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0 章

“你先說。”許時的目光落在自己腳尖，沒有去看身邊的人，但心裏卻已經將此刻的畫面描繪了一遍又一遍。

“好久不見。”簡明誠的聲音很輕，說出來被風一吹就消散。

這句話本該是在第一次見面時就說的，但那時場景不合適，以至於這四個字一直留到現在。

“確實很久沒見，我也沒想到你的孩子都這麼大了。”許時也不知道自己怎麼回事，一句話把簡明誠懟了回去。

這讓他如何回憶過去？簡明誠把喉嚨里原本想好的話咽下去，轉而說起現在，“你的手沒事啊？”

“小傷，不礙事。”許時下意識將手收起來，隨後才想起簡明誠坐在他左側根本看不見，“不用擔心，不會耽誤節目直播。”

完了，他是不是又把天聊死了？

明明有那麼多想說的話，明明想要和旁邊那個看都不敢看一眼的人好好問候，可是許時的喉嚨里被人堵上了一把塞子，所有躍躍欲試的語言在喉嚨口打着轉。

就是說不出來。

氣氛就此凝固，直到房間裏突然傳來寶寶的聲音，簡明誠受驚一般站起來，隨後腳步匆匆。

許時在門口外看着裏面一對父子其樂融融，看着寶寶對簡明誠的依賴。

孩子的眼神騙不了人，那兩父子的關係一定很好。

許時左手插兜，聽着寶寶奶聲奶氣的撒嬌與簡明誠溫柔的回應，將頭和肩膀靠抵在門框上，那副畫面里沒有他的位置。

往後退開一步，許時離開醫院。

簡明誠有寶寶要哄，他也需要回去安撫艾麗婭與囡囡。

好在現在時間已經不早，許時打個車一路順暢趕回飯店時，艾麗婭與囡囡還沒有吃完最後的小甜點。

“舅舅，你的手怎麼啦！”囡囡一看許時手上的紗布，立馬眼淚汪汪，“囡囡給你吹吹，痛痛飛飛。”

“囡囡吹過之後，舅舅已經不痛啦。”許時蹲下身，原本想抱一抱囡囡，卻被囡囡躲了過去。

“舅舅，等你的手好了再來抱囡囡哦。”囡囡一副小大人樣，也是心疼舅舅的手，“舅舅的手受傷了，囡囡來喂舅舅吃飯。”

許時在艾麗婭的“強迫”下，被動接受了囡囡“外甥女の關懷”，原本只是傷了手，現在還賠上了一身衣服。

不僅是飯桌上，甚至回了酒店房間囡囡還一直纏着許時，直到被媽媽艾麗婭抱去洗澡睡覺，都還念着要舅舅注意傷口，千萬不要用右手。

“舅舅記住啦，我們的小天使囡囡就跟着媽媽去睡覺吧，舅舅能照顧好自己。”許時看着囡囡出門，這才一個人摸索着脫掉衣服，赤着身體走進洗浴室。

因為護士叮囑過不能讓紗布沾水，他特意找了一個膠袋將手套上。

打開水龍頭，隨着熱水從噴頭流下，霧氣自地板起瀰漫了整個浴室。

當霧氣瀰漫到眼睛的位置，許時突然將右手抬高撐在牆壁，左手往下探去。

他閉着眼，有不知道是汗珠還是水珠的液體從鼻尖落下。

簡明誠因跑動而泛紅的臉出現在他漆黑一片的視野之中，他當時距離簡明誠只有兩米，不僅將簡明誠的喘氣聲聽得一清二楚，甚至還能聞到簡明誠身上特有的味道。

“呼、呵……”許時開始用嘴大口呼吸，頻率與“面前”簡明誠的喘氣聲逐漸同步。

他再也分不清耳邊聽見的到底是自己，還是腦海里幻想出的聲音。

直到大腦一片空白。

終於，他睜開眼，任由熱水兜頭而下，絲絲渾濁液體順着水流被進下水道。

沒再管右手，許時很快收拾乾淨上床睡覺。

這一覺他誰的並不踏實，在床上翻來覆去一會夢見四年前他和簡明誠膩在一起的甜蜜時光，一會又是他遠赴國外在異國他鄉連說話都找不到人。

好不容易挨到天亮，卻被艾麗婭和囡囡看着去醫院換藥。

“許先生的傷口有些深，恐怕得養上一段時間。”給許時換藥的還是昨天那個小護士，她動作麻利地用紗布打了一個蝴蝶結，“您也不用天天換藥，您的傷口沒有感染的跡象，三天來換一次就好。”

許時坐在椅子上，左腿上坐着一個囡囡。

囡囡伸出手摸了摸剛包紮好的傷口，眼睛裏含着點淚光，“舅舅，好多血。囡囡給你呼呼。”

“囡囡別怕，那些紅色的東西是消毒的藥水，舅舅的傷口已經不流血了。”囡囡把右手放到囡囡面前，任由囡囡輕柔到幾乎沒有感覺到觸碰。

兩舅甥在這邊溫情，艾麗婭則去問了護士小姐姐接下來需要注意的事項。

“對了，許先生今天來要不要去看一下寶寶，今天早上查房的時候我還聽見寶寶跟爸爸撒嬌說要去謝謝許時叔叔。”護士小姐姐收拾醫療器械時突然想起寶寶，順口就提了一句。

“寶寶？”囡囡的耳朵一動，她剛剛好像聽見有人在叫寶寶耶？

“囡囡小朋友，就是你認識的那個寶寶。”護士小姐姐看着囡囡小天使一樣的臉蛋，用了十二分的剋制力才沒有上去揪揪一下。

囡囡抬起頭仰望許時，“舅舅，你昨天回來的時候怎麼不告訴我寶寶生病住院了啊！”

在囡囡的世界裏，只有生病才會住院，寶寶既然住進醫院裏那就是生病了。

“是舅舅忘記告訴囡囡了。”許時確實不是故意的，“昨天舅舅被囡囡小美女照顧，太享受所以忘記了。”

實則是為了提防囡囡闖禍，已經精疲力盡。

“舅舅，那我們去看看寶寶吧，讓他早點好起來，囡囡還想跟他一起玩。”囡囡搖着許時的左臂，眼睛一眨一眨地撒嬌。

艾麗婭在一旁聽了許時和囡囡的對話，這時候也跟着說，“我看直播的時候就覺得寶寶是個很可愛的孩子，既然我們都到了醫院，不去探望寶寶怎麼都說不過去吧。”

許時拿兩個女人沒有辦法，“好吧、我只能帶你們們到寶寶的病房去看看，不保證人一定在，說不定寶寶已經出院了。”

從門診到住院部並不近，許時在前頭帶路，艾麗婭牽着囡囡跟在他的側後方。

今日是個難得的好天氣，太陽光灑在身上曬得人暖融融。

“哥哥，說起來你不覺得寶寶和你有那麼一點點像嗎？”艾麗婭雖然知道許時有一個舊日戀人，但她並不清楚那個人是誰，不然絕對不會說出這樣的話。

“四五歲的孩子大多都是大眼睛，小肉臉，十個裏頭能有九個半看上去都相似。”許時對艾麗婭的話不以為意，“寶寶跟他的父親才是真的一眼就能看出來的像。

寶寶怎麼會和他像呢？倒是當初他和簡明誠在一起的時候，有幾個知道兩人關係的朋友說過他和簡明誠有“夫妻相”。

寶寶和簡明誠是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相似，或許他也是這樣沾了一點光？

“那也有可能。”艾麗婭也不多糾結這個問題，反正不是她哥的崽子，像與不像跟她都沒什麼關係。

前頭就是住院部，兩人很默契地停下對話。

“文醫生，寶寶怎麼樣了？”許時看見昨天給寶寶做檢查的醫生從病房裏出來。

昨天晚上來醫院的人不多，文醫生還記得許時，“是許先生啊，寶寶已經沒事了，家長在裏面陪着。你是來看望寶寶的嗎？”

“是的，我外甥女知道寶寶住院，鬧着要來看看。”許時笑着指了指身邊的囡囡。

“那你們快進去吧，我還得繼續查房。”文醫生也忙，打聲招呼就進了下一個病房。

聽見寶寶還沒離開，囡囡顯然是最興奮的一個，她鬆開媽媽的手走到許時身邊，“舅舅，快去看寶寶！”

不等許時敲門，裏頭的簡明誠已經聽見了囡囡的聲音，他打開門一眼就還沒他腿高的囡囡，“囡囡，你也是來看寶寶的嗎？”

站在最前頭的一個大活人許時，被簡明誠直接忽略了。

囡囡看見她喜歡的漂亮哥哥，眼睛一亮，“是的呀，漂亮哥哥早上好，我帶着媽媽和舅舅來看看寶寶，他是不是生病了啊。舅舅說呼呼就不痛了，我要給寶寶呼呼啦！”

“寶寶已經醒了，你進來跟寶寶玩吧。”簡明誠伸出手，囡囡抓住他的一根手指，隨他一起走向寶寶的病床。

病房裏原本還有一個簡明誠的助理在，他看見許時一家人進來非常自覺地退出去，並把門帶上。

病床上，寶寶已經換好了衣服，此刻正拿着一個香蕉小口小口啃食。

寶寶坐在床沿，兩隻小jiojio無聊地一踢一踢，看見囡囡進來非常高興地把香蕉拿過來招待囡囡，“囡囡姐姐，這個香蕉超級甜，很好很好吃。”

“打擾了。”許時跟在簡明誠身後，他想到昨晚上自己稱得上“不告而別”的行為。

他原本以為下次見到簡明誠會是在《崽崽空間》的直播現場，誰知道現在才過去了不到十二小時。

“不打擾。”簡明誠這三個字也不知道是客氣還是真心這麼覺得，但他這三個字一出，卻讓許時有些不上不下。

簡明誠看着許時彷彿網絡卡頓一樣的表情，藉著轉過身去取東西的動作掩蓋自己嘴角的笑意。

昨天許時可不就是這麼對他的？現在也算是讓許時自己也嘗嘗被人懟的滋味。

許時右手的手指動了動，他想做些什麼來緩解自己的尷尬。

可簡明誠沒有看他，兩個小孩說著只有他們才懂的話，只有艾麗婭似乎察覺到了什麼，沖他投來詢問的眼光。

“我去看着孩子們。”許時強行挽尊，好在囡囡和寶寶都非常給他面子地為他讓出來一個位置。

“許時叔叔，快讓我看看你的手，囡囡姐姐說你受傷了。是為了救寶寶嗎？”寶寶也注意到許時手上的紗布，他昨晚上暈過去之前是看見有人下來救他，在他醒來之後爸爸告訴他昨天救他的人是許時叔叔。

寶寶本來就是喜歡許時叔叔，一想到昨天許時為了救他還受傷了，抓着許時受傷的手差點又掉小金豆子。

“沒事的寶寶，叔叔現在已經不痛了，你給叔叔呼呼一下，傷口就會好得快一點哦。”許時把右手放在寶寶嘴巴，寶寶先是輕輕呼呼兩下。

“寶寶，你太輕了，要像我一樣。”囡囡吸一大口氣，吹得許時手上的蝴蝶結紗布都快飛起來成為真蝴蝶了。

寶寶學着囡囡的樣子，也大口大口吹氣，兩個小崽崽你一下我一下，都把自己吹成了紅蘋果臉。

“行了行了。”許時看兩個崽崽快要把自己吹得缺氧，趕緊阻止他們，拿過一邊的香蕉一人分了一個。

囡囡是不喜歡吃香蕉的，但許時喜歡。

“寶寶也喜歡吃香蕉嗎？”許時扒下香蕉皮，和寶寶正在吃的香蕉碰一碰，做個“乾杯”的假動作。

寶寶對這一套“大人”做派十分有興緻，他學着許時的樣子舉着自己的香蕉，小手臂伸得直直的，“喜歡，香蕉最好吃了。”

囡囡對香蕉無感，但還是拿過一個加入了“乾杯”的行列。

許時毫無障礙地融入到囡囡和寶寶之間，絲毫看不出年紀差。

“簡總，您好。”艾麗婭覺得她應該去跟簡明誠打個招呼，讓人知道他們家還是有正常人的。

雖然她的目的也是來看看寶寶。

“你好，艾麗婭小姐。”簡明誠對外國的演員了解不多，能認出艾麗婭也多虧了囡囡剛剛喊的一聲媽媽。

“冒昧打擾，還請簡總見諒。”艾麗婭將才買的花束遞給簡明誠，“囡囡一聽見寶寶主院了就鬧着要來看望寶寶，小孩子們的感情好，我才讓哥哥帶我們來的。”

這邊兩家的“外交官”在說客氣話，那邊“三”個小孩已經吃完了香蕉。

“寶寶，你看我媽媽漂不漂亮？”囡囡的香蕉“乾杯”結束就放下，連皮都沒扒，“我給你講哦，有好多好多的叔叔伯伯都喜歡我媽媽，可惜我和媽媽都不喜歡他們。”

寶寶早就看見了那個漂亮的陌生阿姨，“囡囡姐姐的媽媽真漂亮，我的媽媽一定也很漂亮的。”

孩子間這奇怪的攀比心，總是來得莫名其妙。

“寶寶，怎麼你生病了你媽媽都沒有來看你啊。”囡囡只在病房裏看見寶寶的爸爸，非常奇怪。

囡囡人小，並不知道大人之間複雜的關係，她每次生病的時候媽媽和爸爸都陪在身邊，只以為天下所有的小朋友都應該這樣。

“我沒有媽媽。”寶寶嘟着嘴，“爸爸說，媽媽把我生下來就走了，只給我留了一個小兔子。”

“昨天我跟着姨姨出去吃飯遇見了周姨姨，她把兔子弄丟了，我下樓去找，可是沒有找到。”

昨天簡明誠在公司加班，寶寶想吃店裏的芙蓉蛋，那家店又沒有外送服務，保姆阿姨向簡明誠詢問之後才帶着寶寶去飯店。

寶寶嘴裏的周姨姨許時有些印象，好像是簡明誠爺爺好友的孫子，曾經追求過簡明誠。

這都八年了，那位“周姨姨”還沒有放棄嗎？

比起這位，許時更好奇的是寶寶的媽媽，他假裝好奇實際也好奇地問寶寶：“媽媽留給寶寶的兔子是什麼樣的？等寶寶出院了叔叔帶你一起去找好不好？”

說起兔子，寶寶立刻就來了興緻，他都不用去想，立刻用手在胸前比了個圈圈。

“小兔子有這麼大，眼睛紅紅的。是一種白白的石頭，爸爸說是和田玉。還有兔子的耳朵，又長又白，像花一樣特別好看！”

許時聽那描述，感覺全天下的兔子玉墜都符合，但寶寶還得哄着，“聽上去就特別好，那一定是寶寶媽媽最喜歡的東西，所以才會留給寶寶。”

“真的嗎？所以寶寶的媽媽也是最喜歡寶寶的嗎？”寶寶滿含期待地看着許時，“周姨姨上次說，是媽媽不愛寶寶才從來不回來看寶寶，周姨姨是騙寶寶的對不對？”

對寶寶那個素昧平生的媽媽並沒有什麼好感，甚至還帶着惡意，但一對上寶寶水汪汪的眼睛，許時就把那些想法都拋之腦後，“寶寶的媽媽一定是世界上最愛寶寶的人，你在她肚子裏住了十個月，如果她不愛你怎麼會不趕你走呢？”

“原來是這樣的，寶寶知道了。”寶寶點點頭，選擇相信許時的話。

之後囡囡和寶寶玩起了病房裏的玩具，許時回過頭才看見簡明誠不知道什麼時候站在他身後，他想到寶寶剛剛的話，忍不住提醒，“簡總還是多留意一下身邊有什麼姓周的女人，這一次寶寶運氣好沒有受傷，要是還有下一次可就不一定了。”

簡明誠似乎沒想到許時會說這種話，雖然詫異，但還是點頭表示自己會留意，“原來你也會擔心寶寶嗎？”

“寶寶可是一條活生生的生命。”許時對簡明誠的問題莫名其妙，“我好歹也被寶寶喊一聲叔叔，怎麼就不能擔心他了？”

“哦，寶寶喊你一聲叔叔。”簡明誠點點頭，靠近了許時一點，“你就沒想過要讓寶寶喊你其他的嗎？”

這是什麼意思？

許時還想追問，但這時候簡明誠的助理敲門進來，“簡總，出院手續辦好了。”

簡明誠不理會許時，上去一手抱起寶寶，對囡囡說，“囡囡，寶寶要回家了，如果你還想和寶寶一起玩的話，過幾天是叔叔的生日，你可以帶着你的媽媽和舅舅來參加叔叔的生日聚會，到時候再和寶寶一起玩啊。”

“好啊！”囡囡原本還難過於要和寶寶分開，沒想到又收到了簡明誠的生日邀請，當即點頭答應，“囡囡一定會給漂亮哥哥準備一份超大的禮物的！”

許時還沒找到機會問剛剛那句話到底是什麼意思，簡明誠就已經帶着助理離開了病房。

“哥哥，你還在看什麼，我們也該走了。”艾麗婭抱着囡囡都走到了門口，才發現許時還在原地發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