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1
保潔這行,不需要多少技術含量,年齡限制也不高,只要身體健康,多大年齡都可以干。
相對應的工資會比其他行業會少很多,即使工作賣力,區域樓棟纖塵不染,每個月工資也不會超過兩千五。
正因為這個道理,類似八號頂樓大平層業主挑剔苛刻諸多的衛生要求,稍有經驗的保潔阿姨都會聰明避開,畢竟付出與回報無法對等。
齊思嘉是她們之中異類,一上午,她不僅修剪完花園裏枯枝落葉,拖洗大理石地面,就連樓梯口常年不用廣告牌都用微濕的抹布反覆擦拭過。
中午十分,蔡阿姨抽出空閑,過來八號樓,打算親自帶一帶齊思嘉。
結果逡巡一圈,震驚的發現一樓大廳大理石地面一隻腳印也無。
花園裏每片花瓣恰到好處留存兩滴晶瑩水珠,一朵不拉。
再回頭,臉罩防毒面具,手戴橡膠手套,比防疫人員還專業的齊思嘉,手腕掛一隻鐵桶,水波紋隨着她走動搖晃劇烈,她如履平地走到電梯口,這一路來,滿桶水愣是一滴未溢。站在距離主管一米開外的地方停下來。
齊思嘉垂眼問:“您找我有事?”
她其實不太喜歡有人打擾自己做事情,尤其蔡主管落在自己身上的視線目的性極強。
擱往常,齊思嘉便掉頭走開了。但想着找這份工作的初衷:鍛煉身體、“以毒攻毒”逐漸適應人群。
齊思嘉還是勉強壓制住不舒服,不帶情緒問道。
蔡主管假咳一聲,擺着領導腔調問:“工作怎麼樣,能準時下班嘛?”
齊思嘉不假思索說:“可以咯。”
到口的“我幫你”被成功堵回去,蔡主管張了張嘴,笑容有些勉強,但好賴她目的不在此。
“小齊,我眼瞅你不算大。”
“23。”齊思嘉說,電梯卡在28樓,一直沒往下走,齊思嘉思忖着時間,應付道。
“豁,這麼年輕。”蔡主管砸吧嘴,順手欲接齊思嘉手裏的水桶,結果被避開了。
她也不覺尷尬,湊近兩步:“你這個年齡都能當我女兒了,怎麼會選擇干咱們這一行呢。”白瞎了一雙長腿長手。
齊思嘉認真想了想:“喜歡。”
放屁。
蔡主管:“……”
平時若其餘那些老阿姨這麼敷衍跟她說話,蔡主管早就使臉色了。
但這回親自過來獻殷勤,蔡主管有自己的心思,一方面考慮到物業小蘇特地交代過要多照顧一下齊思嘉,二來好不容易手下過來一位年輕女孩。
雖說沒看到齊思嘉摘下口罩的樣子,但對方身材氣質就是跟8號樓那位挑剔精緻的頂樓業主小姐相比也差不了多少。
蔡阿姨家裏剛好有個兒子。
年齡適配。
“23歲不小嘍,這個年齡沒結婚的女孩子在我老家要被說成老姑娘哩,有沒有對象呢?”
“沒有。”
“我家兒子跟你差不多大。”
蔡阿姨隨手翻開他兒子最苗條的一張照片,男人穿着加肥黑T。
“喏,帥氣吧。”
鐵了心要用社交“以毒攻毒”治療恐懼症的齊思嘉,認真看了眼照片,誠實道:“腰粗,炸屁,看起來像個閃閃發光的冬瓜。”
成年人大多時候都不喜歡聽實話,眼角餘光瞥見蔡阿姨臉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黑下去,齊思嘉語氣一頓,暗道一聲,社交真麻煩。
然後慣例在腦海里掃所一遍人際交往學裏教科書式社交改正方式。
思索片刻,齊思嘉煞有介事改正道:“挺好看的。”
蔡阿姨:……
“噗—”
蘇皖實在沒憋住,掩嘴笑出聲。
她跟孟姜站在電梯口好一段時間,幾乎將前頭兩位保潔阿姨對話聽得一清二楚。
頭回聽見這麼別緻坦蕩的譏諷,一個沒有忍住—
笑完才察覺身側孟女神穩如泰山,甚至微微皺起眉。
蘇皖一時有些捉摸不透:“姐,我沒有故意想笑……”
孟姜沒有接話,慵懶耷拉着眼皮:“上去再說。”
語氣很淡,聽不出多少情緒。
蘇皖跟在孟姜身邊好幾天,孟女神這樣不咸不淡的語氣,比生氣還令蘇皖更提心弔膽。
蘇皖今天原本是來道歉的,特地拖蘭台大伯那層關係,想湊到孟姜這邊,給自己爭取一下繼續當助理的機會。
結果到這裏,弄巧成拙了。
反應過來,隱約意識到自己咋咋呼呼的行為有可能帶來什麼後果。
蘇皖只覺得臉皮漲紅,抬眼掃向前頭兩位保潔阿姨,果不其然,經蘇皖剛才一打岔,齊思嘉跟蔡主管的視線齊刷刷落到了孟姜這裏。
孟姜剛從蘭台回來,一身港風復古妝造由於蘇皖堵在節目組的原因,未來得及更換。
紅裙捲髮,外罩一件深V領白西裝,鞋子是剛才參加節目的那一雙細跟鞋。
以孟姜的咖位,無論身處何地,保護私隱都會刻入肢體記憶里。
蘇皖看見孟姜低着頭,用手背把頭頂黑白編製的兔毛絨帽往下壓了壓,寬大口罩遮面,即便不露分毫外貌,萬一站在門口兩位保潔混圈,那她今天的穿戴就很有可能會被認出來。
意識到剛才自己那一笑,給孟姜帶來怎樣的麻煩。
蘇皖頭皮發麻的垂下頭,慌不擇路說:“看在我大伯的面子上,能不能不要辭退我,我大伯是蘭台……”
一般人搬出後台,在還有其他人在場的情況下口不擇言提要求,其實是十分無禮的行為。
齊思嘉在人際交往學裏看到過,處理這種強迫性社交有效辦法是,當面冷臉掉頭離開。
但她發現,眼前這位打扮優雅漂亮的女士,說出的話比她穿着更體面漂亮。
“蘇皖—”孟姜掀開眼皮,越過帽檐,瞟向蘇皖,儘管眼底笑意一絲也無,卻並沒有發難,給足了蘇皖體面,淡淡重複道:“上去再說。”
話到這裏,蘇皖總算聽出了孟姜語氣里一絲強硬與不悅。
兩人前後腳進電梯,齊思嘉已經沒有心思跟她們一起坐電梯上樓,腳步一錯,本想趕緊離開,結果抬頭之際,恰好與頭戴黑白線條絨毛帽的女人那雙十分漂亮的鳳眼撞上。
齊思嘉顯而易見愣了愣,駐足原地,總覺得這人眼睛莫名給人一種熟悉感。
下意識抬頭,想要多看一眼,隨着電梯門緩慢合上,兩人視線再次在半空交匯,對方眯了眯眼,應該十分討厭這種窺探,隔着護目鏡,齊思嘉發現這人眼神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冷下來。
*
直到電梯合上,蔡主管才徹底拉下臉。
齊思嘉剛才的話把蔡主管得罪徹底,後者連頂樓密碼鎖都沒有告訴齊思嘉,頭也不回離開。
以至於,齊思嘉乘坐另外一輛電梯,無法直達。被迫從消防通道多上了一層樓。
然而推開消防通道門,好死不死再次遇見了剛才兩位女士。
先前冒冒失失道歉的蘇皖此刻臉色變得十分蒼白。
“姐,姐,你聽我說……”
“你說。”
“假如剛才在電梯口我沒有笑出聲,您會不會給我一次機會?”
“不會。”孟姜聲音不大,但已經跟樓下語氣截然相反。
沒想到她會如此冷漠無情,兩面三刀,蘇皖漲紅了眼圈:“我喜歡你很多年。”
“沒想到你是這種人,人前一套背後一套。你的人設立的可真好。”
蘇皖往後退一步,猶自不甘心冷笑:“既然已經決定辭退我,為什麼之前在台里、樓下不幹脆利落拒絕。浪費彼此時間有意思嗎?”
孟姜沒有立即回答,她折回房間裏,拿出一包紙巾,遞給情緒失控的蘇皖。
“有別人在旁邊看。”孟姜神色不變說:“恐怕你臉皮薄。”
空氣里安靜了幾秒。
蘇皖愣愣立在原地,一時什麼話都說不出口了。
後知後覺反應過來,昨晚在只有兩個人的房間裏,孟姜的確不留情面的開除她了,但今天人多時,即使蘇皖出格的行為已經令孟姜生氣的當下,孟姜仍忍着脾氣,保全了蘇皖臉面。
所以這才是她喜歡很多年,不惜動用大伯人脈也要近距離追星的女神。
唯一遺憾的是,自己不是一位合格的助理。
想明白前因後果,蘇皖羞愧難當張了張嘴,耳根燒得通紅。
甚至連道歉都說不出口了,孟姜把她神色收入眼底,莞爾一笑說:“行了,既然來這一趟,也不能讓你白走。”
“麻煩你幫我把家裏垃圾帶出去扔了唄,好不好。”
“欸?”
蘇皖眼睛一下子亮起來:“好,好。謝謝——”
“謝謝姐。”
齊思嘉拎着水桶,將塵推調整好轉向。站起身時,恰好看見送走蘇皖的孟姜。
她雖然不明白孟姜為什麼說出最後一句使喚人的話,但很明顯那句類似於朋友之間的互動,令蘇皖成功止住了抽泣聲,後者臉上甚至露出一絲釋懷。
齊思嘉沒有不懂裝懂的習慣,她對無法理解的事情向來喜歡主動學習。
發現在別人眼底喜怒無常挑剔刻薄的頂層業主,有一套比書中更為有效的社交處理模式。
齊思嘉細緻的記在心底,眼底隨之蔓了絲淺淺的笑意。
殊不知戴着防毒面具,把自己武裝的嚴嚴實實的齊思嘉,在孟姜這裏,可疑的根本不像是保潔阿姨,更像狗仔,齊思嘉開心自己從孟姜這裏學習到了為人處世新套路。
但她不知道此刻開心,在孟姜看來,就像是一個窺探完自己私隱,正準備爆她黑料的狗仔。
孟姜依在門邊,審視的朝齊思嘉臉上的面具上下瞄了兩眼,好看的細眉淺淺蹙起來。
“新來的保潔阿姨?”
齊思嘉想了想,糾正她:“是保潔,不是阿姨。”
孟姜:……
那不是一個意思。
“你臉上防毒面具挺有意思的,保潔公司統一配備這個么?”孟姜戴着口罩,看不清表情。
齊思嘉壓根沒有聽出對方語氣里的試探,或許親眼所見眼前這人並不是別人口中挑剔不近人情的業主,頭一回沒有抗拒社交的情緒。
隔着護目鏡,齊思嘉主動彎了彎唇說:“這是我自己準備的。”
她唇角掛着淡淡的笑意,雖然看不清面部表情,但也能看出來沒有說謊。
孟姜演戲那麼多年,別說跟蹤的私生飯狗仔了,就是影帝聶聰站在她面前,她也分得清,哪一副表情是裝的。
很明顯,眼前這位……不太像。
孟姜再次看了她一眼,正打算關門,然而眼角餘光湊巧瞥向齊思嘉那雙看似不起眼的橡膠手套,那隻一次性的橡膠手套背部打了一個大寫的DD。
D家的奢牌。
孟姜唇角微勾,忽地笑出聲。
“我對衛生有些挑剔,有聽說過嗎。”
齊思嘉點頭。
孟姜意味深長的扯了扯唇瓣:“那你好好乾。”
齊思嘉想了想,點頭說:“謝謝提醒,我會認真工作。”
等着對方知難而退的孟姜被哽的無言:……
與此同時,齊思嘉有些出神,五年來,頭回遇到有好感,且想主動社交的朋友。
猶豫好久,最終鼓足勇氣開了口:“對了,可以知道你叫什麼名字嗎?”
……
跟保潔那雙模糊的眼睛對視上,靜默幾秒,孟姜擰眉抽回視線。
隔着護目鏡,辨認不出對方意圖。
但無論是不是裝的,都不必要浪費時間,多費口舌。
狗仔能把保潔阿姨的工作細緻完成嗎?
自然不能。
一聲輕笑落地,門啪的在面前關上。
齊思嘉聽見對方輕飄飄的拒絕聲:“不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