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晴晴姐,你相親對象還沒來啊?”
已經等了半個多小時,陳佩有些坐不住了,忍不住問道。
嚴晴舒撐着下巴在翻時尚雜誌,聞言抬眸笑道:“不是說了么,他有工作得推遲一會兒再來。”
陳佩眉頭一皺,“這都遲到快一個小時了,也能叫一會兒啊?”
嚴晴舒臉上的笑容舒展柔和,問她:“你是不是覺得他特別不守時,非常沒有時間觀念?”
“難道不是嗎?他是男人誒,哪有讓女方等這麼久的。”陳佩嘟嘟囔囔地打抱不平。
嚴晴舒給她添了點茶,將點心碟子往她那邊推了推。
“我小的時候,過兒童節或者過生日,我爸很早就會問我想怎麼過,我說要去遊樂場,他就說到時候一定陪我去,可是經常到那天他就會有很多突發情況。”
“他也是醫生,病人有事了,找他,科室有事了,找他,到後來他一步步高升,從普通的小醫生,變成主任,副院長,院長,事情越來越多,有什麼事都找他,我都不記得從什麼時候開始,他不再說一定陪我過生日這樣的話,他總是加班,會很晚才回來,有幾次我生日的時候他還在下鄉,連飯都沒能陪我吃。”
“醫生不容易,醫生的家屬也不易做。”
當她聽說爸爸介紹的人是厲叔叔家的兒子,也是個醫生的時候,就忍不住想起這些事。
她說著扭頭去看窗外的陽光,剛進六月,陽光已經很烈,她被刺得忍不住眯了眯眼。
然後回過頭,笑眯眯地對陳佩道:“可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對不對?人人都有難處。”
陳佩嘆氣,“你就是太好說話了,會被欺負的。”
嚴晴舒笑笑,沒接她的話,好說話不過是因為不在意罷了。
她沒有說的是,每次爸爸放了她鴿子,她就會故意在他面前晃悠,媽媽也會幫她說話,直到爸爸補償了她為止。
當然,厲江籬不是爸爸,她就不需要他補償了,只要將今天應付過去就行。
希望厲醫生能好好配合。
厲江籬給病人辦好出院手續,下班的時候正好在電梯那裏碰到病人和他的家人,就乾脆和他們進了同一架電梯。
下樓的過程中他忍不住一直叮囑他們:“葯要記得吃,複查能來還是要來,好好治,我們很多跟你們一樣的病人,生活質量都不錯的。”
病人的女兒一直點頭,偶爾問一句平時吃什麼對身體比較好,而他兒子則在一旁一言不發,看上去彷彿事不關己。
病人原本是不知道病情的,但兩個孩子這麼一鬧,他也就知道了,厲江籬對別人的家事不好評判,只能在心裏默默嘆氣。
厲江籬送他們到了住院樓門口,老人坐在輪椅上,回頭拉他的手,小聲地跟他說謝謝。
“不用謝,這是我該做的,您回去好好保重自己。”
厲江籬拍拍他手背,笑着看他們走遠,然後回身又進了電梯,直接到地下車庫。
因為這件事耽擱了不少時間,他到花弄影時,已經是下午四點多。
他泊好車,匆匆走進會所,前台的工作人員問他是否有預約,他拿出手機看了一下,報了電話號碼。
前台核對過後,給他指了電梯的方向,看他的眼神似乎有些好奇的探究。
大約是知道了他是來見嚴晴舒的,指不定在猜他們是什麼關係呢。
他這麼一想,便忽然覺得有些不自在。
順着門牌號找到要找的包廂,他抬手敲了敲門,沒聽到請進的應答聲,倒是門從裏面被打開了。
先是見到一個長頭髮的穿着T恤和牛仔褲的年輕女生,厲江籬一愣,“你是……嚴小姐?”
怎麼長得跟照片上不大像?東亞換頭術這麼牛逼的嗎?
陳佩見他認錯人了,連忙解釋:“我是晴晴姐的助理。”
說著把門再拉開一點。
厲江籬發現自己認錯了人,有些不好意思:“抱歉。”
嚴晴舒聽見說話聲,扭頭看向包廂門口,剛好和厲江籬四目相對,看清他稜角分明的臉孔,英氣得讓某些小鮮肉都要自慚形穢,嘴角噙着淡淡的笑意,整個人看起來氣質很溫和。
她似乎在這一瞬間,想起了那位給過她紅包的長輩,也隱約像是要想起小時候的事。
不過還沒來得及,厲江籬已經進了包廂。
“嚴小姐,抱歉,讓你等了那麼久。”他笑着道。
嚴晴舒說了聲沒關係,招呼他坐下,“厲醫生喝茶么?”
厲江籬看了眼桌上的東西,竟然真的有個酒精爐點着火,爐子上一個紅色的陶壺正在煮茶,一旁還有幾疊佐茶的小點,角落裏放着卡片,卡片上寫着“十年老白茶”。
“不常喝,只能牛嚼牡丹。”他笑着應道。
“我也不懂,隨便喝喝。”嚴晴舒給他倒了杯茶,看了眼陳佩。
陳佩接收到她的信號,便道:“晴晴姐,厲醫生,你們聊,我有事先出去一下。”
等她出去以後,嚴晴舒才又看向厲江籬,看他低垂着眼瞼安靜地喝茶,臉上似乎還有疲憊之色。
便隨口問了句:“厲醫生平時工作很忙吧?”
“還可以。”厲江籬想說再怎麼樣也比不上她拍戲忙,但想了想,覺得不適合,也就沒說。
嚴晴舒看着小碟子裏的話梅,笑道:“我聽爸爸說,你現在是很優秀的醫生了。”
厲江籬捧着茶杯,笑得有些拘謹,“嚴院長謬讚罷了,我都還沒有能在手下的實習生翹班不寫病歷時,夜班一連來好幾個急診手術時,病房裏不同意見的家屬打的雞飛狗跳時,還能冷靜地思考下一頓吃什麼,還不算優秀。”
這樣的玩笑話嚴晴舒當然能聽懂,忍不住嗤地笑了聲。
厲江籬抬眼看去,見她眼睛彎了彎,似乎整個人都放鬆下來,便也笑笑。
他的目光在嚴晴舒身上掃過,黑色的方領泡泡袖緊身連衣裙,白皙精緻的鎖骨微微泛光,柔順的長直發,豆沙紅的指甲,眉眼間恰到好處的懶散,有種精心打造出來的隨意。
嚴晴舒問他:“我好奇的是,厲醫生為什麼會來相親,男醫生在婚姻市場上不應該很吃香的么?”
老早她就聽父親和母親在飯桌上議論過類似話題,哪個哪個小年輕,明明還在手術台上,巡迴護士就要給他介紹對象。
她聽過最離譜的,是有個在肛腸科實習還是進修的醫生,跟着上級給病人做痔瘡手術,病人局麻的嘛,一邊被人割屁股,一邊打聽人家有沒有對象,聽說沒有,就說想把自己的侄女介紹給他。
所以她真的很好奇,厲江籬為什麼需要相親?
厲江籬聽了她的問題,抬手用指尖蹭蹭鼻子,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釋道:“我不常出門,認識的人少,我媽很擔心以後會有個手術刀成精的兒媳婦,所以……”
他說到這裏停了下來,清清嗓子。
嚴晴舒的眼睛又彎了彎,嘴角微微一抿。
厲江籬把茶杯放回桌上,也笑笑,將同樣的問題拋給她:“嚴小姐呢?難道嚴院長是害怕女婿是劇本成精?”
聽起來像是在誇她敬業,嚴晴舒嘴角的弧度忍不住擴大,然後搖搖頭,“不不不,我爸爸只是……單純不喜歡女婿是娛樂圈人士。”
原來是這樣,厲江籬眉頭一挑,內心暗忖,嚴院長怕也是被她的戀情熱搜嚇到了,雖然只是虛驚一場,但也忍不住未雨綢繆,所以才想到了他。
不過他聽着對方這口風,似乎是……
“以我對影視行業的淺薄認識,像嚴小姐這麼年輕的女演員,應該不會這麼早想要……成家?”
他說完端起茶杯抿了口茶。
嚴晴舒聽懂了他話里的試探,有些高興,這正是她想要的結果。
“是啊,我覺得還早,沒必要這麼早就結婚。”她點點頭,很爽快地回答道。
但是,“我要怎麼跟我爸說呢?總不能說你哪裏不好吧?”
她歪着頭,眼神里閃過一抹狡黠,厲江籬不由得失笑,“我也不願意故意抹黑嚴小姐。”
嚴晴舒手肘撐在桌上,手掌托着下巴,笑吟吟的,“所以厲醫生覺得,我怎麼說,你比較好接受?”
桌上的佐茶點心裏,有一碟很精緻的做成樹葉形狀的綠豆糕,他拈了一塊,慢吞吞地吃了起來,眉眼低垂着,像是在思考問題。
嚴晴舒沒催他,見他吃得腮邊有些微微的鼓起來,忽然覺得好像這綠豆糕味道不錯,便也拈了塊,慢慢地吃起來。
等吃完綠豆糕,厲江籬似乎想好了要說什麼,端着茶杯道:“我聽說,我們醫院神內科的王主任三婚了,他的原配是在醫學院的同學,第二任妻子是某醫藥公司的醫藥代表,這次娶的是另一位主任的研究生,他這樣的例子在男醫生中並不是什麼稀罕的個例。”
“做父母的,總是希望孩子能一輩子平順,不管是事業,還是婚姻,我想嚴院長應該也是如此。”
他說完,投給嚴晴舒一個略微有些意味深長的目光。
嚴晴舒秒懂他的意思,恍然大悟地哦了聲,“厲醫生果然是懂糊弄學的,經驗很豐富嘛?”
厲江籬笑眯眯的,“紙上談兵而已,嚴小姐難道不知道,單身狗都是感情大師么?”
嚴晴舒又一次忍不住笑出聲來,她終於覺得,厲江籬是個很有意思的人。
“看來厲醫生平時生活中比較低調。”她說了句。
厲江籬眼睛眨了一下,嗯了聲看着她,等她的下文。
“我剛好跟你相反,我的職業不允許我很低調,這一行的人,沒有誰是真的不想紅,不想受到關注的。”
她說完聳聳肩,厲江籬微微一愣,也明白過來她什麼意思,不由得笑着點了點頭。
四目相對的一瞬間,他們都明白對方已經得到想要的答案了,今天是一場你好我好大家好的友好相親局。
時間已經不算早,夕陽西下,餘暉都快要被斂盡,街燈已經在陸續亮起。
厲江籬客氣地詢問:“今天累嚴小姐久等,我請你吃頓飯聊表歉意?”
嚴晴舒搖搖頭,忽然笑着問道:“厲醫生晚上不值班的話,一般喜歡做什麼?”
厲江籬微微一愣,有些不明白她為什麼問這個問題,但還是實話實說:“看文獻,寫論文,我需要足夠的文章評職稱。”
“……這可真是、實在。”嚴晴舒不由得失笑。
厲江籬笑笑,“也很無趣,不是嗎?”
“其實是個人性格和所求不同罷了。”嚴晴舒笑道,“我爸爸就是這樣,但我完全受不了,我比較喜歡去玩,比如現在,如果厲醫生願意賞光的話,我帶你去蹦迪啊?”
說完她沖他眨了兩下眼。
厲江籬不知道她是不是故意這麼說的,但還是拒絕了,“不了,我不習慣那樣的場合,跟着去會很掃興,嚴小姐玩得盡興,注意安全。”
說完他抬手看看錶,說先走一步,嚴晴舒沖他擺擺手,看他走出了包廂,心裏幽幽地嘆口氣。
其實如果不是作為相親對象坐在一起,說不定他們會很聊的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