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 章
溫稚和溫如月談話途中,傭人在門口敲過幾聲后得到應允才推門進來,她手中的推盤放着一杯溫水和裝藥盒,紅色藥盒裏裝着溫稚一周要吃的劑量,按早中午三餐後分好,以免出現遺漏。
傭人將盒中的藥丸拿出來時,溫如月站起身溫柔說道:“讓我來吧。”
她伸出手掌一副要將東西接過來的樣子,可女傭只是一板一眼地沖她望了下,神態依舊帶着對客人的禮貌,禮節被調.教的很好,低眉順眼婉拒:“很抱歉,這個郁先生有過特別的吩咐,小先生喝葯這件事不能假於人手。”
溫如月臉上有一瞬間被婉拒的尷尬,即便對方禮儀十足,卻莫名讓溫如月產生一種低人一等的錯覺,就彷彿自己的面子被一個在家服侍的傭人給拂了,而自己還不能說什麼。
她只好退避三舍慪氣地縮回沙發上坐着,便聽到溫稚出聲說:“就讓媽媽來吧。”
女傭沒再向方才那般堅持,反而意外溫和地說了一個字:“好。”轉身就將手裏的水杯和分好的劑量全部遞交給溫如月,溫如月被這陡然的轉變給驚覷一下,趕緊接過的途中偷偷地朝溫稚打量一眼。
女傭看着溫稚,顯然是為此做出解釋,“郁先生說過,一切以您的命令為準。”
溫如月笑得花枝招展,親切地坐到溫稚身邊來,將手裏的葯放在溫稚的掌心,“看來他對你真的很好。”
溫稚接過水杯,先用水潤過一下嘴唇和口腔,以免等一會兒出現吞咽不下去或者糖衣在喉嚨里化開的情況。溫如月瞧見后沒忍住彎唇,“你從小就喜歡這樣,因為以前有次不小心喝葯時,葯卡在喉嚨里死死堵住沒能吞下去,那時喝藥片都碾成粉裹上糯米紙咽下去,長大一些就不那樣了,不過後來你每次喝葯都習慣性先抿一口水。”
溫稚心想以前居然還有這樣的事,怪不得自己每次喝葯時總覺得跟上刑一樣,不過郁青行準備的葯並不苦,甚至有一次意外從舌尖化開糖衣時還有淡淡的甜,就好像是水果甜橙的味道,也許郁青行在給自己備葯時就故意留心不要選特別苦的葯。
一想到郁青行,溫稚覺得他打的電話時間有些長了,其實也才七八分鐘而已,他扭頭問傭人郁青行在哪裏,傭人說:“在外面右側的長廊盡頭。”
溫稚對着溫如月用抱歉的語調說,“我想先去找一下阿行可以嗎?”他獨自面臨兩個陌生人,還是有點不適應,不如一開始郁青行坐在他身邊時那樣安然自若。
溫如月點頭說可以,無意間與身旁的丈夫對視一眼,只覺得溫稚對郁青行的依賴太重了。
溫稚沒有看見父母眼睛裏流動的晦澀,他手掌被傭人用胳膊扶持着往門口的方向走,出門后傭人見到郁青行在長廊外打電話的背影,小聲地在溫稚的耳邊告訴他。
“嗯,我知道了。”他想了想又輕聲說:“你就在這裏,不用再跟着我。”
溫稚對室內物件的擺放有一定的熟悉,而且長廊上除了牆壁上鑲嵌着用以裝飾的油墨畫,一路上暢通無阻為了避免溫稚摔倒的可能性,就連簡易的花瓶都沒有設置。
溫稚手掌摸索着牆面身軀緩慢地移動着,腳底輕悄移動謹慎非常故意沒有發出一點驚動的聲音,因為他想給郁青行一個驚喜,表明對方不在時自己也能嘗試着獨立,他覺得郁青行看到了會很開心,說不定還會誇獎他。
溫稚依稀能夠聽到說話的聲音,步履更是小心翼翼,他能察覺到郁青行在離他不遠處,溫稚正要打算嚇一嚇郁青行,卻聽到一道模糊化的爭執聲,“Qin,你的情況需要讓醫生來介入了。”
醫生?
他是生病了嗎?可是他自己不就是醫生嗎?
溫稚正想着事,腳步猛地一頓不知道踩到什麼發出輕微的一聲響,僅憑感覺溫稚只能判斷出是一根細長略軟的東西。
郁青行轉過身,他手裏拿着電話,聽筒里的男聲還在若無旁人地講着話,被郁青行沒有絲毫風度禮節地掛斷。
他目光落在溫稚踩在腳底燃了一半的煙,那是自己前幾分鐘剛扔掉的,幾秒后抬眸看向溫稚,那種厭倦冷淡的神態還沒能及時收住,便開口:“你怎麼一個人出來了?”
溫稚覺得他的語調略冷,不是一如往常的語氣,帶着點審時度勢的樣子,溫稚被他這副樣子弄得有點怔忪,導致溫稚忘記詢問剛才從電話里聽到關於醫生的事情了。
郁青行先前一步,在確定自己指尖和口腔都沒有沾染到任何煙味時,才敢將溫稚帶着往來時路走。
負責給溫稚喂葯的女傭還站立在門口等候着,郁青行走過來時,語調留着幾分詭異的溫和,“不是特地吩咐過嗎?萬千叮囑過,不要讓他一、個、人任意走動?”
溫潤到連教訓人的聲音都是好聽的。
“如果出現什麼意外——”
“不要怪她。”溫稚着急拽着郁青行的胳膊說,“是我特地讓她待在這裏的。”
郁青行呼出一口氣,眼神冰冷示意對方下去,傭人沉默無聲手腳寒冷的離開,在即將消失在樓梯的一瞬間抬頭朝郁青行望了一眼,發現對方收回並無溫度的視線,繼而又溫柔地哄起對面的青年。
“我是不是做了什麼多餘的事情?”溫稚先前那股想要給對方驚喜,亦或者是想收到誇獎的想法也完全消失殆盡,他能隱約察覺到郁青行的情緒並不放鬆,而且開始繃緊拉張宛若一條弓。
“沒有。”郁青行想都不想便否認。
“那你為什麼不開心?”溫稚問。
郁青行閉了下眼,呼吸從急促的狀態漸漸得以改善,“我沒有不開心,我只是很擔心你,害怕你在走廊碰到什麼,如果這次走廊上沒有什麼物件,可是你下次不小心在另一條道路上撞上,你摔倒了,又或者是不小心磕到腦袋,又什麼都不記得了呢?”
騙人。
你只是很恐懼他不會再需要你,你只是害怕自己不能被需求,不能被渴望,不能被存在。
“溫稚,你現在的情況,我會很擔憂,下次可不可以不要再這樣了?”郁青行睨了他一眼說。
溫稚嘆了一口氣,嘴唇不禁翹起來,他覺得心裏湧現出熱流般的滿足和幸福,可一邊卻又不禁為郁青行對自己的過分緊張而擔憂,只覺得是甜蜜的負擔,但還是順着他點頭,“下次不會這樣啦!”
郁青行這才完全鬆懈下來,溫和問道:“葯有喝過嗎?”
“吃過啦,是媽媽遞給我的,而且她還講了我小時候的事情,雖然我現在還是什麼都沒有想起來,但是我能感受到那是我曾經經歷過的。”溫稚講起方才溫如月說過的事情,眼神彷彿溺着光,津津樂道。
郁青行安靜地聽他說著,沒有插嘴,即便溫稚講的這些事自己早就知道,並且聽了數百遍,可是從溫稚嘴裏出來就好像又被賦予新的魔法一般,令郁青行倍感新鮮,彷彿怎麼聽都聽不膩一樣。
晚上吃完晚飯後,溫如月和溫稚他們坐在客廳的沙發閑聊一小會,一群人相談甚歡,溫如月說起小時候溫稚穿着風格簡約漂亮的小童裝差點被路過的小男生當做女孩子。
“那小男孩穿着有些破舊的球鞋,腳趾的地方磨損一個洞,明顯碼數要大上一號,可能是撿別人剩下的,所以走起路來歪歪扭扭的,有點像企鵝。”
溫稚縮在郁青行懷裏認真聽着,“然後呢?”
溫如月想了想說,“那個小孩跟了小溫稚一路,當時是在夏天,天氣熱得發慌,是走幾步路都能淌一身汗水的高溫季。”
“當時我們剛出快餐店,你手上拿着一杯喝不完的冰鎮可樂,那小孩一直跟着你,你心底善良,將那杯還剩下一半的可樂遞給了那小孩。”
郁青行聽得心情盎然,不時瞥着溫稚一眼,時不時伸出手撫着溫稚的頭髮。
而溫稚仔細聽着溫如月的回憶,試圖回想起或者拼湊出這段記憶,卻毫無進展依舊一頭空白,這再次確定他的失憶並非短期,可能很長一段時間都記不起來任何東西。
郁青行端起一杯兌過維生素的溫水,抵在溫稚唇邊,哄着他多喝水說是對身體好。
耳邊聽着溫如月的回憶,卻想起自己親眼看到的。
他窺見那個穿着精緻的小男生,嘴唇勾着笑,眉眼清冷,注視着對面小孩的眼神宛如跟了好幾條路的流浪狗一般厭煩,汗流浹背氣喘吁吁。而漂亮的小男生將冰鎮可樂放在地上,用腳一點一點施捨地踢到他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