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波及
紫禁城裏沒了皇上,鶯鶯燕燕也消停下來,曾經在宮人中流傳的八卦也逐漸銷聲匿跡。
元夕曾一度振奮,想着趁太后不在,寧壽宮沒有正經主子,她便藉著和小廚房的關係,進去做做菜,先讓宮人們認可她的手藝,才能藉機獻給太后,終有一日,她要成為在太后心中有分量的一等宮女,她並不願成為這宮中隨時可棄的炮灰。
然而,計劃趕不上變化,沒想到太后離宮,嬤嬤們反而管得更嚴格了些,生怕她們做出什麼錯事丟了寧壽宮的顏面。就算沒有主子,也要當值做事;而不當值時,元夕就只想癱着。
做菜?
她還是先做好分內之事吧。
寧壽宮的宮人們時常能蹭到小廚房準備的菜肴,元夕這等近身伺候的宮女還能嘗到太後分內的菜。原先她還嫌棄吃“剩菜”,可這會兒她意識到,沒了太后的補貼,御膳房內的宮人飲食真是幾乎沒有油水,就算是肉也是大片大片的肥肉。再加上口味清淡,肥肉片幾乎只有鹹味,這讓她如何入口。
太后不在宮中,內務府自然不會給小廚房送來太后的份例,別說宮女們了,小廚房的廚子都要吃大鍋飯。小廚房並非沒有鮑魚海參等乾貨,可那是太后的份例,哪兒輪得到他們品嘗。
縱使元夕有時間去小廚房大顯身手,也是巧婦難為無米之炊。
*
這日粗使宮女小婷和小太監要去御膳房領有品級的宮女太監的晚飯,粗使宮人的飯菜則另外有人去領了。元夕多想出去逛逛,整日悶在寧壽宮裏快要憋死了,便喚了一句:“小婷,等等我,我與你們一塊兒去。”反正她不當值,一起去御膳房領飯食也不破規矩。
元夕說完,轉而看向錦繡:“你去嗎?”
錦繡皺眉:“外間好曬啊。”可她明明意動。
元夕笑着挽上她的胳膊:“走吧,你也不嫌悶得慌。”
四人一起出去,御膳房在南三所西側,距離寧壽宮比較近,又更靠近外宮,再往前去又是文淵閣等建築,故時常有侍衛巡邏。元夕整日裏見得不是宮女便是太監,她也想見見英武不凡的男子。
她並不歧視太監,這時代重視子嗣傳承,若不是家裏苦得沒法子,誰會送孩子來當太監呢。太監多是五六歲便凈了身,又加上從小都被欺負,習慣弓着身子,等到他們爬了上去,成為有品級的太監,可骨頭彎得久了,便再也直不起來。
底層太監和宮女都被欺凌得很慘,除了宮妃、皇子公主等可以隨意打罵,其他宮人平時當值受了氣也會拿底下人撒氣。元夕曾經在御茶坊領茶葉,就見着一個常在的小宮女伸手接茶葉,露出的小半邊胳膊上凈是青青紫紫的掐痕。
元夕不得不一再慶幸,幸好她一分宮就有了二等的品級,幸好原身出身上三旗且家中有分量,即使被繼母送進宮,也不會受眾人欺負。否則,她若是被繼母賣進宮,她這會兒定是在掙扎着活下去,不可能被秋水姐姐看中成為一等宮女預備役。
這便是比上不足比下有餘吧。
*
一支侍衛從元夕們身邊巡邏經過,領頭的侍衛目不斜視,但後面幾個侍衛都在偷瞄她們。元夕亦然,面上瞧着目不斜視,實則用眼角餘光偷瞄。
甚久沒見過這樣充滿朝氣的男孩子了!
等侍衛們去得遠了,元夕一直繃著的神情才放鬆下來,她生怕自己露出垂涎的表情。她偷瞄了錦繡一眼,見錦繡也是類似的神情,不由得一笑,果然大家都是一樣的。
四人領了飯菜走回甬道,她遠遠地瞧着一個被宮女扶着的小主走向她們的方向走來,那小主一隻手扶着腰,這瞬間讓她想到了近期查出有孕的如答應。那位是近期皇上新寵,若非前段時間查出有孕,她必定也是要跟着去圍獵的。
這位也是上三旗宮女出身,以小見大,宮裏不知有多少女子想爬上龍床。
元夕平心而論,她也會冒出類似的想法。夜裏當值累了、每日吃着差不多的餑餑點心、時常穿着深綠淺綠的宮女服,伺候太后洗漱沐浴……等等,每當她煩躁時她都會產生那種想法。
只是冷靜下來她都放棄了。
比起伺候人的疲憊,她更恐懼有朝一日像那些宮妃給太后請安時,說的話皆綿里藏針,若是讓她斗一輩子,她真的覺得無望。父母送她讀書,讓她接受教育,不是為了她有朝一日穿越后與人爭寵,勾心鬥角,充滿算計。
“喲,這不是方佳姑娘嘛。”
錦繡,出身滿族鑲黃旗方佳氏,就在元夕尚未反應過來方佳姑娘是哪位時,便聽見錦繡小聲而疾速說道:“小心些,她與我有舊怨,定會無故找麻煩,且忍着。”
元夕恍然,她習慣叫錦繡,一時竟忘了她姓方佳。見如答應走得近了,四人忙拿着食盒行禮:“見過如答應。”
如答應也不叫起,她扶着尚未隆起的肚子,裝模作樣地抹着頭髮:“久不見方佳姑娘了,聽聞你在寧壽宮當差,怎麼做起拿飯的事兒了。莫不是跌了品級?”
宮女行禮都是做慣了的,這會兒她們保持着行禮的半蹲姿勢,一時半會兒倒得撐得住,就是手上拿着食盒,直往下墜。
錦繡面不改色:“回如答應,奴婢還是寧壽宮二等宮女。”
“哦,我還倒是方佳姑娘犯了錯呢。瞧瞧,你穿着這身綠衣服我竟是認不出來了,想方佳姑娘曾經多麼豪氣,隨便拔根簪子上頭鑲的也是南邊送來的珍珠,哪曾想如今這麼樸素。”
旁邊扶着她的宮女捧哏道:“那可不,她如今是宮女,又不是一等,哪兒能穿金戴銀呢,最多簮一兩朵小娟花,若是品級再低些,就像那個粗使宮女,就只配綁紅繩呢!”
那宮女自己也只是三等,頭上帶着小小的絹花,卻不妨礙她藉著主子的勢挑錦繡的刺。
這樣的話元夕只覺得不痛不癢,只是手上拿着的食盒墜得狠,她的手抖得愈發厲害。如答應似乎也注意到了,往旁邊站了幾步。
“啪!”
猛得聽那聲音,元夕險些以為自己沒穩住食盒,卻不想是小婷滑了手,她忙跪下磕頭:“如答應贖罪!如答應贖罪!奴婢一時手滑……”她磕頭時小心地避開了食盒傾倒出來的瓷盤碎片,想必不會受傷。
元夕也趁機放下食盒跪伏於地:“如答應饒命。”
錦繡和小太監也有樣學樣。宮人都是跪慣了的,比起半蹲着,全跪着反而輕鬆許多,更能趁機放下手上的食盒。
“誰讓你們放下的!”如答應也是宮女出身,最清楚什麼樣的規矩折磨人,只是這會兒人家都跪下了,她反而不好叫她們繼續半蹲着。便話頭一轉:“這宮女摔了食盒,嚇得本小主心頭一顫,若是嚇着肚子裏的小皇子怎麼辦!方佳氏,你管着這小宮女,你說怎麼辦。”
本就是明目張胆地刁難,她說怎麼辦。
“還請答應明言。”錦繡平時看着好相處,總是眉眼帶笑,可她到底是預備着宮斗的人,即使被逼到這份上,她也冷靜如初,無論心裏是怎麼樣的,面上總歸是繃住的。
如答應也毫不客氣,她摸着自己的肚子:“那便掌嘴二十吧。底下人做不好,必定是上頭人沒教好,你自己掌嘴二十吧。念在我們昔日的情分,我可沒讓旁人掌你的嘴呢。”
情分?這也算情分?
元夕猜到了如答應的刁難,卻不過以為是立規矩,卻不想直接掌嘴。在這宮廷里,掌嘴被算是很重的懲罰了,因為她們把顏面看得很重,認為掌嘴比打板子還嚴重,沒想到如答應竟直接讓錦繡掌嘴。
如答應這段時日氣焰囂張是出了名的,仗着宮裏只有她一個人懷孕趾高氣昂,面對常在貴人也敢直接懟,更何況錦繡一個宮女,她絲毫不掩飾自己的針對。高位妃嬪不會有人為一個宮女出頭,而太后不在宮中,等她回來也過了許久,更不會為錦繡出頭。
如答應雖然囂張,但許多時候也是動了腦子的。
“謝小主。”
錦繡說完,便開始動手掌自己的嘴。
“太輕了,再加二十。”如答應輕飄飄地說。
元夕大驚,她本以為二十個巴掌,忍忍也就過去了,卻不想如答應竟不肯放過。錦繡扇得用力,元夕用眼角餘光望去,桃腮上已經浮起手指的印記,她一咬牙:“啟稟小主,奴婢和錦繡只是二等宮女,哪兒輪得到我們管教下頭宮人。此處甬道常有侍衛巡邏,小主是宮妃,不宜見外男,此地不宜久留,還請小主回宮,免得衝撞了腹中皇嗣。”
“伶牙俐齒,你在為她求情,既如此,不如你陪她一起吧。本小主賞你二十個巴掌,自己打吧。”
元夕手上發抖,她看着地上的石縫,心中又憋屈又憤怒,她只覺前所未有的屈辱。之前因為太后清減的問題被罰跪,勉強也算是她們分內之事;可如今如答應蓄意挑刺,明明她提前躲開了食盒,卻無端懲罰掌嘴,果然是得志便猖狂。
“打啊,怎麼,還要本小主親自動手?”
元夕狠得心疼,可是她能怎麼做。縱使她沒犯錯,可人家是答應,她是宮女,縱使別人覺得如答應蓄意刁難,可若她反抗,最終只會是她受罰更狠,甚至被趕出寧壽宮不知落到何等境地。
二十個巴掌她記下了,她且冷眼瞧着,猖狂如斯的如答應能不能接着往上爬。
“啪!”
扇了第一個巴掌后似乎也沒有那麼難了,元夕冷着臉繼續扇着自己的臉。
差不多扇了六七個巴掌,一行人經過,一個太監道:“這是在做什麼。這是甬道,偶有外臣經過,如此不成體統。”
如答應忙行禮:“見過太子殿下,這幾個宮人失儀,我正讓她們長長記性呢。”
原來這一行人領頭的是太子。
元夕木然地扇着巴掌,未曾抬頭。
胤礽看着地上傾倒的食盒,再看着這位有了皇嗣後出了名囂張的如答應,只道:“那也不該在這裏。”他身邊的太監忙道:“太子爺,這是寧壽宮的宮女,掌嘴的那兩個是二等宮女。”
說句不好聽的,粗使宮人可以隨便罰,可是有了品級的宮女被罰也能被認為是打了主子的臉,若是旁的宮殿的宮人也就罷了,偏偏是寧壽宮。
“你的意思是,皇瑪嬤的宮女失儀?”
頓時,這件事從普通的懲罰宮女變成了打太后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