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孫秀青的冤
自在飛花輕似夢,無邊絲雨細如愁*①。
琉璃閑敲上小樓。
無情雪骨來接雷純時,聽了雷純“想去山西辦事”的請求,以刀氣寫道:‘山西何地?送你去。’
此時,雷純表面上已與平時無異。她訝道:“送我去?你要離開?”
刀氣交織道:‘我往更北。’
沉香木馬車轆轆前行,在城門口與衣公子的紅漆馬車先後而出,一者往南去臨安,一者往北去山西。
就如雷純不知道衣公子的馬車上,坐着的沒有她以為的衣公子,只有她曾經的未婚夫蘇夢枕一人;蘇夢枕也不知道,那輛屬於無情雪骨的馬車,車頂上坐着他久等不來放他鴿子的衣公子,車廂內坐着他曾經的未婚妻雷純。
這對曾經的未婚夫妻,曾經的心許男女,曾經的恨骨仇敵,以及如今的同僚,和被某人悄然放到同一個位置的競爭者,坐在同屬一個人的馬車上,奔向各自的遠方。
星夜深深。
田純放下馬車帘子,不再向後追望,替昏迷的孫秀青擦了擦臉。
車廂內一陣靜謐。
直到西門吹雪忽然出聲,問道:“你在笑什麼?”
田純訝然,摸了摸唇角:“我一直在笑么?”
西門吹雪看着她,等她的答案。
田純抬臉,看了看這位劍神、無情雪骨的朋友、被託付“照看她”的男人,抿唇笑道:“大概是,在高興你和無情雪骨的知交之誼吧?
“《史記》有言:‘一死一生,乃知交情;一貧一富,乃知交態;一貴一賤,交情乃見。’你們倆之間,是可以‘托妻獻子’的交情,無情雪骨隨手就把我託付給你,可見無情雪骨對你的信任!”
西門吹雪道:“托妻獻子……”
田純雙掌相擊一下,道:“對,雖說我不是無情雪骨的妻子,也不是無情雪骨的兒女,但意思大差不差!”
西門吹雪卻問了個絕不像是西門吹雪會問的問題:“你不是無情雪骨的妻子?”
田純“哼”道:“世間人見一男一女同行,就總要在兩人間想出點齷齪來,好似這世界上除了男女情愛,別的都是不正常的畸形的變態!”
突然被罵了的西門吹雪:“…………”
西門吹雪面無表情道:“在無情雪骨以前,我只認識一個陸小鳳。陸小鳳從來都是如此。”
田純稀奇地看西門吹雪一眼。
西門吹雪的言下之意是:不是他想得齷齪,而是他身邊只有一個浪子陸小鳳,陸小鳳就是這麼個和身邊的女人都睡過一遍的男人!
這是自辯,還是甩鍋?
田純眼中閃過一絲笑意,道:“但我和無情雪骨就不是。我與他萍水相逢,他愛聽我的琴,我也愛奏琴給聽得懂我的人聽。至於無情雪骨……”
田純唇角的笑容不可察覺地黯淡了些:“他心裏有喜歡的女人。只是,那個女人又是另一個男人的女人。而那個男人……就算是無情雪骨,也不可能從對方手中奪走他的女人!”
西門吹雪沒有問那個女人是誰,也沒有問那個女人的男人是誰。
像他這樣的人,一心向劍,哪怕對方是無情雪骨,他也不會去探尋這些私事。
然而,西門吹雪突然道:“你喜歡無情雪骨?”
一個淡得聽不出疑問的疑問句。
田純驚得頓了頓,道:“何出此言?”
西門吹雪看向她的唇角,道:“觀察到的。‘是’還是‘不是’?”
田純抿唇道:“就不能是……我為了無情雪骨無望的苦戀,為他難過么?”
西門吹雪將信將疑,道:“是這樣?”
田純卻看
向了躺在馬車內的、昏迷着的孫秀青。
她明悟笑道:“我知道了,是這位姑娘?西門吹雪,你一心向劍,如今也要鐵樹開花啦?”
若換了往常,哪怕是陸小鳳,西門吹雪也不會與他談論這種事。
但是。
許是因為無情雪骨的一句“照看她”。
許是因為這深夜冷沁的寂靜。
許是因為田純的坦然。
許是因為西門吹雪自己的困惑。
西門吹雪答道:“她昏迷前說‘喜歡我’。”
田純道:“她中了帶毒的暗器,肯定以為自己就要死啦,這是死之前的真心話啊!”
西門吹雪又道:“我殺了她的師父。”
田純悚然一驚。
田純嘆道:“這可真是……天下間竟真有相似的命運、相似的悲劇么?我父親也被我的未婚夫所殺,若非有人暗中出手,我父親就真的沒命了。”
西門吹雪靜靜聆聽,道:“後來呢。”
田純冷冽笑道:“後來,我當然是報仇了!
“他差點就殺死了我父親,管他出於局勢迫於無奈還是為了大義,他就已經是我的仇人!就算我再喜歡他、就算他再喜歡我,我與他都知道,我們倆只有互為仇敵、不死不休,這麼一種結局!”
西門吹雪沉默不語,田純卻看出了他臉上隱晦的呆怔。
田純撫摸了一下髮鬢,柔軟潔白的手指劃過黑色的髮絲,清麗凄艷,風化卓絕,她笑道:“西門吹雪,你在不解什麼?
“我知道,在你們男人的認知里……不、也不是所有的男人。在人世間絕大多數男人的眼裏,女人是離不開男人的附屬品!
“西門吹雪,你是不是以為,若我父親沒被救下來,我就成了無枝可依的浮萍?我哪怕心裏有恨有怨,在家從父出嫁從夫,也得忍住忘掉,必須依附我那有殺父之仇的未婚夫,靠着他男人對女人的愛,我才能活得下去?”
田純搖頭,目露不屑道:“那我告訴你,西門吹雪,你錯了!
“我首先是田純,其次是人,最後才是一個女人!我是江湖兒女,頂天立地,敢愛敢恨!我這麼好看,有的是男人喜歡。但我是我自己,管喜歡我的是男人是女人、是多還是少,都不會讓我這個人增加一分減少一分,我都是我自己!”
西門吹雪臉色怔然,目露思索之色。
卻聽田純道:“所以,西門吹雪!看在你是無情雪骨的朋友的份上,我得提醒你一句!”
西門吹雪道:“提醒什麼?”
田純道:“你們男人總是很自信,自信到就算殺了一個女人的師父,一旦聽她忍痛說一句‘我喜歡你’,就真的滿心自信,以為這個女人真的愛自己愛到不可自拔,愛得就算咬牙忍下殺師之仇,都要跟自己在一起!
“殊不知,女人若真的恨起來,下定決心要報仇,管它感情還是身體,騙自己還是騙別人,只要能達到目的,她就沒有什麼不能付出的!”
西門吹雪臉色微變。
田純笑着,露出了看好戲的表情,道:“若非你是無情雪骨的朋友,我一定樂得看你跳下這個糖霜陷阱了。
“畢竟,若之後醒來,這位孫秀青姑娘當真隱忍着殺師之仇,含情脈脈地對你這個仇人說一句‘喜歡’……站在女孩子的一邊,這樣一位女中豪傑,我肯定希望她的復仇可以成功!”
一語成讖。
孫秀青解毒醒來后,果然忍着師父獨孤一鶴被殺的悲痛淚水,謝過西門吹雪的救命之恩,對西門吹雪一訴情衷。
但孫秀青不知道,她忍辱負重接近殺師仇人的“復仇計劃”,早在她醒來前,就被田純預見。
西門吹雪靜靜聽着孫秀青那以假亂真的
告白,冷漠,但又沒有挪開腳步。
也沒有點破她的“別有居心”。
田純斂下對孫秀青這位的讚佩和歉意,心中嘆息,闔上客棧房門,往陸小鳳和花滿樓處走去。
攔下了兩人要去青衣樓第一樓找霍休的行動。
田純道:“陸小鳳,你們就這麼肯定,青衣樓主人一定是霍休?”
陸小鳳道:“你有什麼見解?”
田純道:“所謂‘衣滿天下’,天下牌匾里凡帶有‘衣’字的,都是衣公子的產業。
“青衣樓不僅名字裏帶有個衣字,還和衣公子在汴梁建的那座燕衣戲樓中天下第一花旦燕青衣的名字合上了。
“兩位真的就一絲一毫,沒有懷疑過衣公子?沒有懷疑過短短十年間崛起的財富龐大的飛衣商行,到底是怎麼來的?”
陸小鳳道:“怎麼沒有懷疑?你說的這些巧合也太像衣公子刻意而為,我和花滿樓懷疑的第一個就是衣公子!但是青衣樓出現已有二十餘年,存在的時間恐怕比衣公子的年齡都大!不過這個理由,也可以說衣公子是從他的上一輩那裏繼承青衣樓而來……”
田純道:“看來你一直都在懷疑衣公子!”
陸小鳳道:“問題是,衣公子身邊有一位至臻境做護衛,若沒有真憑實據,我對上他簡直自找麻煩,而且現在還有了霍休這個嫌疑更大的人選!”
田純道:“不,你現在也可以去懷疑衣公子。而且要親口告訴霍休,你懷疑衣公子!”
陸小鳳若有所悟,目光閃亮起來,道:“怎麼說?”
田純道:“事情發展到現在,霍休一定已經知道你在懷疑他了!他既然知道你懷疑他,就肯定做好了對付你的陷阱,就等着你送上門去!
“你若現在去青衣第一樓找霍休,那就是羊入虎口……”
陸小鳳跟着道:“所以,我要把霍休從青衣第一樓引出來!”
田純道:“衣公子身邊有個至臻境當護衛,但這事知道的人很少很少,至少我能肯定,霍休一定不知道!”
花滿樓道:“田純姑娘的意思,是要借衣公子身邊的阿康護衛,替我們擒下霍休?”
陸小鳳道:“我現在就去霍休以前的那個小屋子找他,用行動向他表示我對他的信任。霍休見我到了那裏,自然會去那裏見我。”
田純笑道:“不錯。霍休不會信別人,但總該信你陸小鳳。畢竟他可是陸小鳳的朋友,你陸小鳳怎麼會懷疑朋友?而且你陸小鳳也從不坑害朋友!”
陸小鳳眼睛閃閃發亮,充滿了莫名的、悄悄做壞事的快樂。
他總算知道,以前遇到的那些把他耍得團團轉的幕後黑手,為什麼這麼喜歡使用計謀成事了。
“咳咳,”陸小鳳正色道,“到時,我就告訴霍休,我現在懷疑衣公子是青衣樓主人,奈何衣公子身邊有個登峰境大圓滿的阿康護衛,必須借用他的武功,替我擒下衣公子!”
花滿樓道:“萬一霍休拒絕?”
田純雙手相擊一下,道:“霍休捨不得拒絕!這個能將青衣樓主人的黑鍋甩出去、順便搞垮另一位天下首富飛衣商行之主的機會,霍休不僅不會拒絕,還要迫不及待地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