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捉蟲)
從會所出來，厲江籬坐在自己的車裏長長地松出一口氣，覺得這件事已經圓滿應付了過去。
他用手機查了一下附近有什麼吃的，去了一家東北菜餐廳，要了份三鮮的餃子和一份鍋包肉，一邊看手機一邊吃飯。
隔壁桌的哥們兒吃完結賬走的時候，不小心瞥了眼他的手機屏幕，正好看見血糊糊的高清照片，嚇了一跳，媽呀就驚呼出聲。
厲江籬一個餃子剛送到嘴邊，被他這聲一嚇，手一抖，咕嘟又掉回盤子裏。
他有些疑惑地抬起頭，看向驚呼的人，一個快一米九的高大壯漢。
這大哥正看着他，滿臉都是震驚到不可思議的表情，指指他的屏幕：“哎媽呀，大兄弟你都看的啥呢？血糊淋拉的，瞅着怪嚇銀的。”
厲江籬啊了聲，“肺，嚇人嗎？還好吧。”
大哥湊過來看了眼，又連忙閉着眼躲開，問道：“豬的嗎？你喜歡吃下水啊？”
“人的。”厲江籬淡定地回答道。
大哥一驚，瞬間眼睛大睜，一整個比剛才還大寫的震驚，顫抖着小聲問他：“……兄、兄弟，你哪個道兒上的啊？還、還干器官移植吶？”
厲江籬本來只是想逗他，聽到這話倒是被他逗笑了，“大哥你想多了，這是肺癌病人的肺組織。”
大哥愣了一下，半晌沒反應過來，倒是前面那桌的大爺反應過來了，扭頭笑話他：“哎呀，人家是醫生啦，逗你玩的嘛，這都沒聽出來？”
“……啊？哦哦哦。”
大哥回過神來，摸摸後腦勺，嘿嘿一笑，走了。
厲江籬回頭看了一眼他的背影，也笑笑，退出了圖片，看起別的推送來，省得再嚇到過路的客人。
吃完飯，他在路邊的水果店買了個大西瓜，提着先回自己的住處，把貓兒子往貓箱裏一裝，“走，回爺爺奶奶家過周末咯。”
警長老老實實的趴在貓箱裏，一雙黃綠色的眼睛瞪得溜圓，耳尖動了兩下，喵嗚地叫了一聲。
回到家，舒主任拽着他問：“怎麼樣，聊得好不好？”
他彎腰把警長從貓箱裏放出來，讓它去和大雪小雪玩，應道：“就那樣。”
舒主任追問：“就那樣是怎麼樣，能不能成啊？”
“不能，你別想了。”厲江籬回答得格外斬釘截鐵，還看着她搖了搖頭，以示強調。
舒主任一聽有些急，連聲問道：“為什麼啊？怎麼談崩的，你不會是故意的吧？還是說人家看不上你？”
“不是看不看得上的問題。”厲江籬認真地跟她溝通，“是我們本來就不適合，演員和醫生的職業性質，註定了我們如果在一起肯定會矛盾重重。”
“就比如說她覺得難得休息一天要約個會，結果我值班或者中途有急診手術，她是演員，演戲時親熱戲份不可避免。對我們來說屬於正常工作的一些事，對方卻未必能理解和接受，媽，我這樣說你能理解嗎？”
舒主任皺起眉頭，“我能理解，但是……你都能說出這種話了，想到這一層了，難道不是說你能理解她的意思？晴晴也是醫護子女，對醫生的工作應該很了解，不會誤會才是。”
她越說越疑心這個臭小子是在欺騙自己，於是看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帶上了審視的色彩。
厲江籬無語得一批，深深地嘆口氣，加重語氣正色道：“真的不適合，我們性格不太合得來，喜歡的東西南轅北轍，她喜歡熱鬧我喜歡清凈……”
舒主任聽到這裏，忍不住說：“這不就是互補嗎？我和你爸爸就這樣啊。”
厲江籬：“……”
他覺得自己真是被親媽搞得分分鐘無語，噎了半天才找回自己的聲音：“……反正，我和嚴小姐已經達成共識，我們不適合，你就不要再多想了。”
頓了頓，他又忍不住吐槽：“而且她剛上過熱搜，關注度那麼高，娶個分分鐘可能上熱搜的媳婦，我怕以後要佔用我們科或者心內科本就不夠的床位。”
“咱們自己人，就不要跟患者搶醫療資源了，好嗎？”
這回輪到舒主任：“……”
她氣得插着腰，直瞪厲江籬，像是要用視線將他戳個對穿。
而厲江籬則聳聳肩，一副我也沒辦法的姿態，多少有點擺爛的意思。
這時厲主任端着切好的西瓜出來了，見到母子倆這副對峙的模樣，微微一愣：“怎麼了這是，準備打架？算了吧，都過來吃西瓜，江籬，把西瓜子弄乾凈，給貓喂一點。”
厲江籬洗了手，過來拿走幾塊西瓜，用牙籤將西瓜子剔乾淨，再掰成小塊放進碗裏，招呼三個小傢伙過來吃。
不僅讓它們吃，還自己拿了塊瓜，盤腿在它們旁邊坐下，和它們一起吃。
舒主任扭頭瞪了他一眼，跟丈夫說起剛才他說的那些話，最後說：“我懷疑他騙我！”
厲主任哭笑不得，勸她看開點：“你不要對你兒子濾鏡太厚，太有信心，你會這麼生氣，是因為你覺得他這也好那也好，認為不可能有人會不喜歡他，但現實就是，他不是人民幣，肯定會有人不喜歡他，他就不是晴晴中意的那款，這很正常。”
“況且他說的不是沒有道理，晴晴在娛樂圈，接觸到的人和事跟江籬的完全不同，確實很容易意見不統一，最後發生爭執，弄得彼此面上難看，他現在能說得出這些話，是因為他還是局外人，看得清楚，等他成了局內人……”
他的神色忽然變得有些揶揄，“不說兒子，就說你，我也算是跟樂壇有些瓜葛的了，當年如果有女粉絲跑出來跟我表白，你會不會不高興？”
舒主任的臉頓時一拉，他就笑起來：“你看，你也接受不了，那就不要指望你兒子能真的這麼大度，子女都是父母的投射。”
他一邊勸妻子接受現實，一邊看一眼正跟貓鬧着玩的兒子，笑着嘆口氣，只覺得妻子想要看到兒子結婚的心愿，短期內怕是實現不了嘍。
厲江籬正在對家裏三隻貓雨露均沾，忽然聽到他媽說了句：“不對啊！做不成兒媳婦就算了，他為什麼不要幾個簽名？那是能賣錢的啊！”
厲主任：“……”不愧是你。
厲江籬同樣一臉無語地看過去，忍不住吐槽他媽做人現實，太現實了！
比起他這邊的寧靜溫馨，嚴晴舒身處的環境那叫一個五光十色，熱鬧非常。
舞池裏的燈光閃爍迷離，音樂勁爆動感，來蹦迪的人都在舞池裏跟着音樂有節奏地擺動着身體。
摩打是容城最高檔的酒吧之一，不僅有DJ，還養着一支樂隊，專門玩重金屬搖滾，問就是老闆不差錢，而且好這口。
嚴晴舒和陳佩開了個位置隱秘些的卡座，負責她的營銷Mike是個小帥哥，見到她來，立刻就過來問：“晴姐，你上次開的那瓶黑桃A還沒喝完，今晚繼續？”
嚴晴舒隨便地一擺手，“拿過來吧，給我弄點吃的，我晚飯還沒吃呢。”
她對這裏熟得很，剛坐下就拿起iPad開始點餐。
點了餐食和酒水之後，嚴晴舒問Mike：“娜娜今天跳不跳秀？我點一個？就還跳上次那支舞，像超火辣女殺手的那支。”
Mike聞言臉上的笑容一頓：“姐，你想看這支舞的話，要不點別人吧？”
嚴晴舒搖頭，“不行，別人我也看了，沒她那味兒。”
Mike聞言就說：“那沒辦法了，以後你就看不着她嘍。”
“……什麼意思？”嚴晴舒一愣，抬頭問道。
Mike湊過來，小聲在她耳邊說：“娜娜跟她男朋友，就是那個大劉，大劉吸粉，帶着她一塊兒，被老闆知道了，就開除了，上個星期我們內部自查這事，鼓勵員工之間互相舉報，鬧得人心惶惶的。”
嚴晴舒這才恍然大悟，哦了聲，語氣輕快：“那就沒辦法啦，你們老闆也是為你們好，要是沒吸，怎麼可能舉報成功，我點個別人吧。”
她點了一個女GOGO跳秀，又要了兩杯雞尾酒，隨便吃了兩口炸雞翅，就拉着陳佩衝進了舞池。
舞池裏到處是人，嚴晴舒蹦了一會兒，去吧枱要了粉紅女郎。
剛喝了兩口，陳佩也鑽出來了，附到她耳邊對她說：“晴晴姐，枚姐給你打電話說有事，你去回一個唄。”
嚴晴舒哦了聲，接過手機端着酒杯就往舞池外走，找了個安靜的拐角，給經紀人曾枚回電話。
曾枚聽到那邊傳來的音樂聲，問她：“又去玩了？”
“在摩打。”嚴晴舒應道，知道她一向不太願意自己來這種地方，立刻就道，“一會兒我就回去了，絕對不超過十一點。”
“你啊……”
曾枚嘆了口氣，卻也沒多說什麼。
不知道為什麼，嚴晴舒覺得她今晚格外沉默，似乎透着些不對勁。
她便問道：“枚姐，你找我是有什麼事啊？”
曾枚沉默片刻，又嘆了口氣，“《夏末狂想》今晚官宣了女主角，網上有些不太好的聲音，你不要回應，冷處理就行了。”
嚴晴舒瞬間沉默，半晌應了聲好。
《夏末狂想》這部劇改編自某位知名作家的著名小說，女主角是一名心理治療師，男主角是她的病人，當病人愛上自己的醫生，她一方面忍不住淪陷，另一方面又明確知道這是不對的，職業道德與個人情感發生拉扯與博弈，以及她自己身世的秘密逐漸浮出水面，女主角的人設非常豐滿，故事也很完整，加上原著作者親自參與改編，導演程峰和他的團隊過往有不少收視率和口碑都很好的作品，所以曾枚一直想要幫她爭取女一號的角色。
但這樣的好餅，看上的又何止她們一家，圈裏不少女演員的團隊都盯着呢。
她問曾枚：“官宣了誰啊？”
“何萱。”曾枚直言不諱地道，“雖然她演技比你差一點，但她人氣高，流量大，那點演技差距完全可以忽略不計。”
年輕女演員，演技除非特別好，或者劇組要求很嚴格，否則多數還是會選擇人氣高的，因為市場如此，沒有熱度沒有流量就不能掙錢，平台方是不可能做慈善的。
曾枚說：“晴晴，你要想想以後了，是繼續這樣下去，還是努努力練一下感情戲，爭取補足短板去接偶像劇提升流量，你要自己想好。”
她也覺得很無奈，從來只見流量派削尖腦袋想轉型成實力派的，怎麼嚴晴舒就這麼特殊，要費勁吧啦地從實力派轉型成偶像派。
歸根到底，是市場對女演員苛求太多。
她可以繼續現在的戲路，待在自己的舒適區里，熬幾年年紀上來了，就成了老戲骨，說不定到時候可以回回都在正劇里當女一號，遲早也能拿獎，當得上別人一句大器晚成，或者說是翻紅。
但在那之前，她肯定會人氣一降再降，片約代言都不會輪到她，她會在公司里逐漸被邊緣化，能不能走到上面說的那一步還不知道，更可能的是大家再也看不見她。
曾枚最後說：“這個圈子裏，你不爭，就會被別人踩下去，努力不一定成功，但當鹹魚一定不會成功。”
“你家的大人遲早有退下來的一天，他們不用再賣你家面子，你又沒有真正的一番代表作，遲早會被放棄，未雨綢繆的道理我想你應該懂。”
嚴晴舒聽完，沉默半晌才嗯了聲，掛了電話，又忍不住重重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