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
“狂妄！”五十多年前，北離大荒，莫衣不幸父母雙亡，就只剩下這一個妹妹可以相依為命，因而這麼多年以來，他從未對她說過一句重話，可是現在，他眼底寒光逼人，跟溫潤外表形成極大反差：“我早就提醒過你，與天作對，必定難得善終！”
“可那個少年分明有救。”綠泠反駁道：“他不過是隱脈受損，命不該絕。我們只要為他注入一縷真氣，假以時日，他就可以自行恢復。”
莫衣冷笑一聲：“你可知他真實身份？”
綠泠搖頭。
“他乃當今北離六皇子，永安王蕭楚河。廟堂，江湖，甚至整個天下都想要他的命，因此，他才會走投無路強行進入逍遙天境，最後淪落到這般境地。”
“你救得了他一次，救不了他一輩子。”
“可每一次，我們都不會見死不救。”
綠泠了解莫衣，如果他真是鐵石心腸之人，根本就不會給這群少年上島的機會，所以他不過是在猶豫。
“小綠兒，你還真是固執。”莫衣最終還是被她勸動，鬆了口：“好吧，我答應你，可以救他，但過程中他必須受我三掌，能不能堅持住，就看他的造化了。”
＊
九死還魂丹是可以令人精神迅速恢復的一種丸藥，蕭瑟服下兩粒后，已經不需要雷無桀的攙扶便可獨自站立。
綠泠與莫衣下樓時，他就那麼站在那裏，身姿筆挺，宛如青松，光潔白皙的臉上，透着稜角分明的冷峻。
高挺鼻樑下，是兩瓣噙着驕傲的薄唇。
這樣天之驕子的一個人物，上天應該也是垂憐的吧。
有那麼一瞬間，綠泠被他身上的氣質晃了眼。
“怎麼樣！仙人可願出手相救？”
誠然，他的朋友也非池中物。
站在蕭瑟右側的少年一身鳳凰火，外貌俊秀非常，只是年齡看起來比蕭瑟還要小上幾歲。左側的男人兩鬢各一縷飄逸銀髮，氣宇軒昂，英氣逼人。而站在他們身後的兩位女子，一個溫婉嫻靜，一個嬌俏可愛，無論單看哪一個，都是風華絕代，更遑論她們還站在一起了。
“可。”莫衣向前行了一步，淡淡道。
他的平靜，使得方才的爭辯好似只是一場從來不存在的幻覺，他依然是一副遺世獨立的仙人模樣。
他的手輕輕搭在蕭瑟的肩膀上：“剛才那一掌，對不住了。”
蕭瑟望着他的手，不着痕迹側身一躲：“無妨，若仙人真心想要我的命，恐怕我此刻早已不在人世。”
莫衣點了點頭：“我還有三掌，你可受得？”
“還有三掌？”司空千落登時怒喝一聲：“仙人究竟何意！難道你看不出他有多痛苦嗎！”
“這位姑娘，你有所不知。”綠泠迎上前來，耐心解釋道：“蕭公子體內有一股極其詭魅的陰柔之力，只要他一運功，兩股內力相衝，便會受到重創。所以能救他的方法只有一個，那就是將他體內的所有內力，連同那股陰柔之力，一併化去，方有一線生機。”
“化去所有內力？”唐蓮疑惑道：“可我行走江湖時曾聽聞一種說法，被人化掉全部內力就會經脈枯竭而亡……”
“是有這種說法。”綠泠輕輕笑了笑：“但你們放心，我兄長二十四歲便入神遊玄境，又在這仙境修鍊這麼多年，他有十足的把握。待他運功結束后，我再為蕭公子施針七七四十九天，相信以他的天資，重回巔峰只是時間問題。”
“啊？還要四十九天？”雷無桀驚呼出聲，然而下一秒，蕭瑟的低喝緊隨其後。
原來就在他們談話間，莫衣已經收回手，一拳打在了蕭瑟的胸口！
蕭瑟頓時吐出一口鮮血。
“可要休息片刻？”莫衣問。
蕭瑟搖頭：“不必，我可以堅持。”
“好。”說不出為什麼，莫衣似乎從一開始就對他極為防備，之前在樓上的一掌雖是誤會，已經解開，可他還是私心想教訓教訓這個擅自闖進妹妹卧房的臭小子。因而這第二掌，總歸夾雜了那麼一丁點個人恩怨，差點把蕭瑟連帶廳中桌椅一併掀飛到外面去。
雷無桀幾人不忍心地捂住了眼睛。
“最後一掌，若你能接住，從此以後你將不再受宿疾困擾，你還會逐漸成為這世間一等一的高手。可若接不住，我蓬萊仙山就是你的葬身之所。”似提醒，似警告，莫衣嘆息。
“來吧。”蕭瑟緩緩閉上了眼。
最後一掌，響如山崩，屋內的茶杯齊刷刷碎裂，蕭瑟毛髮皆立，整個身子癱軟下去。
＊
朦朧遠山，彷彿籠罩着一層輕紗，影影綽綽，在飄渺的雲煙中忽遠忽近。不知過了多久，蕭瑟再次醒來的時候，是在一間陽光明媚的廂房內。
“別動。”他未曾察覺，原來這裏還有其他人。
綠泠正背對他，從藥箱中翻找什麼。
“……多謝。”所謂大恩不言謝，可今時今日的他能給出的不過一句道謝。
“不必言謝。”她救他，為的也不是這個。
說著，綠泠將針扎進他膻中，神闕兩處穴道，低聲道：“你的身子還很虛弱，我的針法可以讓你在最短的時間裏恢復起來。只是……”她望着他額頭滲出的層層薄汗，無奈道：“只是我要施針的穴道很多，你可能並不會感覺到疼痛，但酸，麻，漲這些感覺怕是也足夠你受了。”
“無妨。”蕭瑟雙手緊緊攥着，指甲嵌進皮膚里也未曾喊停。
這種感覺，很特別。
他能感受到，這看似普普通通的針灸之法其實暗藏玄機。落針的一刻難以忍受，可下一秒，一股灼熱暖流從穴道位置傳來，沿着全身經脈一直不斷四處運行，令他酣暢淋漓。
“聽說你是北離的六皇子，永安王？”綠泠不動聲色，看他一眼。
蕭瑟眼神瞬間凌厲幾分：“你都知道些什麼？”
她啞然失笑：“你覺得，我應該知道些什麼？”
她明明說了只是聽說而已，居然還問她這種問題，究竟是太過看得起她，還是太過看不起她呢？
“抱歉。”意識到自己失態后，蕭瑟輕輕搖了搖頭：“你才救了我的命，我還這樣同你說話。”他強撐起身，無力靠在床柱上，胸口近乎沒有任何起伏。
綠泠卻忽然露出好奇神色，問道：“蕭公子，你能不能跟我說說，外面的世界是什麼樣子？”
“嗯？”蕭瑟反問：“那在綠泠姑娘眼中，這裏的世界又是什麼樣子？”
這人還真是有趣，不是她在問他嗎，竟就這麼將問題給拋了回來。
綠泠凝思片刻，道：“我從來沒有想過，如果一定要回答，那我只能說，明月出天山，蒼茫雲海間，這裏風景很美很美，是修習仙術，提升境界的絕佳之所。只可惜這樣的美景我已經看了太久太久，卻並沒有領會出什麼特別的感悟。”
這是實話，也是心裏話。
她本就不如哥哥，天賦異稟，是千百年來難得一遇的驚世奇才。
聽了她的話，蕭瑟緩緩抬起眼皮，一雙狹長的眼睛微微眯起。
兩人目光有一剎那相遇。
“從你用‘可惜’兩個字的時候，你的答案就已經很明顯了。”
綠泠清澈透亮的瞳孔，流露出若有所思之色。
“想不想去外面看看？”
忽然，他問。
外面？哥哥曾經反覆提起，外面的世界其實非常危險，稍有不慎就將萬劫不復。可她又在話本上看到過，大千世界，繁華喧鬧。
……
就在綠泠糾結之際，雷無桀他們推門而入。雷無桀恭敬得略顯刻意：“仙人，蕭瑟怎麼樣了？”
綠泠計上心來，緩緩收起全部銀針，輕輕搖頭道：“情況不太好。”
“啊？”雷無桀頓時驚慌失措：“怎麼會！莫衣先生的三掌他不是已經受了嗎！仙人你要不要再看看，我覺得我朋友他肯定還有救！”
唐蓮慌亂了一瞬，但見仙人語氣輕鬆，躺在床榻上的蕭瑟也靈台清明，無奈一笑：“仙人，我這小師弟心眼實，您就別再逗他了。”
“逗我的？”雷無桀長舒一口氣：“還好還好，蕭瑟沒事就好。”
如此憨態可掬，在場的幾位姑娘都不禁笑了起來。
綠泠道：“大家不必客氣，叫我綠泠就好。”
“綠泠姑娘，我叫司空千落，這位是若依。”司空千落性格開朗，揚起唇角，一一介紹着他們的身份。
“對了，你和蕭瑟剛剛在說什麼？”她似乎，很關心與蕭瑟有關的一點一滴。
綠泠道：“也沒什麼，正巧你們都來了，能不能跟我講講外面的事情？”
如果說最初，她只是對島外新鮮事物好奇，那麼隨着這群少年的到來，那種好奇就漸漸變成了嚮往。
島中一切煩惱煙消雲散，時間流速也似乎慢了下來。在他們滔滔不絕，口若懸河的描繪下，綠泠終於對外面世界有了一個比較模糊印象。
末了，雷無桀提議道：“既然你這麼憧憬島外，不如隨我們一起離開吧！”
“雷無桀。”這時，一直在一旁默默傾聽的蕭瑟出言制止道：“說話要過腦子。”
“我怎麼就沒過腦子了……”他不滿地嘟噥道：“我們能來，為何綠泠不能出去？”
葉若依唏噓：“綠泠姑娘同我們不一樣。她是存在於傳說中的海外仙人，如果貿然出世，消息必然很快傳開，屆時整個天下都將動蕩不安。畢竟，長生不老與起死回生的能力，無論哪一個，都足以令整個天下顛覆。”
唐蓮道：“確實沒錯。可我記得，先前綠泠姑娘說需要為蕭瑟施針七七四十九日，我們等不了那麼久了，沐家公子的船應該就快要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