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坦誠
這話一反之前寬容的態度,說的有些傷人。
東方不敗感覺到他的情緒不對,知道他大概是心情不好,沒有與他爭執,收拾好碗筷,坐在一旁沉默不語。
白離盯着蠟燭發了會兒呆,轉頭看向東方不敗:“東方,我們來做吧。”
東方不敗驚訝地看着他。
白離慢慢起身,來到他旁邊,伸手摸了摸,見他兩手空空,不像是在刺繡,問道:“你在忙什麼?”
東方不敗說:“在看你。”
白離靠在他身上沒再說話。
東方不敗為什麼會看自己,白離心知肚明。他很清楚那句話會傷他的心,但還是毫不留情地說出來了。
現在他應該道歉,哄一哄東方不敗,可是白離有些累,不想這麼做。
東方不敗摸摸他的頭:“還以為你不想跟我過了。”
白離說:“我捨不得。”
東方不敗親親他,“我去燃香。”
白離的身體已經沒有最初時那樣無法忍耐,也不會動不動就沉浸在快樂中,完全失去意識。
他已經可以做到簡單的配合,分出心來才發現,多數時候東方不敗都用工具或者手,很少有親自上陣的時候。
但是這又怎麼樣呢?
從一開始他就考慮好了結果,確定可以接受,才放任自己沉溺在這段關係裏。
結束之後,東方不敗抱他簡單清洗,換過床上的被褥,看着白離仍舊亮眼迷離,似乎緩不過來的模樣,低頭親了親他。
“蘭兒,滿足了嗎?”
白離沉沉地靠在他身上,低聲說了句什麼。
東方不敗道:“你說什麼?我沒有聽清楚,再說一遍好不好?”
白離低啞地呢喃:“……再多嘴就滾出去。”
東方不敗輕笑,把他攬入懷裏,安心地閉上了眼睛。
夜色沉靜,臨近夏日,外面的鳥蟲開始活動,窗外偶爾傳來幾聲蟲鳴,在靜謐的夜晚格外清晰。
東方不敗半夢半醒間感覺到了懷中人的顫抖,他安慰地拍了拍他的後背,突然聽到了一陣壓抑痛苦的嗚咽。
“蘭兒?”
白離緊閉着眼睛,顯然睡得並不安穩,他呼吸有些急促,就算體溫偏低,額頭依然冒出冷汗。
東方不敗拿過帕子給他擦了擦,正猶豫着要不要把他喊醒,就看到白離眼睛顫抖,很快睜開了眼睛,坐起身大口喘息幾聲,捂着胸口咳嗽起來。
他伸手摸向旁邊:“你在哪兒?”
“我一直都在這裏。”東方不敗抱着他,“沒事了,醒過來就好,只是做夢而已。”
白離靠在他身上,緊握着他的手,漸漸平靜下來。
東方不敗問:“夢到了什麼?”
白離沒有說話。
東方不敗問:“要喝水嗎?”
白離抓着他:“別走。”
東方不敗道:“我一直都在這陪着你,哪兒也不去。”
白離道:“嗯。”
他想起來了一件事,也弄清楚了最近這段時間不安的來源。
同樣是白髮,蕭蘭和摩呼羅迦完全不同。
摩呼羅迦身上大概真的有西域血統,除了耳聾之外,身體非常好,再沒有其他的缺陷。蕭蘭卻是中原人,因為形貌有異才被父母拋棄,足以說明他的外貌不是遺傳自父母。
在遊戲裏,這樣的建模很正常。放在遊戲之外,也不是沒有蕭蘭這樣的人。
白化病。
蕭蘭記憶中那些無關緊要的事情也從犄角旮旯里浮現出來。
白離披着他的馬甲,此刻與他完全共情,清楚地知道了他煩躁不安的原因。
他在畏懼死亡。
大概是受到了情緒的影響,白離覺得胸口發悶,低低地咳嗽幾聲,身體仍在發顫:“我不該去招惹玉羅剎的。”
東方不敗問:“怎麼突然說起了這個?”
白離沒有回答。
他問系統:【在不在?】
系統:【……】
白離想起自己曾經讓它在玉羅剎那邊自動屏蔽,但是沒有囑咐它屏蔽東方不敗這裏,估計它仍舊跟原來的程序一樣,自動屏蔽了馬賽克,只能圍觀日常相處。
他和東方不敗的日常很正經,沒有什麼不能看的。
白離略過這點,問道:【馬甲會死嗎?】
系統說:【馬甲的軀體和暗衛是一樣的,都有使用期限,就像人類的壽命那樣。機能損壞不可逆轉的時候,會和人類一樣走向死亡。】
白離說:【是我疏忽了。】
系統問:【您疏忽了什麼?】
白離說:【現在才發現蕭蘭的自毀傾向,是我的疏忽。】
系統說:【蕭蘭有自毀傾向嗎?】
白離笑了笑,沒再回答。
人類都有求生欲,與之相對的是求死欲。大多數時候它都很輕微,催促着人去探尋生命的意義,然後被美好的生活,或者對死亡的恐懼擊潰。
蕭蘭的厭世沒有蕭夙那麼明顯,親情將他留在了世間,給了他未來生活的方向,他會像叔叔們期待的那樣活下去。
蕭蘭厭惡自己的外貌,討厭這雙看不清東西的眼睛,更討厭自己卑劣的內在。
就像有的人會熬夜,有的人沉浸在情愛中,有的人酗酒,蕭蘭他自我傷害的方式略有不同。
——他愛曬太陽。
白離緩過神來,靠在東方不敗溫暖的懷抱里,漸漸睡了過去。
等他醒來的時候,外面已經日上三竿。
東方不敗過來摸了摸他的額頭:“看來沒有生病,昨夜你真是嚇到我了。”
白離低咳一聲,躲過他的觸碰。
東方不敗問:“能跟我說說嗎?你夢到什麼了?是不是跟我有關?”
白離說:“這幾日我想在後院休息,你去處理前面的事吧。”
東方不敗怔了怔:“好。”
白離緩緩起身,伸手去摸旁邊的衣服,聽到了清脆的鈴鐺,他摸了下手腕,上面系了一條紅繩,繩子上掛了一粒黃豆大小的金鈴,因為太過輕巧,碰撞起來發出的聲音很輕,並不刺耳。
“這是什麼?”
“我閑來無事編的手繩,原想自己戴的,這樣我在哪裏,你都能聽到。只是見你皮膚細膩白皙,和紅繩格外般配,忍不住先給你戴在了手上。”
白離摸着那顆鈴鐺,想到了滾燙的緬鈴,不禁有些羞惱,又很感動他的這番情意,沒有立刻摘掉。
“我來為你更衣。”東方不敗扶着他坐起,套上鞋襪,拿過衣服來穿戴整齊,“飯菜已經做好了,不知道合不合你的胃口。”
白離怔怔地看着他。
東方不敗說:“雖說你不愛我像個女子似的,洗衣做飯本就是必須要做的,娶妻之前,我都是自己做的,蘭兒應該不至於因此討厭我吧?”
白離心裏很難受:“你要是強硬些就好了。”
東方不敗道:“我可不想像叔叔那樣無疾而終。”
白離說:“我喜歡你強勢。”
東方不敗道:“那也是對外人強勢,誰會在心上人面前拿架子耍威風?”
白離笑了起來。
東方不敗去前面主持教內的事務,安排好之後,收拾東西和白離前往崑崙。
昆崙山下聚集了很多明教弟子,他們大多數都認識白離,見到他後會主動行禮打招呼。
白離含笑點頭,任由東方不敗扶着他往山上走。
“這條路是當年陽頂天叔叔帶人修的,直通山頂,順着走就好,絕對不會迷路的。”白離說,“昆崙山很高,若是不用輕功,要很久才能走到。”
“你要是累了……”
東方不敗眼前一花,看到一個黑色的影子從頭頂略過,他警惕地將白離護在身後,目光凌厲:“誰在那裏!”
“小蘭兒,你這是何時下山的?”
“是韋叔叔。”白離朝着聲音傳來的方向看去,“韋叔叔,我早在半年多前就離開崑崙了,莫非你以為我一直在山頂閉關?”
那黑影突然現身,只見是個面色蒼白的青衣男子,他打量了幾眼東方不敗,“這是誰?”
白離說:“這位是河北明教的副教主東方不敗。”
東方不敗向他看去,見他神色淡淡,好像他們的那些親密相處都不存在,只是普通的上下級。
但是他忘記了掙開手,兩人手掌相握,走動時白離手腕上的小金鈴還會發出很輕的響聲。
韋一笑道:“那就是自己人了,我乃護教法王韋一笑。”
東方不敗沒捨得鬆開手,躬身道:“早就聽聞青翼蝠王的大名,如今見面果然名不虛傳,蝠王輕功高絕,形如鬼魅,真是令人大開眼界。”
韋一笑的視線略過他們的手:“既然要上山,不妨同行吧。你們這樣走還不知要走到什麼時候,我來帶着小蘭兒在前面引路,東方教主記得跟上!”
說完他運起輕功,抓住白離就跑。
他的動作太熟練了,對待白離也非常粗魯,顯然是寒毒發作時,抓人吸血練出來的。
韋一笑動作太快,白離抱緊了他:“韋叔叔,慢些,我有點暈。”
韋一笑冷笑:“你還知道暈。在外面跟男人廝混,連陽教主的喪禮都沒回來。這才過去幾天,就把人帶上山了?”
陽頂天的葬禮,白離是用本體參加的,沒有把蕭蘭弄回來。
他一直把馬甲都當成自己,被韋一笑這麼一說,就感覺到了來自蕭蘭的情緒,他咳嗽了兩聲:“陽叔叔怎麼了?”
“你不知道?”韋一笑見他慌張的模樣,心中不忍,“這倒也是,陽教主的事並未聲張,只有教中幾個親近的兄弟知道。你遠在河北,就算有人傳信過去,等你收到也已經來不及。”
“陽叔叔好好的,怎麼會出事?”
韋一笑嘆了口氣,簡單解釋了前因後果。
白離的臉上褪去了慣有的偽裝,看起來冷漠極了,還沒等他開口,冷風灌入口中,白離嗆了一下,咳嗽個不停。
韋一笑看他咳得難受,停下腳步,把他放下:“你這是病了?”
白離咳的更厲害了,因為太過用力,藍色的眼睛裏溢出淚水,他擦了擦眼角,軟下嗓音:“是被玉羅剎打的,韋叔最疼我,玉羅剎傷我至此,韋叔叔不能坐視不理。”
“這可不好辦。”韋一笑苦惱地說,“不行不行,你招惹誰不好,偏偏招惹玉羅剎。且不說他的武功高強,就算看在你摩呼羅迦叔叔的面子上,也不好對他動手。韋叔做不了主,你還是去找摩呼羅迦討回這個公道吧。”
“唉,就知道幾位叔叔里,韋叔最怯懦。”白離說。
“你這小混賬!有你這麼對長輩說話的嗎?”
白離捂着嘴繼續咳嗽,手上的鈴鐺不停地作響。
韋一笑看見那鈴鐺就心煩,因為白離眼睛不好,平日很依靠聽力,絕對不可能主動在身上戴鈴鐺,這隻手剛才和東方不敗的手緊緊相握,是誰給他戴的可想而知。
他道:“把這狗繩摘下來,像什麼樣子。”
白離道:“我就愛戴,礙不着叔叔的事。”
韋一笑冷聲說:“我是管不了你了,回頭看聖子知道了怎麼收拾你。”
東方不敗從後面趕來,看到白離低咳,過去扶住他:“沒事吧?要不要坐下來歇一會兒?”
韋一笑說:“這是他的家,回家能有什麼事。”
白離自從被玉羅剎打了那一下,身上就一直不舒服。他的肋骨早就長好了,受損的肺脈也已恢復,中間養傷的時候完全康復,就是動不動咳嗽幾聲。
昆崙山海拔極高,韋一笑帶着他一下飛了這麼遠,白離的確有點喘不過氣。
他靠在東方不敗身上,輕聲說:“韋叔,要不你先去吧,我和東方慢慢地走,也好帶他欣賞一下山上的風景。”
韋一笑便不再理他,運起輕功消失不見。
白離抬頭看着望不到盡頭的高山,陽光照在遠處的雪花山,發出刺眼的光芒,他眯了眯眼睛,貪戀地看着山頂的太陽,意識到不對后,收回了視線。
“還好嗎?”東方不敗問。
“沒事,我們走吧。”
白離主動握住他的手,“你別介意,韋叔平時很好相處的,只是他今日心情不好,說話沖了些。”
心情不好的原因,自然是他沒有回來參加陽頂天的葬禮。
但是明教沒有把陽頂天的死訊公佈,不方便讓東方不敗知道,白離也就隱瞞了下來。
東方不敗說:“只要你認我就好。”
白離手指抖了一下。
東方不敗察覺到了他的顫抖,心情不免低落,他假裝不知道,表面仍舊溫柔纏綿:“冷不冷?我上山時多穿了件袍子,正好可以換給你。”
白離知道他是特地給自己準備的,但還是道:“我不冷。”
東方不敗說:“那就等你覺得冷了再換。”
兩人在山路上走了一段,東方不敗看到前方不遠處有一個白衣人負手而立,似乎是在等待他們。
他跟白離說了,問道:“莫非又是你的哪個叔叔?”
白離眯了眯眼,仍舊看不清楚,他問:“那人是不是滿頭黑髮,三四十歲,容貌頗為俊美瀟洒?”
“的確是黑髮,看不清楚容貌,倒是氣質非凡,頗有風采。”
“看來是楊逍叔叔。”白離笑道,“你應該聽說過他,楊逍叔叔是教內的光明左使,與右使范遙叔叔並稱逍遙二仙。兩位叔叔都待我極好,他們幽默風趣,為人開明,應該能跟你相處得不錯。”
東方不敗笑了笑,帶着白離往前走,漸漸看清了楊逍的容貌。
他的確是個很英俊的男人,就算年紀稍長,依舊無損他的風采,反而顯得沉穩了許多,不會過於輕浮。
楊逍遙遙道:“見了叔叔也不打聲招呼?”
白離笑着說:“逍叔。”
楊逍自山岩上飛下,落在他的面前,對上白離的眼睛,愣了一下:“你的眼睛是怎麼回事?”
白離笑道:“叔叔在說什麼?不是一直都這樣嗎?”
楊逍冷哼一聲:“聖子尚未出關,不知你帶了客人回來,我暫且代他在此迎接,請吧。”
白離問:“摩呼羅迦叔叔呢?”
楊逍說:“他回山後一直在等你,你許久不來,他乾脆去閉關修行,已經有一段日子了,誰也不曾見到過他,還得你自己去請。”
白離笑了笑。
“韋一笑說你被玉羅剎打傷了?”
“玉羅剎看我不順眼,一見面就要殺我。我和東方都不是他的對手,被他傷到了肺脈,修養了好些日子都不見好。”白離垂眸,半真半假地說:“我要是再不回來,以後傷勢更重,怕是再也來不了崑崙了。”
楊逍道:“定是你主動挑釁的。”
白離笑了笑。
楊逍說:“蕭蘭年輕氣盛,身體虛弱,這段時日多虧你照顧了。”
東方不敗道:“這是我應該做的。”
楊逍說:“你這孩子看着倒是沉穩,有你做副教主,從旁輔佐蕭蘭管理教務倒也不錯。只是蕭蘭脾氣太差,委屈你了。”
白離道:“逍叔,你怎麼跟天寶哥似的。”
楊逍笑道:“就算我不說,東方跟你相處的時日久了,難道他看不出來?”
東方不敗微笑。
白離氣憤又無奈。
來到山頂后,楊逍帶着他們進入大殿中,他對東方不敗介紹說:“因為聖子閉關,教內的四大法王都是在山下活動,住在山上的只有我,還有五散人。你們來得突然,他們不知在做什麼,我已經派人去喊了。”
東方不敗道:“有勞楊左使。”
楊逍對白離說:“你先去見聖子吧。”
白離點頭,朝着休息室走去。
東方不敗潛意識裏覺得這地方陌生,白離也沒有來過,正想過去扶他,被楊逍拉住。
“聖子閉關的地方是教中機密,除了摩呼羅迦和幾個暗衛,唯有蕭蘭知道,哪怕是我都不清楚在哪兒。”
“失禮了。”
楊逍說:“你倒是對蕭蘭頗為關照。”
東方不敗道:“我與蘭兒兩情相悅,他身體不好,我自然應該多多照顧。”
楊逍挑眉:“兩情相悅?”
東方不敗道:“楊左使不信?”
楊逍說:“你這嗓音倒是獨特,極少在男人身上聽到。我年少時四處遊歷,倒是見識過不少人,只知道有一種人,身為男子,嗓音如此尖細。”
東方不敗握緊了手。
楊逍道:“蕭蘭是有些小聰明,對人情世故也看得明白,只是他終究沒有離開過昆崙山,接觸的人不多,對感情一竅不通。若是說你愛慕他,我是信的,他要是真的對你動心……蕭蘭真的會動心嗎?”
東方不敗語氣冷了下來:“這是我與蘭兒兩個人的事。”
楊逍道:“這倒也是。”
他不再追着不放,而是請東方不敗到旁邊的位置坐下,又讓人取了些瓜果酒水來待客。
東方不敗心中忐忑極了。
楊逍的確如蘭兒說的那般開明,似乎不會再干涉他們之間的事。但是除了他,蘭兒不知還有多少叔叔。
一見面他就發現了自己的身體殘缺,東方不敗在這些前輩面前簡直毫無秘密可言。
他們真的會同意蘭兒跟自己在一起嗎?
就算他們同意……蘭兒自己呢?
“放鬆些,別緊張。”楊逍倒了杯酒,輕鬆地說道:“聖子為人看似冷淡,實則寬和,只要蕭蘭願意,聖子應當不會插手你們之間的事。至於摩呼羅迦,蕭蘭肯定要在他那裏告一狀,慫恿他去和玉羅剎做個了結,暫時顧不得你。”
“我在燕北的集市上閑逛,玉羅剎將我認成了您,之後一直關注着我,看到我與您樣貌如此相像,便要動手殺我。”蕭蘭臉色蒼白,捂着胸口低低地咳嗽了幾聲,委屈地對摩呼羅迦說。
摩呼羅迦臉色陰沉。
蕭蘭道:“他以為我是您的兒子,還逼問我母親是誰,說是要殺死那個女人。我本就沒有母親,又怎可能說得出來?他便懷疑是聖子叔叔……”
摩呼羅迦憤怒道:“羅剎,該死。”
蕭蘭繼續咳嗽,柔弱的模樣我見猶憐。
摩呼羅迦拍拍他的後背:“你別怕,我去,找他。讓他給你,道歉。”
蕭蘭白色的睫毛上帶着點點淚珠,他抓住摩呼羅迦的手,溫聲道:“叔叔會不會覺得為難?”
摩呼羅迦搖頭:“不會。”
蕭蘭說:“可是,如果他不願跟道歉,還要把叔叔留下呢?我不想和叔叔分開,要不叔叔還是別去了。”
摩呼羅迦:“他敢!”
蕭蘭低垂下眼睛:“他分明猜到了我是叔叔的兒子,還出手無情,一點都沒有將叔叔放在心上。若是他見到了天寶哥,也定然不會留手。這個人如此狡詐自私,叔叔又宅心仁厚,我怕叔叔被他欺騙。”
白離在本體中撐着手臂看戲,聽到這裏,溫聲說道:“你想讓摩呼羅迦殺了他嗎?”
蕭蘭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白離道:“知道你不喜歡他,想替你天寶哥討回公道,但是玉羅剎終究是明教的人。殺死了他,誰來繼任西域明教,為我做事?”
蕭蘭毫不猶豫地說:“天寶哥啊。”
白離笑着搖頭:“剛離開崑崙就被騙光了身上的錢財,把西域明教交到他的手裏,我可不放心。”
蕭蘭也意識到事情的棘手,只能暫且歇下殺了玉羅剎的心思。
他煩悶地撫着胸口,低聲地咳嗽。
摩呼羅迦關切地看着他。
蕭蘭道:“叔叔我沒事,修養一段時間就好了。”
摩呼羅迦搖頭:“你不聽話,帽子,不戴。”
蕭蘭說:“我眼睛本就不好,戴上之後更看不到東西了,我不想什麼都看不到。”
摩呼羅迦指了指他的眼睛,又指了指旁邊的蠟燭:“刺眼,才,看不到。”
蕭蘭輕輕嘆了口氣:“我現在知道錯了。”
白離站起身:“走吧,別讓客人就等。”
他知道蕭蘭要帶着東方不敗過來,切回基地就換上了紅袍,銀白的面具戴在臉上,遮住自己的面容。
在外面呆了一段時間,他的頭髮已經和這邊的人沒有區別,但還是習慣遮擋身上的各種特徵,把兩個身份區分開。
明教聖子的名頭太大了,伴隨着這個名聲的,是各種的利益糾紛。
白離還想下班后可以過得輕鬆點,尤其是陸小鳳,他一直和明教有牽扯,要是被他知道自己就是聖子,肯定要被迫捲入到各種麻煩里。
白離跟在摩呼羅迦和蕭蘭的身後,跟隨他們離開密道,從休息室內出來,一眼看到了大殿上的東方不敗。
以本體的視角看待東方不敗,彷彿摘掉了厚厚的濾鏡,和蕭蘭的視角是完全不同的感受。
的確不同,畢竟蕭蘭的視力太差了。
楊逍起身:“參見聖子。”
東方不敗稍晚了半步,跟着一起行禮。
白離為了區分“聖子”和下班時的自己,特意外外人面前去掉了那層溫和的偽裝,他的視線銳利,銀白色的面具遮擋住了柔和的面容,也將那雙含情的桃花眼遮擋住了大半。
白離道:“你就是東方不敗?”
東方不敗說:“是。”
白離道:“不必緊張,坐下吧。”
東方不敗入座,忍不住看向蕭蘭,然後又將視線放在了另外一個人的身上。
白髮異瞳的青年語調怪異:“摩呼羅迦。”
東方不敗向他行禮:“原來您就是摩呼羅迦前輩。”
摩呼羅迦:“嗯。”
蕭蘭拉着東方不敗坐下。
白離的目光掃過蕭蘭手上的金鈴,在東方不敗緊張的注視下,開口道:“該說的話,想必楊左使和其他人都已經說過,我就不再多言了。你們剛上山,應該也累了。蕭蘭,你帶東方自行找地方住,有什麼事情就找楊左使。”
蕭蘭乖巧道:“是。”
白離起身,回到練功房裏,盤腿坐好后,切到蕭蘭身上。
東方不敗說:“聖子的武功跟你很像,我幾乎以為他完全沒有武功。”
白離說:“這是明教的一門功夫,需要很高的資質才能學,整個教派只有我和聖子會。”
摩呼羅迦突然道:“你,喜歡,蕭蘭?”
他的語調依然怪異,似乎只會講簡單的詞彙,斷句非常明顯,就像是剛開始學習說中原話的西域人。
東方不敗想起白離說過,他的漢話其實說的不太好。他其實沒太相信,此時真的信了。
楊逍起身,悄然離去。
東方不敗說:“是,晚輩對蕭蘭真心喜愛。”
摩呼羅迦道:“蕭蘭,不聽話。你要,管他。”
東方不敗還以為會被他質問,沒想到摩呼羅迦竟然讓自己管他。他不禁有些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
白離說:“叔叔,我已經是大人了,用不着被人管教。”
摩呼羅迦看了他一眼,異色瞳中帶着些許茫然,似乎沒有讀到這句話的口型。他忽略了白離,看向東方不敗,認真說道:“他要戴帽子。”
白離張了張嘴,拒絕的話沒能說出口。
他非常排斥眼前的視線被東西遮擋,因此從來不戴帽子。但是不久前,他突然意識到,如果再這樣下去,他的眼睛可能會全瞎,身體也會越來越差,再嚴重的話,真的會死。
東方不敗則是有些不解:“戴帽子?”
摩呼羅迦戴上自己的帽兜,指着臉說:“擋住太陽。蕭蘭的病,不能,曬太陽。”
東方不敗看向白離。
白離看不清他的神色,只知道他握住自己的手在發力,聲音也變得尖銳:“他說的是真的?”
白離搖頭,正想辯駁,摩呼羅迦說:“真的。”
白離懇求道:“叔叔,能不能讓我自己跟他說?”
摩呼羅迦定定地看了他一會兒,站起身離開了大殿。
東方不敗問:“為什麼?”
白離沉默。
“蘭兒,你究竟是什麼病?明教這裏能把你治好嗎?”
“治不好的。”白離道,“我從前只知道修鍊習武,一直在暗室里,很少出來。偶爾曬到太陽身體不適,也以為是太久沒有見過陽光的緣故。直到有一天,我的皮膚真的被晒傷了。很可笑吧?明明信仰光明,卻無法在光明下生存。”
“蘭兒……”
“我想跟你分開了。”
“為什麼?”東方不敗隱約意識到了,他要分開的理由,並非因為自己的殘缺,也不是他喜歡扮作女人。
“我騙了你很多。”白離笑着說。
“你知道我不在乎這些,我只想跟你好好的。”東方不敗握住他的冰冷的手,“你已經帶我來了崑崙,你的叔叔們似乎不會阻撓我們相愛,既然如此,為什麼不能好好多?”
“我帶你去看看住的地方吧。”白離拉着他起來,“我記得是出去大殿,往南邊走,不知道過去跟一年前有沒有變化。”
東方不敗默然。
白離說:“找到住處后再談好嗎?這裏說不定什麼時候就會有人過來,聖子身邊的暗衛武功很高,就算是我,都很難察覺他們的行蹤。”
東方不敗抓緊了他的手:“你還會回黑木崖嗎?”
白離道:“如無意外,我必然會回去的。”
來到南邊的大殿,白離找了間空房,帶着東方不敗入住。
他們的行李都在山下,只簡單地帶了幾件衣服上來。不過這裏有廚房,也不需要銀兩,想要什麼都能找得到,只是條件簡陋了些,比不上在黑木崖的時候。
東方不敗扶着他到桌邊坐好,關上房門。
他問:“前段時間你半夜驚醒,究竟夢到了什麼?”
白離笑容溫和,語氣也是溫和的,“夢到我死了。”
東方不敗的心跳漏了半拍,下意識地屏住呼吸,瞳孔微微顫抖,目不轉睛地看着白離。
白離說:“我死後,你瘋瘋癲癲,再也不管教內的事,一心守着空蕩的院子繡花。後來你見到了一個跟我有幾分相像的人,把他擄了過來,逼他做你的夫君。”
東方不敗笑道:“你在騙我。”
白離問:“你怎麼知道?”
東方不敗輕輕嘆息:“以你的性子,若是我當真做了這種事,必定會憤怒至極,就算連我一起殺了也不為過,怎麼可能會那般恐懼無助?”
白離沉默。
“如今已經回到家了,你的親人長輩都在這裏,我也陪在你的身邊。”東方不敗道,“蘭兒有什麼心事,只管說出來,我會和你一起解決。”
白離捂着嘴咳嗽起來。
東方不敗看了眼桌上的茶壺,發現裏面是空的,他道:“我去倒水,蘭兒在這兒等一會兒,我很快就回來。”
等他離開后,白離慢慢起身,來到窗邊,推開窗戶看着外面的雪景。
陽光落在雪花上折射出的光線明亮刺眼,像是閃閃發光的珠寶一樣誘人,衝破了房屋中的黑暗,輕而易舉地吸引他的視線。
白離痴迷地看着眼前的光芒,緩緩眨動乾澀的眼睛。
東方不敗拿着熱水回來,把桌上的杯子燙了一遍,將水潑到外面,又重新倒了一杯,他吹了吹茶杯,等到不太燙了,放到白離手中,“慢慢喝。”
白離抿了一口。
“你不是好奇我為什麼總能感知到光線嗎?今日我便告訴你答案。”
東方不敗有種不太好的預感。
白離轉過身,上下打量着他:“你身上這件暗紅色的衣袍不錯,看衣擺處的繡花,跟前天那身應該不是同一件吧?”
東方不敗被這句話中的信息砸得頭暈腦脹:“蘭兒?”
白離輕笑:“其實我不是瞎子,一直都看得到。你在我面前隱瞞的一切,我全都知道。早在你讓小吉騙我衣服顏色的時候,我就很清楚你的心思了。你所以為的包容忍讓,都是我精心設計的。”
東方不敗聲音尖銳:“為什麼?”
“當然是為了奪取日月教,這不是顯而易見嗎?”
“既然如此,跟我相愛后,你為什麼還要繼續偽裝?”東方不敗道,“你怕我知道真相後會責怪你?”
白離問:“你不在意?”
東方不敗道:“我只在意你是否對我有感情。”
白離很想說,他對東方不敗沒有任何感情,從一開始就是利用,現在找他的麻煩,故意折騰他,也是想趕他離開。可是每當看到東方不敗的退讓,他就狠不下心。
他真的對東方不敗動了心。
白離道:“我的眼睛能看清楚顏色,卻很難看清細節。從前我故意與你貼近,其實是在觀察你的表情。這雙眼的確有病,沒有尋常人的雙目那般好用,光線昏暗的時候,便什麼都看不到了。”
東方不敗意識到這才是他真正要坦誠的話:“難怪你如此愛看明亮的東西。”
白離說:“但是那些亮光會讓我變成真正的瞎子。”
東方不敗想起剛見到楊逍的時候,楊逍首先問的就是他的眼睛,顯然在外面的這段時間,蘭兒的視力變化極大。
白離輕聲說:“可是這與你又有什麼關係呢?哪怕我真的瞎了,對你而言沒有任何區別,真正在意的人,只有我自己。”
“蘭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