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憶2

記憶2

上帝有意想要抬高人類的地位,“路西菲爾”一直是知道的,甚至上帝在創造彌賽亞時,“路西菲爾”都在一旁圍觀。

神造亞當與莉莉絲時用的潔白靈土混入金色的神血,在上帝的指尖逸散出淡淡金光,如同創始初期熾天使長在一旁觀摩每一位新的熾天使同伴誕生一樣,他親眼見證彌賽亞的身形在上帝的神力作用下漸漸清晰起來。

祂給了他與天國副君和天國宰相同等的地位,又賜予他神血壓下天堂可能會出現的議論,這下彌賽亞真如他的封號“聖子”那樣,成為了另一種意義上名副其實的上帝之子。

抬高人類地位的方法有很多,上帝採取了最出乎意料的方式。

祂讓路西菲爾在創世大典上,當眾向聖子彌賽亞下跪參拜,表示臣服。

恆星天的中央廣場上瀰漫著寂靜,然而這寂靜卻比最高分貝的驚聲尖叫還要刺耳,路西菲爾的心臟好似被重重鎚了一下,身體裏流淌的不再是溫熱的血液,而是數九寒天的冰棱。

原本還在暗暗瞪着彌賽亞的別西卜和薩麥爾更是不可置信地睜大了眼。

“為何要我參拜於他?”

這一刻,說話的不知是墮落前的路西法,還是正被包裹在回憶中的路西菲爾,既是旁觀,又是親歷,亦或者兩者的界限本就不需要刻意劃分。

平靜的話語下暗流洶湧:“我絕不會參拜於他。”

他天性中的自由與驕傲絕不容許他向彌賽亞下跪,路西菲爾甚至從未向上帝跪拜過,更遑論讓他參拜所謂的“聖子”。

身後的梅塔特隆在現場劍拔弩張的氣氛中出聲,畢竟現在除了路西菲爾、上帝和明顯已經懵了的彌賽亞,就剩他地位最高:“吾神,這是否有些不妥……”

何止是有些,簡直是特別不妥!

梅塔特隆擔憂的眼神看向身姿依舊挺拔、絲毫沒有服軟意向的路西菲爾,又看向求助地看着他的彌賽亞。他們兩個都知道,上帝的話一出,無論今天路西菲爾跪還是不跪,彌賽亞今後在天堂的日子都會更加不好過。

但彌賽亞沒有勇氣像路西菲爾一樣強硬地拒絕,他對自己的定位相當清晰——一個不知道要被上帝用來達成什麼目的的工具人。

路西菲爾當眾違背上帝的旨意叫合理諫言,他當眾違背上帝的旨意叫不識好歹。

梅塔特隆的話並沒有動搖上帝的心思,祂的聲音一如既往,再度重複了之前的神諭。

上帝沒有改變想法,路西菲爾也沒有退讓,這次不僅是梅塔特隆出聲勸阻,熾天使以及廣場上的眾多天使也紛紛開口,希望神明能收回這個要求。

“路西菲爾,”上帝垂眸,銀色長睫掩住眼底情緒,“汝犯下了傲慢之罪。”

路西菲爾簡直要嗤笑出聲。神明給了他驕傲的資本,一手培養出他的驕傲,事到如今卻輕飄飄地將其下了“傲慢”的定義。驕傲與傲慢,一字之差,卻是在變相地否定路西菲爾曾經擁有過的一切。

回憶中的路西菲爾在與上帝對峙,從遙遠過去來到另一條世界線、窺探到未來命運的路西菲爾冷眼旁觀這場鬧劇,內心嘲笑自己的天真。

“你永遠是吾驕傲的晨星。”

曾幾何時,上帝的指尖穿過他散落的金色髮絲,他倚靠在水晶天的御座旁,聽信了神明的謊言。

只是,吾神。他在心中默念,分不清是真心期許還是在自欺欺人,像是溺水之人緊緊抓住最後一根救命稻草,他在心中質問,倘若您真的如此狠心,那為何要移開視線,不敢與“我”對視?

這個或許被路西法忽視了的小動作,被路西菲爾看得一清二楚。

感性與理性相博,哪怕路西菲爾已經知道了最終結果,也依然忍不住心存一絲痴妄般的僥倖心理。然而直到路西法在天界北境掀起叛旗,天界三分之一的天使選擇追隨他拿起武器,路西菲爾才終於等到了上帝的降臨。

只不過他等來的不是解釋,不是挽留,而是降臨到聖子彌賽亞體內的上帝的一擊。

彌賽亞的藍眸早已被熟悉的金色取代,路西法的劍鋒堪堪停在對面的頸側,破開的傷痕中溢出幾顆血珠,順着長劍銳利的邊緣滑落。路西法定定地看着祂,最終只吐出了兩個沒什麼感情波動的字:“解釋。”

他不想歇斯底里地質問,也不想祈求神的垂憐,他只是想得到一個合乎邏輯的理由——即使他清楚,到了如今這個局面,哪怕知道了理由也已經不能回頭了。不只是為了他,還為了跟隨他反叛的億萬天使。

路西菲爾也在等一個解釋。這個時候區分他與路西法似乎已經沒什麼必要了,他的反應即是他的反應,他的情感即是他的情感。然而上帝只是推開他的劍,滿溢着光明氣息的金色光芒明亮到暫時奪去了他的視線。

然後是深入骨髓的痛。與路西菲爾此前在夢中體驗到的痛覺別無二致。

……原來這傷,是上帝留下的。

上帝將他打入了深淵,曾經的晨星在無底洞中沉淪了九天九夜,最後依然沒能等到上帝伸出的援手。

從回憶中脫離的路西菲爾獨自安靜了片刻,深淵中的感情太過濃烈,他一時間無法從情緒的旋渦中脫身,忘記在自己的世界中一切還未曾發生,他還是那個受神寵愛的熾天使長。

沉默良久,久到路西法再度研究起時空魔法,銀色符文在掌心閃爍,映得他如夜漆黑的眼眸一明一滅,路西菲爾的聲音才再次出現在他腦海里:“平行時空的產生是由不同選擇引起的,在你的世界裏,你被打入了地獄,但在我的世界裏卻未必。”

路西法差點笑出聲:“別自欺欺人。”

路西菲爾聲音平靜:“我只是在理性探討一種可能性。基於理論,你也知道這是可能出現的事情。”

聽出路西菲爾是認真的,路西法也收起了臉上玩味的笑容,開始一問一答:“你那邊是什麼時間?”

“臨近第一次創世大典。創世近一萬年。”

“我被打入地獄時,是第六次創世大典。”時間跨度很大,如果不出意外,路西菲爾還能在天堂穩穩地當五萬年的天國副君。

路西法又接連拋出了幾個問題:“上帝是否喜愛光明厭惡黑暗?你那裏有幾個神,或者說地獄那邊有沒有什麼厲害到不可思議的人物?”

路西菲爾覺得路西法的問題簡直莫名其妙,但他還是如實回答:“上帝很厭惡黑暗和地獄。只有一個最高神靈,就是上帝。地獄那邊的高層依舊只有五個大惡魔,與在剛剛的會議中出現的一致。”

“嗯,”路西法緊接着下了定論,“你逃不掉的,上帝依舊會逼你去地獄。”

“為什麼?”路西菲爾對他潦草的定論心存質疑。

“你是不是想知道上帝為何會在當時說出那番話,逼我墮天?”路西法不緊不慢地答道,“為了世界的未來。光明太過強盛,黑暗在上帝的威壓下節節敗退,蜷縮在角落,只要上帝存在一天,這世上的光暗就只能維持失衡的狀態。”

“極致的光明就如同極致的黑暗,會蠶食破壞周圍的一切,上帝為了讓自己辛苦創造的世界繼續發展下去,便選擇了我作為維持世界存續的犧牲品。”

“可是……”路西法的這番發言確實出乎了他的意料,路西菲爾問道,“你是怎麼知道的?”

他並未在路西法共享給他的記憶中看到這點,莫非是日後的上帝告訴了他,或者這是他自己的猜測?

“我在深淵中沉淪了九天九夜,深淵的黑暗之力在侵蝕、改變我的力量屬性的同時,也讓我有機會觸碰到世界核心的一角。”

隨着實力的增長,路西法的視野也日漸開闊,籠蓋在世界上的紗霧一點一點地散去,逐漸暴露出世界最本質的模樣。

“我因此感悟到了許多從前未曾涉及過的知識,”路西法像是聽到了路西菲爾埋藏在心底里的話,輕笑,“自那之後,上帝並未來見過我。”

原本還殘留着火星的煤炭堆,在風雪中逐漸湮滅,消磨盡最後一點餘溫。

無需多言,甚至不需要情感上的連接,路西菲爾便能理解路西法此刻的想法。造物主與造物從始至終都不在一條線上,神明的一個決定,造福萬千生靈,對被選為犧牲品的路西菲爾卻是最大的無妄之災。

倘若置身事外,恐怕誰都能理解上帝的所作所為,最多感慨一句命運弄人,神明竟也無法跳脫其外,但身為局中人的路西菲爾卻難以接受。

理智上理解,情感上不接受。

如果這是註定要發生的,如果這是不得不做的,那為何當初要給他那麼多優待,說他是祂最喜歡的天使,讓他以為自己在神明眼中是最特殊的那一個,奢望着更多,期待着能和祂長久地互相陪伴下去。

他把自己和上帝放到了同一個維度上,卻忘了在神明眼中或許未必如此。祂是造物主,他是造物,是可以和世界這個造物放到同一架天平上衡量得失,然後因價值不夠而被丟棄的造物,再特殊也逃離不開造物身份的桎梏。

“我知道你在想什麼,”路西菲爾沉默的空隙,路西法支着下頜說道,“因為我即是你,你即是我,雖然經歷的時間不同,思想上難免有些許差異,但本質不會改變。”

他肯定道:“你不甘心困於造物的身份,讓你只能被動仰望神明的身影。”

路西菲爾沒有否認:“但那又如何?造物的身份已經定下,我無法逆轉時間。”

“上帝不肯來見我,我已經失去了機會,但你還有。”

路西菲爾不解:“什麼意思?”

路西法笑了起來,低語中帶着蠱惑:“你可以把上帝拉下神壇啊。”

既然自己無法登上神明的維度,那便把祂從神壇上拉下來。造物和造物主的身份已然無法逆轉,那便乾脆換一種方式,讓祂為你心神動蕩,從不染塵埃、高高在上的神靈,變成眼中只有你一人的“生靈”。

誘祂吃下禁果,讓祂嘗嘗世間最令人歡愉也最令人痛苦的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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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伯來]神明棄我而去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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