁家?
來不及仔細思考這些,她下意識地上前幾步,微微伏身行禮,熱情又不失尊重地請人進袁家詳談。
丹奴也微微欠身,隨即轉身一個眼色,健馬上的男子紛紛下馬,後面跟着的那輛大車裏也走出來兩個女子,一長一少,大些的那個看着有三十來歲,小些的約莫只有十三四歲,不過兩人相貌都生得極好,尤其是那個小女郎,一雙清水般的眸子瀲灧極了,看着很是動人。
“這兩位是?”
梁氏見這兩人衣着尋常,卻能跟在王后的女使後面坐着大車,想必身份也不一般,便好奇問了一句。
丹奴笑笑:“夫人不必多問,只給她們安排一間休整的屋子便罷了。”
話說到這裏,梁氏識趣地閉上嘴,邀着丹奴一行進了袁府大門。
那對母女的身份尚且未知,但這些騎着馬的軍漢,一看就是護衛女使一行的,梁氏遂安排僕人幫着牽馬駕車,給其餘人等安排飯食茶點。
袁家堂屋裏,袁靜語並兩個弟弟站在門前已是等了一小會兒了,兩個小郎站得無趣,正你推我一下,我推你一下瞎鬧騰,倏忽間外面連廊上傳來響動,她一個眼刀飛過去,兩個小郎頓時垂手肅立,臉上的嬉笑神色也收了起來。
沒過幾息,袁靜語便見母親梁氏簇擁着梁縣公和一個陌生的深衣女子走了進來,她忙躬身行禮,兩個小郎也抱拳躬身,舉止進退有度。
“讓女使見笑了,這是我的三個孩子,才剛學完了古禮不久,看着還算規矩”,梁氏笑着將袁家姐弟三人介紹給丹奴。
丹奴眼睛掃過三人,目光在中間站着的小女郎身上停駐片刻,道了句不錯,而後便抬腳邁進屋子。
梁縣公和梁氏緊隨其後,因要談正事,梁氏便讓侍女帶三個孩子下去,袁靜語頗為好奇來人身份,想要探聽一二,卻被母親轉身時的犀利目光嚇了一跳,繼而垂頭喪氣地跟着侍女走了。
堂屋裏燃了五個暖盆,當真一點兒也不冷,丹奴喝了幾口侍女呈上來的熱湯子,臉上表情不由舒緩了幾分。
梁縣公陪坐在側,待丹奴的態度好得出奇。想來也是,他雖然是宛城縣公,可對方卻是王后近侍,這是他萬萬開罪不起的。
梁氏熱情招待着丹奴吃了些點心湯水,終於等到了對方開口說明來意。
“袁夫人,你們府上可有一個名喚蓮姬的舞姬?”
蓮姬?對方竟然知道蓮姬?這怎麼可能?難不成這位女使此番是為蓮姬而來?
梁氏有一瞬間想撒謊說袁府並沒有這個人,可僅存的理智到底讓她控制住了自己,蓮姬的存在,瞞是瞞不住的,對方只要隨意找人問詢,就能知道一切,在這個上作謊,行不通的。
於是她只能如實回答。
丹奴點頭,這個蓮姬倒是一直待在一家府上,這就省了她的事兒了,她之前尋訪過的不少人家,當年隨侍的女子早就不知輾轉了幾個地方,讓她找得頗為辛苦。
“蓮姬是否生育子女?”
又是一個讓梁氏無法作謊的問題。
“回稟女使,蓮姬生有一子一女,都養在府上,如今就住在後院。”
“他們年歲幾何?”丹奴又問。
梁氏心裏各種思緒滾了又滾,壓着性子回道:“蓮姬的女兒約莫跟我家小女一般大小,兒子今年是四歲還是五歲,我有些記不清了。”
跟袁家女郎一般大小,那也就是十三四
的樣子,丹奴心裏一喜,臉上卻不露聲色,繼續追問起那女孩的出生年月,至於那個兒子,才四五歲而已,斷然跟王上沒有絲毫關係。
梁氏心裏不妙的感覺越來越甚,以丹奴所詢的問題來看,莫非蓮姬女兒的身世跟王宮有關?不然如何勞動王后的女使前來袁家。
當年,蓮姬難道接待過王室公子嗎?為何她沒有絲毫印象?
顯而易見,對方對蓮姬的兒子不甚關心,只一心追問那個女孩的事情。
因着梁氏說不出那個女孩的生辰年月,丹奴便直截了當要求讓蓮姬攜其子女前來一見,更多的消息,恐怕要見了那對母女本人才能知曉。
梁氏心神動蕩,卻也不敢違抗丹奴的要求,便讓人去請蓮姬母女過來。
正院來人的時候,夏檸正跟安奴在門前抓石子玩,兩人正玩得高興,便見一個侍女急匆匆進來。
“阿寧,夫人喚你有事,你趕緊的,跟我走一趟,你阿娘也在那邊。”
安奴聞言立刻站起身擋在夏檸前面,他雖然小,但也知道阿姐這次生病,是因為那個袁家女郎,夫人是女郎的母親,她們是一樣的,於是想也不想便擋在了阿姐面前。
夏檸聞言微蹙了蹙眉頭,這是發生了什麼事?怎麼梁氏突然就召她和阿娘前去?
雖然心裏沒底,可梁氏讓人找過來了,萬萬沒有不去的可能,於是她摸摸安奴的的發頂,安撫了兩句,便要跟着侍女離開。
誰料安奴抓着她的手死死不放,夏檸沒法,侍女又不停催促,索性便帶着安奴一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