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古道南柯
雷姓女子沒注意到摩明的表情變化，她不願再繼續剛才的話題，就對摩明言道：“若不是張公子昨夜仗義救助，我遭那鬼魈暗算，定然是性命難存。這活命之恩，小女子無可報答，就請公子屈尊到寒舍小坐，家父定會盛情款待，或能略報大恩於萬一。”她這是在正式邀請了，摩明不敢怠慢，也不願居功：“久聞靈寶凈教的法術博大精深，昨夜得見青蓮姑娘施展神技，真是名下無虛。在下以微末之技強行替姑娘出頭，結果反累得姑娘身遭重創，說來好生羞愧！不蒙見怪已是萬幸，豈敢言謝？至於後來療傷云云，區區微勞更是不足掛齒。”
那姑娘的名字正是青蓮，見他竟然能猜出來，她心裏不由得又驚又喜，而且摩明適才的言語中，除了見聞廣博之外，更有一份謙遜體貼，青蓮聽了很是受用，微笑着側臉看了他一眼，又羞澀的扭過頭繼續前走，摩明見她飛眼留情，不由心下大喜，趕緊快步追上，同她一起並肩前行。
兩個又走了一會兒，周遭越發地山高林密，前方望去似乎快要無路可行了，連路旁那蜿蜒的河水也在此轉向了山嶺背後，摩明發現前面不遠處的山崖上有一面石壁，那崖壁碩大而平滑，在這小河谷中甚是顯眼。正在這時，青蓮卻停下了步子，指着西邊對他道：“往那邊十里遠近的地方就是龍門山的高處，那山巔之上有座龍門閣，是個過路歇腳的去處。”她看了看摩明，有些扭捏地道：“我家一向都沒有生客上門的，咱們就這麼一道回去，怕有些不便……還是讓我先去稟明父母，然後再去請你，好嗎？”摩明想了想，也覺得有些唐突，便一口答應了。見他這麼通情達理，青蓮高興地道：“那你先去龍門閣里歇歇腳吧，一會兒我讓弟弟去接你。”摩明也答應了，見青蓮站那兒不走，就明白她應該是要讓自己先走一步，便道：“那我先去龍門閣候着，你也趕緊回家吧，免得家人惦念。”說罷一甩袖，登空朝西邊飛去了。
也就是片刻功夫，敖摩明就飛到了山頂，他見山脊之上建有棧道，知道那是赫赫有名的金牛故道，而青蓮所說的龍門閣正是這古道上的一座棧閣。他降下雲頭，來到閣前的空地上，這兒近有大石斜靠，遠有古樹橫盤，金風過時，呼嘯起衰草寒煙，白雲卷處，滋潤着空谷幽蘭，雖不是什麼深山野嶺，卻也透着股子離世荒涼。摩明見景色不俗，便不想進閣子裏去，索性就在左近信步而行，待走到崖邊處一望，發現此處下臨河谷可見野鹿，面朝群山盡觀雲天，不由得心胸為之一闊，但他此刻畢竟還懷着心事，竟是留不住步子，又繼續閑步觀景。
下坡的山道旁有一大片長草，隨風搖曳的青青草叢中，間或能看到數塊石碑，摩明近前一看，見那些石碑上都刻有文字，不過大多都漫漶不清了，只有其中一塊，上面的字跡依稀可辨，他細細瞧來，原來是他的故交杜工部留下的一篇名為《龍門閣》的古風：
清江下龍門，絕壁無尺土。
長風駕高浪，浩浩自太古。
危途中縈盤，仰望垂線縷。
滑石欹誰鑿，浮梁裊相拄。
目眩隕雜花，頭風吹過雨。
百年不敢料，一墜那得取。
飽聞經瞿塘，足見度大庾。
終身歷艱險，恐懼從此數。
敖摩明讀罷，手撫石碑，心中嗟嘆不已。遙想當年，成都白菟樓上，他與小杜兩個頭簪芙蓉花，手舉劍南燒，聯詩唱和相會，那是何等的愜意暢懷？如今風流雲散，
斯人已逝，怎不令寂寂生者悲從中來！他一時心中激蕩，雅不願就此離去，便在石碑旁坐了下來。
這一坐就是良久，始終不見人來，摩明漸漸神思睏倦，他感覺自己像是回到了和青蓮分別的溪水邊，又在恍恍惚惚之中走到了大石壁跟前，他轉過頭想要問青蓮什麼，但她卻不見蹤影了，等他再回頭看石壁那邊，突然發現石壁上出現了一個陰惻惻的、燃燒着綠色火焰的洞門。
那洞門的梁、柱都被大團的綠焰和黑煙圍裹着，煙火呼呼地卷裹不停，看樣子好似要吞噬一切靠近之物，門內同樣也是煙霧重重，黑洞洞的完全看不見東西。摩明正在觀察，卻不知被誰在背後猛推了一把，他一下子就撲到火門裏去了，說來也奇怪，他一瞬間到了洞內，發現周圍沒有一星半點的火焰，四下里都是暗沉沉的，若不是他的龍眼敏銳，就根本看不見洞中的情形。他感到自己身輕如燕，被風吹着飄向前行，兩邊看到的都是些石幔、石花、石筍和石柱，或像人形、或像物狀，他的身子越來越輕，也不管腳下道路曲折，只管一個勁兒往前，突然，前方出現了一點亮光，還沒等他反應過來，那亮光已迅速擴大，他眯着眼望去，光亮之中好像出現了一番新的天地，等回過神來時，身體已經從黑暗中進入到光亮里了。
摩明定睛一看，發現自己到了石洞的另一邊，這裏天高雲淡，他從天盡頭那淡藍色的山頭往回看，中間是一大片開闊的綠野，裏面有大塊的草丘也有綿延的林地，到近前一條小河橫流，有座小木橋跨到對岸，那裏草沃林稀，竹木掩映着一處山野宅院。
他從小橋上過去，那院子的柴門虛掩着，可以看見門內是一大塊空地，一旁生長着幾株異常高大的梧桐樹，樹的下面有石桌石凳，石桌上還擺放着一些果子。摩明左看右看，一個人影也沒見到，他想着再往裏看看，誰知剛有了這個念頭，身子不知怎麼就進到院裏了。走過那塊空地，後面是幾處房舍，再往後邊，可以見到一座花木繁茂的亭園，他進了園子邊走邊看，路過一株特別高大的合歡樹，那樹紅絲低垂、濃蔭誘人，讓他過目難忘。摩明繼續往裏走了一會兒，又發現了一個圍着蘆葦籬笆隔牆，十分雅緻樸素的小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