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個自己
“驚訝嗎？”
聲音響起，擾亂了寂靜的空氣，路西菲爾一怔，旋即反應過來他或許是在和自己說話。但出於謹慎，路西菲爾沒有立刻應聲，說不定視線之外其實還藏着一個人，亦或者他其實只是在自言自語。
“我在對你說話，”路西法為另一個自己的謹慎感到無奈，“路西菲爾。”
他念“菲爾”兩個字的時候，聲音停頓了一下，語氣不自覺地加重。路西菲爾覺得他的念法怪異，但轉念間又覺得這或許只是因為自己念自己的名字而產生的不自在感。
說不詫異是假的，路西菲爾確實沒想到自己這麼快就會被發現，不過這也讓他得以掌握到了更多的信息，例如眼前所見的一切並非那股擾亂他心神的神秘力量單方面展示給他幻象，而是真切的、實際正在進行中的事。
換句話說，他現在被困在了另一條世界線的自己體內。路西菲爾曾聽上帝講述過平行世界的知識，時間和空間是世上最奇妙深奧的魔法，僅僅是一個不同的決定，就有可能引發蝴蝶效應，繼而進入大相逕庭的發展路線。
一體雙魂，這就是現在的情況。
“很驚訝，”路西菲爾回答了另一個自己的第一個問題，他確實對造成熾天使墮落現狀的原因感到不解，但在正式開始探尋真相前，他首先需要解決另一個問題，“我該怎麼稱呼你？總不能我們互相稱呼對方為‘路西菲爾’。”
路西菲爾在剛剛的會議中聽到他們稱呼另一個自己為“陛下”。但他並不願意用這個敬詞稱呼另一個自己，不僅僅是因為他們互為異世界同位體，彼此間是對等的存在，更重要的是，路西菲爾從未對上帝之外的生靈放低過姿態。
三界中只有上帝有資格接受他的尊敬，而上帝也曾許諾他萬人之上的地位與榮耀，哪怕是面對此世至高的神靈，他也無需低頭跪拜。
這是來自造物主的承諾，他只需要挺直脊背，當那受萬千天使敬仰的天國副君。
路西菲爾被困在軀殼裏，自然看不到當他說出那句“互相稱呼為路西菲爾”時，路西法的眼神有一瞬間變得極為冰冷，好似萬年不化的堅冰，正源源不斷地向外散發寒氣。
他說：“你可以直接叫我路西法。”
路西菲爾不禁啞然。
連名字都被改掉了嗎……他清楚地記得會議上的昔日同伴並沒有如他一般改掉名字。
這個世界，到底發生了什麼……
“你在好奇我為什麼會改換姓名，為什麼會墮天，對嗎？”路西法輕笑，“我會告訴你的，不過在此之前，我們應該解決一下身體的問題。”
路西法主動提起，路西菲爾便順勢詢問：“你知道造成現在這樣的原因？”
“當然，”路西法回答，“這也算是我的失誤。”
他的實力在墮天後又上了一個台階，第六次創世大典墮落至今，路西法逐漸對時空魔法有了更深的體悟，雖然他目前並不能完全掌握這股力量，但這確實是一個新的突破。
作為地獄之主，墮天使之王，手下又有羅弗寇和別西卜兩個勤勉能幹的下屬，路西法的魔界生活實際過得很清閑，除去與天堂的聖戰外，整個地獄已經沒有什麼值得他操心的大事了。
他已經墮天，作為七美德之一的勤奮便自然而然地被他拋在了腦後。他是路西法，不是那個會為了上帝勤勤懇懇工作的路西菲爾。
悠閑的日子裏，路西法開始研究時空魔法。即便聰慧如路西法也不得不承認，這很難，一個個晦澀難懂的符文在他手中浮現，稍稍調換位置就有可能出現截然不同的結果。
“所以，”路西菲爾抿唇，“你失誤了，魔法的效力影響到了我。”
他因此感受到了來自路西法的情緒和疼痛，隨後又被拉到了這個世界，困在了這具軀殼中。
路西法恨上帝。
他恨上帝。
為什麼？
路西菲爾想不明白。明明這世上他最不可能敵視的存在就是上帝。
路西法繼續解釋：“魔法的效力不僅影響到了你，同樣影響到了我。”
正如路西菲爾被路西法的情緒所影響，生活產生了困擾，路西法也受到了來自路西菲爾的感情的影響，還差點鬧得地獄人心惶惶。
在意識到魔法出現失誤前，路西法正在第二重地獄巡遊。他走在街上，身後跟着墮天使侍從和掌管第二層地獄的阿斯蒙蒂斯，注意到他們的惡魔紛紛避讓，但也有某些正專心致志地進行別的事情的惡魔沒有注意到撒旦的到來。
比如角落裏這對正在接吻的惡魔，他們全神貫注、專心致志、心無旁騖，以至於沒有及時發現撒旦正在盯着他們。
路西法皺眉：“關進監獄。”
身後的墮天使侍從雖然不明白撒旦是什麼意思，但他們從不質疑路西法的決定，二話不說便上前抓住了這對目中無人的小情侶，迎着周圍眾多惡魔獃滯的目光將他們押送到了監獄。
站在他身旁目睹了一切的阿斯蒙蒂斯沉默了一下，還是問道：“我並非故意想要質疑陛下的決定，但我還是想問一下，為什麼？”
他們只是當街接吻，又不是當眾做那種事，難道墮落這麼久，路西法依舊連親吻都接受不了？
況且這裏是阿斯蒙蒂斯負責的第二層地獄，不管怎樣，他都需要給自己治下的惡魔們一個合理的理由。
面對阿斯蒙蒂斯的疑問，路西法像是疑惑他為何會問出這種低級問題，只簡短地解釋道：“他們違背了七美德中的貞潔。”
此話一出，立刻在周圍惡魔和墮天使的心裏掀起了驚濤駭浪，但他們還時刻謹記着不要冒犯撒旦的威嚴，只能把求助的目光放到了現場除了撒旦外的最高領導身上。
被眾多惡魔和墮天使注視的阿斯蒙蒂斯沒有接話，再次陷入了死一般的沉默。
他的第一個念頭：陛下，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
第二個念頭：我需要主動去監獄自首嗎？
然而自首是不可能自首的，阿斯蒙蒂斯選擇問撒旦何出此言，不過沒等他問出口，路西法倏地神色怪異起來，頃刻間就消失在了眾人面前，阿斯蒙蒂斯抬眼時只瞥見了黑色的衣袂。
扔下一大群墮天使，獨自回到第九重地獄的路西法也在思考一個問題：
他在說什麼？
違背了七美德？
他在講笑話嗎？
但當時內心裏的厭惡和抵觸是真實存在的，路西法絕不會感受錯，比起一無所知、沒有頭緒的路西菲爾，身為罪魁禍首的路西法很快就鎖定了原因。
魔法的失誤，讓他和自己的異世界同位體的思緒出現了聯繫。
路西法微微蹙眉，準備潛心研究如何解開這段聯繫，宮殿的大門卻被打開，墮天使侍從前來稟報：“陛下，羅弗寇大人和別西卜大人前來覲見。”
羅弗寇和別西卜來了，看來他的那番十分具有天堂風範的發言傳播速度極快，短短半天時間就已經傳到了他們兩個的耳朵里。
片刻后，大惡魔羅弗寇和墮天使別西卜站在王座下，欠身行禮。
羅弗寇：“陛下，為何要在地獄談起七美德？”
“陛下要在地獄推廣七美德嗎？”別西卜覺得這做法極為欠妥而且莫名其妙，非常不符合地獄的實際情況，但如果撒旦鐵了心要做，他只好想辦法完成路西法的想法。
“不，”路西法開始想辦法補救他的那番發言，“其實我只是想講個笑話，活躍一下地獄沉悶的氣氛。你們去把那兩個被關進監獄的惡魔放出來吧。”
台階下的大惡魔和墮天使對視一眼。
羅弗寇：好笑嗎？
別西卜：……好笑吧。
羅弗寇的眼角抽搐了一下，但面對撒旦這番極其敷衍的解釋，他也只能順着說道：“頗有新意的笑話，但陛下的笑話實在太過超前，地獄的許多惡魔都沒能領會其中真意，甚至因為誤解而流傳起了謠言。”
路西法：“什麼謠言？”
“謠言說，”羅弗寇簡練概括了一下地獄流傳的話，“陛下是天堂派來的卧底。”
原話是這樣說的：“我就說當年的創世大典很蹊蹺，上帝為什麼會突然把陛下打入地獄，原來是等着用那什麼狗屁七美德從內部瓦解我們。”
別西卜接上話：“我們會想辦法平息這場荒謬的謠言的。”
*
路西菲爾冷聲道：“你的失誤嚴重影響了我在天堂的生活。”
路西法想起那場風波，也有些不悅：“彼此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