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陽台上大雪和小雪兩隻貓正在互相舔毛,清朗的月光灑落下來,到處都是安安靜靜的。
偶爾聽到不知哪家傳來孩子拍皮球的聲音,緊接着就是家長的訓斥阻止。
厲江籬啪地一下拉開啤酒罐的拉環,仰頭灌了一口冰涼的啤酒。
“喝慢點,小心嗆着。”厲主任看他一眼,說了句,然後才拉開自己手裏那罐,抿了一口。
厲江籬嗯了聲,笑道:“爸你還記不記得,我第一次喝啤酒,就是我媽騙我,說這是小麥汁,我還真信了,一口下去沒把我苦死。”
“誰叫你傻,次次都上當,回回不吃教訓。”厲主任笑着撇他一眼。
厲江籬就抱怨:“你也不說幫幫我。”
“你們母子之間的恩怨,應該你們自己去協商解決,我插手容易裡外不是人。”
厲江籬聽到他這樣的解釋,忍不住笑出聲來。
其實說實話,在他的成長過程中,母親更像是玩伴,父親則是既當爹又當媽,給他做飯,接送他上下學,給他批改作業,一直到大學遇到專業方面的問題,母親才終於肯指點一二。
因此不管厲江籬承不承認都好,他確實更聽得進父親的意見。
“能說說,為什麼不想去相親嗎?”厲主任扭頭看了眼兒子,笑着問道。
厲江籬把啤酒瓶夾在手掌之間,前後有節奏地滾搓着,垂着眼笑,“沒有為什麼,就是不想……這能為什麼。”
厲主任眉頭一挑,“不是因為有喜歡的人了,才拒絕的?”
厲江籬微微一愣,連忙搖頭:“沒有沒有,我要真有了,我媽怎麼可能不知道啊,我的天,她跟雷達一樣!”
話趕話的,又變成吐槽他媽了。
“有話好好說話,不要拉扯其他人,就事論事。”厲主任哭笑不得,忍不住伸腳踢了踢他的腳尖。
厲江籬嘿嘿一笑,“就事論事就是我不想唄,你說你們都三十了才結婚,怎麼到我就這麼著急?”
“我們結婚的時候,你媽媽還沒有你歲數大。”厲主任糾正了他一句,又問,“那你有想過以後嗎?大概什麼時候成家,或者乾脆獨身?又或者你的性取向……”
厲江籬聽他爸已經越猜越歪,連忙打斷道:“暫時沒想過,不過我很確定我喜歡女的,漂亮的女的。”
他就是這麼膚淺!
厲主任被他噎了一下,警告似的看他一眼,“適可而止,別開玩笑說得自己都信了。”
厲江籬聳聳肩,仰頭又喝一大口啤酒。
小雪湊過來,站在他腳邊好奇地看着他,他彎腰伸手一撈,就把它撈進了懷裏。
然後把啤酒瓶湊到它鼻子邊,它聞了聞,嫌棄地別開頭。
厲主任看著兒子跟貓,繼續道:“其實我覺得你不妨去見見晴晴,哪怕當不成戀人,說不定也可以當朋友,年輕人要多出門走走,多認識些朋友,不然你就只能在同事裏找,或者就像你媽媽說的,等手術刀成精了來跟你湊一對。”
最後這句有些調侃的意思,厲江籬無語地翻了個白眼。
還沒來得及反駁,就聽他爸繼續道:“況且你媽媽說的也沒錯,你嚴叔叔不僅是你的長輩,還是你的大領導,大領導要給你介紹對象,你再不情願,也要去見見,對吧?”
厲江籬這時忍不住嘆氣,“……我說不對有用嗎?”
“沒用。”厲主任低頭抱起大雪,準備去幫它梳毛,臨走前道,“周末哪天有空?我去幫你約時間,這種事,男方應該主動點。”
厲江籬數數時間,四天一值班,胸外科上二十四小時,“周六下夜班。”
他點點頭,抱着大雪就進屋了。
厲江籬扭頭看一眼他的背影,把懷裏的小雪舉起來,擺弄了兩下,實在忍不住小聲吐槽道:“人家看得上我才有鬼了,對吧?”
他覺得這場相親其實就是因為父母已經答應了,自己為了顧全他們的面子,才不得不走這一趟。
畢竟嚴晴舒在娛樂圈,什麼樣的人接觸不到,比他樣貌好,比他有錢,比他地位高,人家憑什麼會俯就一個各方面都普普通通的男人?
要他說,嚴院長也是想太多了,現在年輕人結婚晚不是常態嗎?但他轉念又覺得嚴院長還想少了,沒想到他和嚴晴舒其實是兩個世界的人。
他嘆口氣,搖搖頭,抱着小雪把啤酒喝完了,瓶子一扔,繼續逗貓:“今晚給我暖被窩吧?”
小雪聽見他說話,耳朵動了動,扭頭看了他一會兒,慢吞吞地在他懷裏站起來,去蹭他的臉和脖子,喵嗚喵嗚地叫着。
不管怎麼說,兩個孩子總算同意見面了,嚴院長覺得很欣慰,同厲主任商定了讓他們見面的時間和地點。
“在花弄影,那邊私隱度高一點,你要照顧一下晴晴的工作性質,不要和她同出同入。”
厲主任提前就打電話囑咐他,厲江籬認真聽着,他知道父親曾經化名厲流光,和乾爸桂棹一個寫詞一個唱歌,闖蕩歌壇書寫下屬於他們的歷史,只是當上科室主任以後工作實在太多,才順勢讓厲流光這個筆名在樂壇逐漸銷聲匿跡。
但厲江籬每年都會見他乾爸好幾次,常聽他們說起以前的事,對這些忌諱多少懂點,知道要是自己和嚴晴舒在會所同進同出,前腳剛出門,後腳嚴晴舒說不準就得又因為戀情再上一次熱搜。
嚇人,嘖嘖嘖。
等聽完了,他才說:“我記得了,爸你別擔心,先就這樣吧,我得收病人去了。”
掛了電話,王爍鑫湊過去,八卦兮兮地問他:“你家厲主任跟你說什麼了?”
一副想打聽小道消息的模樣,厲江籬一陣無語,伸手推開他,“明天我要去辦事,我爸給我指導工作。”
王爍鑫一聽這話就沒興趣了,轉而道:“江籬你認不認識神內的王坦?”
厲江籬扭頭看他,嗯了聲,他繼續道:“他又結婚了。”
“這是他三婚了吧?”厲江籬一聽有八卦,立刻精神起來,“這回娶的是誰,學生?”
這就是個行業的笑話,說很多男醫生,特別是外科的,都會經歷三個婚姻階段,分別是一婚同學,二婚護士或葯代,三婚學生,所以厲江籬才這樣開玩笑。
王爍鑫拍拍他肩膀,“你說對了,不過不是他的學生,是他死對頭林擎明的。”
很快就要到院內領導換屆了,神內的於主任一直是副院長兼任科主任,這次應該不用兼任了,神內就得選一個新的科主任,不出意外就在這倆人之間選,因此內鬥得頗狠。
厲江籬眉頭一挑,“林主任這算不算被自己學生背刺?”
“誰說不算呢。”王爍鑫笑笑,繼續跟他說自己的猜測,“你說有沒有可能,王主任是故意的,針對林主任?”
值班的夜晚嘛,除了收病人做急診手術,也要有點磕嘮不是。
周六一大早,嚴晴舒的助理陳佩就接到她的電話:“中午過來我家吃飯啊,下午一起去一趟花弄影。”
陳佩知道她這幾天都在父母家,便問:“是要和阿姨一起出去玩嗎?”
花弄影是市裡一家老牌會所,一貫以私隱度極高著稱,每次嚴晴舒想出去玩又不想被打擾,就會選擇這裏。
嚴晴舒卻說不是,“是去相親。”
“哦,是去……嗯?你說什麼?”陳佩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不可置信到聲音都有些變了,“去相親?誰相?你嗎?”
嚴晴舒嗯了聲,“當然是我啦,難道是你嗎?唉。”
她嘆氣的聲音幽幽的,讓陳佩不由自主地多了幾分猜測:“晴晴姐,你家裏逼婚啊?”
“也沒有,準確點說,希望我去談戀愛。”嚴晴舒抱着抱枕捏來捏去,有些無奈,“某種程度上來說,他們和枚姐殊途同歸。”
只是所求不一樣,但給的建議卻是一致的。
陳佩哦了聲,好奇地問:“男方是哪裏人啊,做什麼的?”
“醫生,醫學世家。”嚴晴舒說完還想了想,確認後點了點頭,“對,他父母是我爸爸的同學兼同事,關係很好,據說我跟他小時候一起玩過,但太久了,我不記得了。”
厲江籬……是這個名字吧?她很確定,在她記憶里,並沒有這個人。
陳佩對嚴晴舒的相親對象非常好奇,恨不得現在就出發。
可是嚴晴舒卻告訴她:“人家今天才下夜班好不好!”
她這才意識到,醫生是個非常忙碌的職業,忍不住擔憂:“晴晴姐,這……你們要是成了,你們豈不是聚少離多,誰都不着家?”
嚴晴舒在看衣櫃,思考下午穿哪條裙子出門比較好,聞言扭頭看她一眼,“首先,我跟誰在一起不是聚少離多呢?戲一拍,幾個月不回家不是常有的么。其次,走個過場而已,我們根本不適合,不用想。”
說完她拿出一件黑色的花苞袖緊身連衣裙,“我穿這件怎麼樣,今晚去摩打喝兩杯啊?”
摩打是市內一家很有名的高級酒吧,不僅嚴晴舒是那裏的常客,圈裏不少人都在那裏出沒。
陳佩自告奮勇說待會兒幫她做髮型,等打扮好,也就到了該出門的時間。
今天開的車是陳佩的,剛到花弄影的地下停車場,嚴晴舒就接到一個陌生來電。
起初她以為是工作上的電話,接起來卻聽對方自我介紹是:“嚴小姐你好,我是厲江籬。”
溫和渾厚的男聲透過電波,多添了幾分磁性,嚴晴舒的耳朵動了一下,“……你好。”
她想問對方是不是已經到了,或者是找不到路,但想了想,什麼都沒說。
過了幾秒,她聽對方說明來意:“嚴小姐,很抱歉,今天的見面我可能要晚一點到,我這邊……呃、有一些病人的突發情況要處理,你看方不方便多等會兒?當然,如果不方便的話,我們就另外約個時間,可以么?”
話音剛落,嚴晴舒就聽到那邊似乎有人問拒絕治療同意書放在哪裏的聲音,她好歹也是個醫生家屬,知道厲江籬一定是遇到了特殊情況,便嗯了聲。
她應道:“可以的,厲醫生你先處理工作的事吧,我這邊不着急,你到了以後再給我電話就好。”
女孩子的聲音柔和清潤,厲江籬聽了心裏鬆口氣,對嚴晴舒的印象又好幾分,道了謝,這才掛斷電話,急匆匆去處理病人的事。
是個老年肺癌患者,來的時候還沒確診,只是體檢有肺部結界,不放心就來做CT,做出來結果不是特別理想,處於暫時觀察可以,做活檢確定性質也可以的階段,老人女兒希望做活檢,兒子兒媳覺得太冒險還是先觀察比較好,順便多找幾個醫生看看。
吵了半天,最後女兒說手術費她出,出錢的人有話事權,加上老人也願意,於是就安排手術。
結果術中病理卻回報含有腺癌的成分,於是手術直接切除了病變組織,並清掃淋巴結,按說是一個相對還算可以的結果,後續治療看着還不錯。
可是昨天術后病理結果回來,厲江籬和患者家屬談過以後,兄妹之間似乎發生了爭執,晚上厲江籬夜查房的時候,路過病區之間的連廊,還聽到他們說話的聲音,他留意聽了一耳朵,無非是跟錢有關。
中年人上有老下有小,各自有各自的家庭要顧,面對高昂的醫藥費,老人退休金又沒有多少,自然會覺得吃力,進而想放棄。
這是人之常情,只是每次遇到,即便與他無關,但也總難免有些心生悲涼。
不過到了今天中午,厲江籬寫完病歷,給手術的病人換完葯,準備下班的時候,兄妹倆前後腳來找他,一個說一定要繼續治療,已經跟老爺子說好了,另一個說他們想回家,也已經跟老爺子說好了。
這就跟厲江籬有關了,家屬這樣意見打架,他到底要不要給開治療?
於是只好將他們都叫來,問:“你們一人一個意見,還都說跟老爺子講好了,到底怎麼回事,我該聽你們誰的?”
看他們看自己,他又忙補充道:“也別說聽醫生的,這事是你們的家事,要你們自己做主,要治,我給你們開治療,要不治,我就給你們開出院。”
休想把這個皮球踢給他,雖然他是主管醫生,但畢竟只是外人。
最後就在他們的爭執與僵持里,厲江籬耽誤了與嚴晴舒的見面。
厲江籬:“……”我覺得我不用去了,人家肯定已經把我pass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