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憶1
解決了第一個疑問，路西菲爾開始關心起另一個重要問題：“你知道如何讓我回到原本的世界嗎？”
他總不能一直待在這具身體裏。
回答他的是路西法畫的大餅：“相信我，過段時間我就能研究出解決辦法。”
換句話說，現在沒有辦法，未來也不確定什麼時候能研究出來。
路西菲爾一哽，怎麼也想不到另一個世界的他會變得這麼不靠譜。
“我現在動不了。”路西菲爾說。
“因為這具身體的主人是我，”路西法垂眸，手中浮現出銀色的符文，“除非我主動放棄操控權，不然你暫時只能像現在這樣，無法控制身體的行動，只能和我進行精神對話。”
“在你研究出解決方法之前，”路西菲爾看向潔白修長的手心上閃爍亮光的銀色符文，“或許你可以先跟我講講你經歷了什麼，路西法。”
為何會捨棄光輝墮入地獄，為何要拋棄曾經神明賜予的姓名，為何要……憎恨上帝。
憎恨那個他曾經最敬愛的神明。
終於到了這個問題。
“蒼白無力的話語無法表達出當時的情形，”路西法合攏五指，銀色符文便化作點點星光消散在他手中，“我可以將我的記憶展示給你看。”
撒旦的低語帶着嘲諷，不知是對路西菲爾，還是對他自己：“那是你絕對不會預料到的情況。”
也是他從來沒有預料到的情況。
*
喧嘩聲。
四周嘈雜，路西菲爾起先只能看到模糊的輪廓和大片分明的顏色，朦朧的白光如紗如霧，覆蓋在他的周身，他聽到周圍有聲音，像是在歡呼，又像是在交談，朦朦朧朧聽不真切。
他意識到自己正處在路西法的記憶之中，路西菲爾放鬆了自己的精神，卸下戒備，放任自己的意識落入路西法的記憶里，旋即他用力眨了下眼，再度睜開時，那層朦朧的白光已然消失不見，視野內是清晰的天使與建築物。
蔚藍的天空，明媚的日光，拂面的清風，瑩潤光潔的白色石料築成的看台，芬芳嬌嫩的鮮花，醇香的果酒，數量眾多的天使聚集在此處，三三兩兩地聚在一起。
這是恆星天的中央廣場，是路西菲爾本打算和梅塔特隆一起布下空間延展法術，以此在創世大典期間用來容納天堂億萬天使的地方。
當他的視線不受控制地向下移動，看到自己身上最高規格的華美衣袍和首飾時，路西菲爾就知道自己又不能自主控制身體了。
就像他被困在路西法的身體裏一樣，此刻他也只是這段記憶的旁觀者。
長睫扇動，路西菲爾頂着日光望向最高處的御座，那是為上帝準備的位置，只待祂主動降臨，創世大典便正式開始了。
“路西今天很美，”溫潤如玉的聲音驟然浮現在身旁，路西菲爾向一旁望去，天國宰相梅塔特隆正笑盈盈地看着他，“看得出來你為此準備了許久。”
“路西菲爾”只是笑了笑，唇角彎起一個淺淡的弧度，目光時不時掃過高處的御座，等待着上帝的降臨。
“彌賽亞，你好像很緊張，”梅塔特隆轉而對身側的人說道，“別擔心，按照我告訴你的流程走，注意禮節，很快就過去了。”
彌賽亞。
這個陌生的名稱引起了路西菲爾的注意，他很想循着梅塔特隆的聲音去觀察一下這個極有可能是他們新誕生的同伴的彌賽亞，但很可惜“路西菲爾”的視線一直在關注高處的御座，就算偶爾離開，也只是看向自己昔日的同伴們，至於那位新同伴彌賽亞，只分到了“路西菲爾”的一個眼神，確認他沒有出岔子后便移開了目光。
路西菲爾因此對彌賽亞的印象只停留在了外表上。金髮藍眸，容貌出色，眼神清澈如稚子，符合上帝創造熾天使的一貫審美。
梅塔特隆應當會很喜歡彌賽亞，他一向喜歡純粹的生靈。
不過比起彌賽亞的外貌，“路西菲爾”對彌賽亞的態度更讓人尋味，路西菲爾了解自己，他一向對同伴嚴格又寬容，雖然稱不上時時操心，但也確實一直在關照着每一位同伴。
也正因如此，“路西菲爾”對待緊張的彌賽亞的態度才格外奇怪。
彼此間鬧了矛盾？可他不是一個斤斤計較的熾天使，上帝推崇的七美德之一便是寬容，他一直把七美德當做日常生活的標杆，自然不可能因為矛盾而刻意刁難對方。
他在思索着，“路西菲爾”的眼神卻剎那間再度移到了御座上，一道亮眼的白光閃過，上帝的身影旋即出現在了事先準備好的御座上。
長若流雲的銀色髮絲散發出淡淡的光暈，如流淌的月光為祂傾瀉駐足，銀髮直垂到御座底端，神祇光輝燦爛的金瞳無殤無悅，平靜地注視世間萬物。
神明的容顏是超脫世界、無法用語言描繪的極致美麗，哪怕祂冷着一張臉，渾身散發出生人勿進的冰冷氣場，世上的生靈也依舊會為祂的神性之美所傾倒，如痴如醉地凝睇此世最為尊貴的存在。
路西菲爾也在望着祂，只不過他的眼神和其他天使不同，沒有忘卻了自我的痴迷，有的只是看見了自己敬愛之神的歡欣雀躍。
路西菲爾笑了。哪怕他知道自己此刻只是一段記憶的旁觀者，並不能操縱這具由回憶築成的軀殼，但在看到上帝的那一刻，他也依然情不自禁地笑了起來。
神明的目光精準地落在了“路西菲爾”身上，兩雙金色的眼眸遙遙相望，熟練地像是彼此間心照不宣的小秘密。
很快，上帝便把視線從“路西菲爾”身上移開了。
按照創世大典的流程，首先應該是“路西菲爾”率領餘下的熾天使上前向上帝行禮，造物主曾許諾他無需向祂跪拜，有了這項特權，“路西菲爾”只需要挺直脊樑，獨享這份獨一無二的尊榮與偏愛。
但是意外發生了，神明沒有按照流程走下去。
上帝掠過“路西菲爾”，目光停駐在梅塔特隆身側的彌賽亞身上：“彌賽亞，上前來。”
彌賽亞依言上前，從路西菲爾身後的熾天使隊列中走出，緩步走到最前方。
路西菲爾忽然有了一種很不好的預感，恰好此時“路西菲爾”的視線也在注視着走上前去的彌賽亞，路西菲爾因而能更好地觀察他，他也因此看出來了彌賽亞藏在平靜面具下的迷茫。
對於上帝的不按常理出牌，彌賽亞也摸不着頭腦。他原本只想按照梅塔特隆教給他的程序走，安靜地跟在熾天使長身後，向上帝行禮跪拜，然後退下。
但上帝突如其來的要求，讓在場所有天使的目光都彙集在了他身上。
壓力很大，彌賽亞單膝下跪：“吾神。”他垂頭等着上帝的指示，然而神明接下來的話卻讓他的抿唇繃緊，暗道不好。
“彌賽亞，你無需向吾跪拜。”
無形的神力將跪在地上的聖子托起，彌賽亞只得順勢站起來，硬着頭皮道謝。
“從今往後，聖子彌賽亞都無需向吾跪拜。”
全場寂靜，空氣都彷彿膠着在了一起。
上帝平淡的話語好似只是在隨口感嘆“今天天氣真好”一樣，但對被迫接受“賞賜”的彌賽亞卻無異于晴天霹靂。
無需向上帝跪拜，這是僅有熾天使長路西菲爾得以享受的榮寵，三界都因此認為路西菲爾在上帝心裏地位超凡，然而今天的創世大典，上帝就當著全天堂天使的面，將這份特殊對待賜給了他。
說實話，彌賽亞是不想要這份殊榮的。
特殊之所以被稱為特殊，就是因為獨一無二，現在這項權利又賜給了他，那還能叫特殊嗎？三界都因為路西菲爾無需向神跪拜這點而高看他、嘆服他，現在他們眼裏的特殊被上帝輕描淡寫地給了另一個生靈，那他們之前的感嘆難道只是自作多情？
更何況，即使要給，也輪不到誕生至今毫無實權的彌賽亞。
彌賽亞的眼睛不知道往哪放了，他既不能直視上帝，也不能看向四處表面安靜實則心裏議論紛紛的天使，更不可能回頭看他身後的熾天使，他感覺到自己的後背都快被盯出火星子了，不用想都知道是別西卜和薩麥爾在瞪他。
彌賽亞欲哭無淚，他原本就不算好的熾天使緣現在又下跌了一大截。
相比起別西卜和薩麥爾明晃晃的不滿，路西菲爾倒還算沉得出氣。雖然這項賞賜令他感到十分意外，但他肯定自己的地位不會因此動搖。
能成為受億萬天使敬仰的天國副君，當然不會是只靠萬年才降臨一次的上帝的特殊對待，路西菲爾如今在天使心中的地位，更多地是他靠自己一點一滴堆積起來的。
何況他相信上帝對他的感情，多少個漫長的日日夜夜，水晶天寂寥的聖殿中只有他會常去陪伴上帝。豎琴撥弦的悅耳響聲，手掌相握時的溫度，對他小動作的縱容，這些都不會是虛無縹緲的幻象。
但是……
路西菲爾眼神複雜地看向御座上的銀髮神祇，上帝的金色神瞳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地避開了他的視線。
吾神，您為何要這樣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