港城月
何楚悅這回來南城,也並非只是為了採風,也為了參加一場在港城的婚禮。
婚禮是她們本科好友兼室友姚南佳的。
姚南佳與她二人不同,本科結束后便去美國留學,讀書期間認識了現在的未婚夫陸析,兩人都是北城人,只不過由於陸席父母長期在港經商,因此他是在港城念的中學。
為了遷就兩邊親友,便決定辦兩場婚禮。她在南城港城的朋友不多,好在有梁傾何楚悅,她便邀了她二人做伴娘,再湊了男方的一個遠方表親。
去港城的前一天,何楚悅便把airbnb退了,預備在梁傾家借宿一晚,第二天同去港城,再然後她便要回北城了。
梁傾提早和王敏打過招呼,因為租住合同里寫的是不允許帶人來借宿。
何楚悅跟着梁傾進門的時候拖着她的行李,很是客氣地跟坐在客廳沙發的王敏打了聲招呼,後者正在塗腳指甲油,敷衍地抬了個頭。
她有些潔癖,看着何楚悅那個旅行箱的輪子皺了皺眉頭。剛要開口說什麼,梁傾打斷道:“今晚我收拾完行李,就把客廳衛生打掃一遍。”
王敏這才沒說話,只是扣上了指甲油的小瓶子,從桌上拿了個蘋果,走回自己房間,臨關門之前還要說一句:“都九點了,動作快一點吧?不然吵得人沒法睡覺。”
何楚悅多少從梁傾的口中聽說過王敏,對着關上的門翻了個白眼。
關上門,梁傾才小聲說,“你先去洗澡,我正好收拾行李。”
何楚悅問她,“你平時要是加班很晚回來,她是不是也說你。”
梁傾無奈道,“我都不敢開客廳燈,洗澡也跟軍訓似的,賊快。不過這房子,算是我能找到的性價比最高的,小區也夠安全,這點小事就算了。”
她笑一笑,又說,“哪能都如意呢?”
何楚悅撇撇嘴,汲着梁傾的拖鞋先去洗澡了。
“洗髮水和沐浴露用第二層的。”梁傾囑咐道。
何楚悅不願意給梁傾招惹麻煩,迅速地洗了澡,頭髮都沒幹,便躲進了她的被子裏。
梁傾細心,雖然是南方,這幾日寒潮也有些冷,她擔心被子不夠厚,還鋪上了電熱毯。此時被窩中熱烘烘的,她開心地滾來滾去,感覺回到了學生時代。
“傾寶,你這兒租約什麼時候到期啊?跟我去北城不。別在這兒混了。北城那麼多好律所,要不是因為那誰,你也根本不會來南城。”
她往房門方向努一努嘴,“跟她住哪有跟我住好。”
梁傾被她逗笑了,說:“何網紅賺錢了養我?”
“你等着,等我以後有錢了,買個小四合院,你住一間我住一間,另一間裏面養貓咪。好多好多小貓咪嘿嘿嘿~”
梁傾蹲着,正在扣上箱子,敷衍着嗯嗯啊啊。
何楚悅說:“我說真的。你一個人在這裏圖啥,病了痛了的難道你指望隔壁這位照顧你?”
梁傾垂着頭,盯着地板上一塊前租客留下的刮痕,喃喃道,”再等等吧。”
-
梁傾千難萬難,請了一天年假,婚宴在周六,周五上午二人坐大巴去了港城。
一路電話郵件響個不停,梁傾不得已把電腦掏出來處理了會兒文件。頭疼噁心極了。
電話那頭,方建末了還要添火道,“有些活兒我順手幫你做完了哈。”
言下之意是她欠他個人情,可梁傾橫豎看了半天,也沒看到工作量有減少。
宴會辦在中環,寸土寸金,姚南佳提前一晚開了個行政套房入住,方便第二天造型師上門,以及下午的迎親和宴會中途的換衣。
她二人下了大巴,換了出租車,開到酒店門口,門僮上前替她二人開門,用何楚悅的話來說,‘一股紙醉金迷的味道撲面而來。’
海景套房在三十層以上,適合欣賞維港夜景。但今夜新郎不會入住,倒是她們伴娘跟着沾光。
她們到的時候,房裏只有姚南佳和新郎的表妹,地上散落着些氣球,和紅色的裝飾品。那表妹是個瘦小文靜的女孩,典型的南城長相,在港城讀大學。
新郎和男方父母招呼姚南佳那頭的親友去飲茶,留下她二人簡單佈置套房。
姚南佳是根正苗紅的北城大院幹部子弟,當年來江城讀書是為了她那無疾而終的初戀。
她本人十分低調,上學時和她們一樣吃食堂坐地鐵住宿舍擠食堂抓蟑螂。
若不是她大三迷上膠片攝影,父母便乾脆給她在江城弄了個設備齊全附帶一間暗房的工作室作為她的生日禮物,何楚悅和梁傾是萬萬猜不到她家世這麼好的。
從此她就有了個‘姚公主’的綽號。
梁傾與她上次見面還是去年末在江城,那時姚南佳剛剛回國,帶着未婚夫陸析來故地重遊。
“喝點什麼?”‘姚公主’熟稔地迎她二人進門,她正在手機上點港奶。
“這海景,太可以了!”何楚悅跑到落地窗前看。
“晚上view才比較好。”姚南佳說,”別忙着看,你倆趕緊去試試伴娘裙,不合身還來得及找人改一改。”
說著把她二人趕進了房間。
姚南佳留學一圈回來,着裝風格和學生時期比前衛不少,就連伴娘裙選得也別出心裁。伴娘裙是姚南佳給備的伴娘禮之一,按照她二人的身材定做的,改良旗袍式樣,湖藕色香雲紗的,不是那種露大腿胸脯的俗氣款式。明明包裹得嚴實,但穿上身卻又格外有風致。
等梁傾從衛生間走出來,姚南佳將她從上到下看了個遍。梁傾這種偏淡的眉眼,果然旗袍襯得出來。
“有點緊。”
梁傾摸了摸小肚子,想最近加班暴食真是不應該。
“好看得很。”姚南佳笑說。然後神神秘秘地湊近她,“那啥,明天我老公那邊會來些他的同學朋友,你要是看上誰,跟我說。”
“你怎麼語氣跟個老鴇似的。”梁傾笑,沒抗拒她的好意。
那陸表妹本不太說話,只在一旁忙着貼喜字和窗花,聽她這話也低頭偷笑。
她們佈置好房間,又將明早迎親的流程和時間節點過了一遍,藏好了婚鞋,商量好了幾個炒氣氛的小遊戲,安置好父母敬茶的器具,等等。
等好不容易歇口氣,已是下午四點多。
四人癱在沙發上喝奶茶。何楚悅感嘆:“結婚可真是不簡單。”
梁傾在心裏暗暗贊同。
“可不是么。”姚南佳被結婚的種種繁瑣事宜磨得沒了脾氣。
她和陸析早就認定這婚宴一場兩場都是為了滿足父母,父母出錢出力,他二人也就隨便如何折騰了。雖是婚禮前夜,姚南佳也並無什麼新娘的期待感,甚至開始盤算起了等宴席結束要去哪裏做個按摩spa。
“等會還得去宴會廳走流程。你都不知道光是約那個司儀的時間都費了大力氣。簡直比明星檔期還難約。”姚南佳說。
四人都笑。
梁傾好久沒覺得這麼開心。
-
宴會廳前一場才散不久,還在撤換裝潢,調整燈光,鮮花明早才進場,婚禮策劃是個年輕男人,正滿場跑。見她四人來了,迎上來用撇腳普通話說,“來得正好,新郎和伴郎也都剛到。”
梁傾望去,台上已站了三人,為首的是陸析,見過幾面,對她和何楚悅微笑頷首。梁傾對他頗有好感,覺得他骨子裏的知節懂理,又沒有令人生厭的大男子氣概。
陸析身邊兩人都是港城男人長相,大概是他學生時代好友。
幾人寒暄一陣,何楚悅問“怎麼少一個伴郎。”
陸析答道,“他飛機晚點了,晚些才能到。”
陸表妹聽進去了,用粵語問了句什麼,大概意思是要不要人去接。陸析意味深長地看她一眼,用粵語回,大概是說安排了車。
幾人走完過場,便去晚飯,她們這些年輕人自然坐一桌。
旁邊那桌是兩家父母和親戚。兩方父母都是斯文體面的人,新人坐在其間,和和氣氣,其樂融融。那暖暖的燈照着,好像他們婚後的日子也會是如此,金燦燦的,熱騰騰的。
小時候不屑於這些長輩們嘮叨的道理,但現在想起來門當戶對的婚姻確實能收到理所應當的祝福。
梁傾在心裏想。
-
晚上姚南佳領着兩位媽媽去做美容,表妹有安排,何楚悅去街頭拍素材,留梁傾一個人在房間加班,圖個清靜。
她面對維港的夜景加班,沒有開燈,久了覺得心裏空寂,順手將行李箱裏的煙摸了出來,出了房間。
她下到路邊吹風,街上車和人都多得離奇,速度也是快進似的。還有廣告牌,紅的綠的藍的,橫着閃豎著閃。她覺得這兒有種強烈的割裂感,像她小時候常做的一個噩夢,捉迷藏的遊戲,閉眼前是人擠着人的街道,睜眼時便一個活物都不見了。路的盡頭一輪血紅色的太陽,越來越大,而這個空蕩蕩的世界越來越小,小成一顆渾濁的玻璃珠,然後被那個太陽吞下。
她每次只能哭着醒來。
她點煙,吸了一口,鎮靜下來——餘光見一輛出租車駛進酒店前的車道,減速,然後停了下來,車上下來兩個人。
一個她憑衣着認出來,是陸析的表妹,另下來的人,單留給她一個背影,她定看一眼,移開眼睛,又盯着街邊一盞燈看,看久了覺得眼花得很——彷彿喝了什麼迷魂湯。
這人間在朝她擠眉弄眼——似是非真,曖昧異常。
天上是有月亮的,只是圓圓小小一輪,籠着一層鉛銀色的倦意,半闔着一雙意興闌珊的眼睛。
她抽完煙,上了樓。何楚悅回來了,已經洗過澡,正抱着ipad寫文案。
方才行李箱翻開了,她走進去,先不動聲色地合上蓋子,才問:“有靈感了?”
何楚悅點點頭。
“我先去洗澡。洗完還得繼續幹活兒,真操蛋。”梁傾一邊往浴室走,一邊如常說。
何楚悅“嗯”了一聲,直等她走到浴室門口,說:“阿傾,我看你隨身帶了葯,你病了?”
她看似大條實則心細。
“老加班,睡眠不好,有點神經衰弱。”梁傾揭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