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成真 絳珠仙草無風自動。
說歸這麼說,但真要讓秦姝立刻閉關謝客,那顯然也不太可能:
別的不說,光說太虛幻境內部堆着的那些她剛剛上任時,從天界各處送來的禮物,便很是夠她清點上好一陣子的了。
不久前在凌霄寶殿上,尚能為推行新律據理力爭的秦姝,在引愁金女“秦君就算你要閉關逃席也得先把咱們太虛幻境的內部賬務給理清了”的苦苦懇求下,抱着“我倒要看看太虛幻境這麼個剛成立一個多月的部門有什麼賬務需要理”的想法,剛一打開寶庫的門,就被裏面摞得小山一樣高的各種珍寶給晃花了眼:
只見那瑞氣千萬,奇珍成山;紅霞耀耀,寶光爛漫。金魚玉佩,棄擲邐迤;翡翠白玉,簇擁高台。梭羅仙木,淬鍊兵器數千樣;異香陣陣,甘露拂開瓊枝來。
秦姝艱難地從靈魂里發出一句疑問:“……怎麼有這麼多東西?”
引愁金女一怔,隨即恍然大悟,趕緊解釋道:“是我們疏忽了。秦君一月前剛剛上任的時候,便離開太虛幻境去了月老殿,為天孫娘娘討公道;但秦君前腳剛走,來自天界各處的、慶賀秦君上任的禮物便送了過來。”
“可秦君回來后,只來得及與我們交談片刻,便又趕去月老殿尋找天孫娘娘的姻緣紅線了。以至於這公庫里堆着的寶物,雖然全都是歸在秦君和太虛幻境名下的,但秦君卻對此完全不知情。”
引愁金女看着秦姝微妙的神情,揣摩問道:“秦君莫非是不愛這些金銀俗物么?”
秦姝毫不猶豫回答得斬釘截鐵:“當然不是,我好愛錢的!”
引愁金女下意識便道:“我也覺得秦君這種超然的人不愛俗物很正常……不是,等等?秦君你剛剛說什麼?”
秦姝:……嗚呼,不要讓我再說第一遍了。我覺得每多說一個字,把這些金光閃閃的、一看就很值錢的東西推得離我越遠一點,我現場心肌梗死的可能性就多一分。我好心痛啊,可惡,上輩子做夢都想被金山銀山埋起來,萬萬沒想到這輩子夢想成真后還要把這些禮物原路遣返!
但解釋還是要解釋的,尤其是當引愁金女一頭霧水地站在旁邊的時候,為下屬分析清楚自己的邏輯就很有必要,千萬不能造成“只可意會不可言傳”情況的出現。
於是秦姝依依不捨地看了這堆寶物小山最後一眼,這才收回目光,對引愁金女耐心解釋道:
“我在人間聽到一句話說得好,叫‘有錢能使鬼推磨’,我覺得這句話說得很有道理,在太平年代裏,金銀永遠是能換各種東西的硬通貨。便是不談人情往來,只說這些珍寶,也有咱們太虛幻境將來能用得上的東西。”
“但問題就在這裏。不管我多麼喜歡錢,再怎麼需要珍寶,也不能通過‘走人情’的方式去取得。”
太虛幻境寶庫內的東西實在太多了,且無一例外,全都是精巧珍貴的絕佳寶物。在她們交談之時,有一縷天光拂過這數堆錦繡金銀堆成的小山,便憑空生出五彩的光華,折射在秦姝的玄色衣角上。
一時間,這一抹素凈的玄色與那道明麗耀眼的華光形成了相當鮮明的對比,使沉穩的顏色更加沉穩,恍惚間竟襯得秦姝接下來的這番話,就有了千鈞的、不可撼動的重量:
“今日若我收下這份重禮,便是欠了送禮者的一個人情;等到日後,這位送禮者在違法亂紀之後,發現罪行超越了他能承受的範圍后,走投無路找上門來,要求我還他的這份人情,我是徇私,還是徇公?”
引愁金女心下一驚,因為這番話的確說到了她從來未曾注意過的盲區:
三十三重天上的神仙,自古以來犯的最嚴重的事情,便是“思凡下界”和“工作失誤”。
按照《天界大典》的量刑標準,所有罪名從輕到嚴重,無非都是扣俸祿、受天雷、下凡間三大鎚。這三大鎚再怎麼痛,大多數神仙也是受得住的,最多也就是在凡間多吃點苦,回到天界后再被嘲笑上一段時間而已。
——不過這些話只是聽起來輕巧而已,真正執行起來,還不知道要難到什麼程度。
就拿下凡去修補自己造成的錯誤的月老為例,若不是秦姝體貼,給了他可以查閱太虛幻境內所有文書的權利,好加快辦事進度,他去往人間后不過是一介凡人,想要弄到很多情況下只有官府才有權查看和擁有的文件,當場就是一個斬首死刑,從頭再來。
也難怪月老在聽到秦姝對他的裁決后,會毫無異議且感動得熱淚盈眶:
用正常現代人的辦事邏輯去考慮,這是要精簡流程,加快進度,讓受害者們儘快得到補償;但是如果用天界神仙的思維來衡量,這可真是大仁大德的慈悲人物才能做得出來的事情。
所以話又說回來,如果真有比“思凡下界”和“工作失誤”更嚴重的罪行,那此人究竟是走了怎樣的偏路,又要遭受怎樣的刑罰?
反正不管他最後受什麼懲罰,絕對比《天界大典》中通用的那三大鎚更嚴重,換作任何一個人來,只怕都會急得走投無路,四處尋人幫自己減刑吧。
秦姝看引愁金女的神色變了又變,心知她是被這件事給嚇到了——就好像一個在沒有死刑的環境下長大的人,在換了個新上司后突然聽說新上司正在準備給人判死刑一樣驚悚——便又補充了幾句:
“不過也無需提前擔憂到這個地步,沒準是我多心了呢?”
然而這番話並沒能起到任何寬慰的作用,甚至使引愁金女看向秦姝的眼神更無奈更哀怨了:
“……秦君,是不是從來沒有人跟你說過,你不會說謊唬人。”
秦姝:?
引愁金女悲憤控訴道:“你剛剛說的,是‘無需提前擔憂’!也就是說,真有人犯下如此傷天害理的大罪了,而且此人位高權重,不好輕易拒絕,所以秦君才會未雨綢繆,從現在開始便拒絕一切禮物,好不和那人扯上關係?”
秦姝:……理論上來說這句話的結果是對的,但中間的邏輯怎麼想怎麼奇怪。所以你是怎樣從一個完全正確的結果推斷出一個如此宏大的過程來的,我真的只是想把現代的那一套廉潔自律清正嚴明的風氣帶過來而已!
不過秦姝最終還是放棄了解釋:
算了,就這樣吧。我這一個月來做的事情給天界的這幫鹹魚們帶來的衝擊實在太大了,為了避免天界動蕩,而且還要留出讓他們把以前做的工作返工的時間來,勤儉節約之類的觀念還是日後再通行比較合適。
於是秦姝點了點頭,算是默許了引愁金女推斷出來的這個九曲十八彎的結論。
結果這一默許,反倒把引愁金女心底的好勝心全都激發出來了。她當場從衣袖裏扯出一本記賬冊子來,飛速翻過一遍后,對秦姝堅定道:
“既然秦君有如此遠見,那我們做下屬的也不好拖秦君後腿。我引愁金女在此向秦君保證,絕對把這件事給辦得漂漂亮亮、滴水不漏。”
“但如果僅以寶物的價值去衡量是否值得收下的話,保不齊那位秦君忌憚的大人物還會送來更珍貴的禮物,想要和我們扯上關係。既如此,秦君也不要忙着閉關了,先勞煩秦君坐鎮太虛幻境數日,將禮物甄選完畢后,再閉關也不遲!”
秦姝聽着這個提議,只覺心中有一萬句槽不得不吐:
……你未免也太高看我了,我就是一條來自現代社會的土狗,哪裏認識什麼好東西。而且我在那邊猝死的時候,全國才剛剛達到平均小康水平而已,我們還在天天強調要樹起勤政簡樸的幹部隊伍新風,對奢侈品什麼的根本沒有半點鑒賞力。
綜上所述,你讓我一個見過的最珍貴的金銀珠寶是在博物館裏的、連金銀店都沒進過的人,能去幫你鑒定和甄選什麼寶物?要不我把玉皇大帝的名號報給你,你把他那邊賞下來的東西全都拒絕了吧,簡單省事,沒有中間商賺差價,我這就溜去閉關。
——很可惜,此想法完全不可行。
只要玉皇大帝一日未結束昏迷的狀態,不站到台前來,與秦姝月老這唯一的知情人當面對質,那麼憑他在天界積威深重、掌權多年的狀態,就輕易扳不倒,動不得。
於是到最後,秦姝也只能先和引愁金女一起清點好了公庫里所有的寶物,將其一一造冊登記,留待數日後將它們原路還給前來送禮道喜的同僚們;再發下公告,說新上任的**靈妙真君近日心有所感,即將閉關,就不辦流水席了。
公告上還說,太虛幻境本來是連禮都不想收的,但秦君特意吩咐下來,太虛幻境近些年來必要以清儉自持、端莊穩重為要,所以請諸位同僚們來賀喜的時候,隨便帶什麼來都可以,反正最後也是要原路送回去的,而且還要把秦君剛上任時,諸位送的禮原路帶回去。
如果諸位同僚帶來的禮物中,果然有太虛幻境所需要的珍寶和法器,那麼太虛幻境願意將禮物照原價買下,好教諸位同僚也能有點進項,不必短短一月內便破費兩次。
不少神仙一開始在看到這則公告的時候,只覺得十分新鮮,卻從沒把這份公告當回事:
上任收禮,人情交換,有來有往,推杯換盞。從三十三重天開闢以來,天界的風氣不就一直都是這個樣子的么?秦君把話說得這麼客氣,怕是年輕的神仙麵皮子薄,拉不下臉來,既如此,到時候我們多說幾句好話,把她勸到不得不收禮為止。
然而等不少神仙都懷着這樣的想法,帶着厚禮來到太虛幻境后,才發現自己大錯特錯得離譜:
此時,在太虛幻境的正殿中,已經堆起了數十座由奇珍異寶堆起來的小山,細細望去的話,還能發現這些東西並非雜亂無章堆放起來的,而是按照不同部門分開的。
這些珍寶到底有多少呢?看一下太虛幻境正殿裏的整體情況就能看出來,數十丈的寶殿,除去部分必要的擺設,以及要給來道賀的神仙們留出落腳和走路的地方來之外,竟然擠得連一套多餘的桌椅都放不下,以至於就連秦姝本人,也不得不換了個地方,在內室里凝神傾聽着外面的通報聲。
雖然神仙們剛進入太虛幻境正殿時,尚且不清楚秦姝把這麼多寶物都擺出來是要做什麼;但沒過多久,他們就全都明白了。
就好比這邊,呈一盤散沙之態的月老殿派了位紅線童子來送賀禮,他剛把東西放在桌上,小聲說了幾句吉祥話后就想偷偷溜走,卻立時就被一旁手持賬本的引愁金女喊住了:
“我這邊記載,秦君剛上任時,月老殿曾送來甘露與天衣若干,另外還有紅線百條。不知我這邊記得對還是不對?”
這位紅線童子比起他那位投入畜生道受罰的同僚,反應略微慢了些,活脫脫一根人形木頭,在心裏回憶了半晌后才獃獃點點頭,回答道:“是這樣的。”
“既如此,這份禮物你且拿回去。”引愁金女持五色仙筆,在手中賬簿上畫了幾道,便立時有數件珍寶從地上一躍而起,與桌上那份剛送來的賀禮一同化作流光,沒入了紅線童子懷中:
“有勞你來為秦君道賀升遷之喜,要吃一杯茶再走么?”
這位紅線童子果然很呆,面對着這樣能留下來拉關係的機會,他又是皺眉想了幾乎一盞茶的功夫,才認真回答道:
“既然秦君要力行簡樸,以身作則,我便不打擾了,先回去便是。”
正常來說,這種“我要走了”“唉呀再多留一會兒吧”、“不用請客”“不行我今天一定要為你買單”的人情套路,放在往常怎麼說也能再拉扯一炷香的時間;然而很遺憾,在場的兩位都不太正常:
一位是紅線童子裏少見的呆瓜,一位是秦姝手下已經被感染得有了點人民公僕樣子的絕世歐皇,太虛幻境新上任的會計。
於是正在不少人在心底暗暗扼腕,心想這位紅線童子未免太不識抬舉,連這種客氣話都當真,不知引愁金女會不會給他臉色看的時候,只見引愁金女心平氣和一點頭,半點挽留的意思和動怒的徵兆也沒有:
“既如此,慢走不送,一路順風,還有,回去轉告你月老殿的同僚們,記得三日後推選出代表來太虛幻境進行交接工作——好,下一位!”
旁觀的神仙們:???不是,等等,這也行???
正在他們面面相覷,心中猜測,一定是因為月老殿和太虛幻境之間關係不好,所以引愁金女才會對紅線童子如此冷淡的時候,下一位來客便徹底打碎了他們的這套慣性思維。
來的人是玉帝王母之孫,織女三星中最年少的雲羅。她和另外兩位年長的織女一同踏入太虛幻境正殿時,似乎就連此處的雲霧,都為這三位織造能手的到來而變得更加絲滑了。
眾人皆知雲羅與秦姝關係匪淺,心中已經暗暗有了盤算,打算參考一下雲羅和太虛幻境眾人的相處方式,好確定自己該怎麼和太虛幻境搭上關係:
只要表現得比紅線童子熱情一點,再比天孫娘娘冷淡一點,卡在兩者之間取一個平衡值即可!
因此一時間,原本熱熱鬧鬧、人來人往的大殿內,一時間再無人上前。滿室靜寂中,唯有雲羅似乎半分未察覺那些熱切望向她的眼神,將手中的仙旨送上,對引愁金女笑道:
“我奉陛下之命前來,先為秦君送她升職后應得的額外一年俸祿,入秦君私庫;再按照慣例,為太虛幻境帶來鸞鳳瑞獸一對,甘露百瓶,金丹千瓶。”
“稍等。”引愁金女將仙旨轉交給後面內室里的秦姝,同時翻開手中賬冊,飛快掃視一眼后便道:
“兩位陛下之前曾送來飛劍一口,御酒百瓶,瑤草仙花、古書典籍若干,另有天衣百件,十香金車一輛,明珠垂簾一副。”
“秦君說過,這些封賞中,只有十香金車她用得上,便留下了,日後要繼續如今日般多做實事,回報兩位陛下厚愛;既如此,其餘的封賞,還請天孫娘娘勞累一番,幫忙帶回,我等不勝感激。”
雲羅聞言,笑道:“秦君清儉自持到這種地步,倒不像是活在錦繡堆里的神仙了,反而像是人間的聖人,千古的大賢。”
說話間,引愁金女將五色仙筆在賬簿上一點,便有數道金光從地上躍起,沒入雲羅袖中,是一手“須彌芥子”的功夫,雲羅見太虛幻境推辭封賞之意如此明確,便也不再執着,頷首微笑道:
“也罷,陛下向來寬厚,不是那種小心眼的人,我這就幫你再跑一趟瑤池把禮物帶回去,沒準還能從陛下那裏再偏幾件呢。”
引愁金女亦頷首回禮,依禮多問了一句:“天孫娘娘可要飲杯茶再走?”
雲羅想了想,點頭道:“好,我也想看看太虛幻境裏有什麼好茶。”
一人交談完畢后,引愁金女向背後使了個眼色,立時便有梳雙丫髻的小小女童捧上茶來。
這茶芳香撲鼻,清新異常,識貨的神仙一看便知道這是甘露炮製的名茶,便心想,好,按照慣例,這盞茶怎麼說也要搭配點心喝上半個時辰左右,果然是那位紅線童子不識抬舉,這是多好的和秦君拉近關係的機會啊——
然後他們就目瞪口呆地看着雲羅很快便飲盡了這碗茶,沒有茶點沒有敘舊沒有清談,全程耗時五十息,隨即對引愁金女拱手行禮告退,一套流程下來,真是比她織出來的布還要一氣呵成。
旁觀的神仙們:……怎會如此!這種操作是真實存在於天界的嗎?怎麼真有人說喝茶就只是喝茶,完全不搞寒暄的那一套啊?!
這邊的神仙們算是看明白了,秦君是真的不愛與外界搞人情往來這一套,便也收起了所有想套關係拉近乎的心思,只垂頭喪氣、規規矩矩地繼續走太虛幻境特色慶賀流程:
這邊剛送上禮來,引愁金女便將其登記在冊,隨即和一月前收的禮一起返回去,緊接着便是一盞清茶,最後客客氣氣把人請出門去,前後用時只要一炷香。
這邊太虛幻境內部的“人情往來”定下來了,雲羅那邊也沒閑着。
在將秦姝婉拒的禮物帶回瑤池王母面前後,雲羅又將秦姝在此事上展露出來的態度轉告了這位陛下,同時不解道:
“陛下,秦君為何嚴於律己到這個地步呢?”
是時,瑤池王母本在凝神練字,聊以消遣順便平心靜氣,聽聞此言后,怔了好久,使得那凝聚在筆尖的一滴帶着異香的烏墨都落到了紙上。
着黃錦褡褐,眉目威嚴昳麗的女子久久凝視着這一點墨痕,心念電轉之下,頃刻間便在紙上凝聚出十丈的墨色山水,這才再度提起筆來,遙遙指向那山水畫中,生在最高處的一株孤寒古松,低聲道:
“……如此凌雲志,自然不與眾生同。”
“這孩子若在人間,便是要做千古第一帝的聖人的啊!”
此時,太虛幻境內的流程已經徹底步入了正軌。身處正殿的引愁金女負責交接大部分走流程的禮物,而內殿裏的秦姝等人也沒一刻閑着。
既然太虛幻境長期內沒有增設人手的打算,那麼鍾情大士就繼續擔起了傳令官的職責,奔波於殿內殿外,將實在拒絕不了的、且帶來的是太虛幻境可能需要的厚禮一一稟報給秦姝:
“報,南極仙翁攜靈芝仙草前來,祝賀警幻仙君升遷之喜。”
引愁金女身為“每天出門都能撿到好東西”的全天界第一歐皇,對天界各處的寶物都知之甚詳,且具有一定的鑒賞力——否則的話,很難把自己撿到的東西按原路歸還回去。
因此,這份禮物的名字一報出來,饒是財運最好的她的眼睛都亮了起來,立刻對鍾情大士拚命使眼色,示意秦姝,這份禮她們應該收下:
“這靈芝仙草是南極仙翁最珍貴的寶物之一,別處都找不到呢。神仙服用,能增強千年法力;凡人服用,能起死回生,更改命簿;妖鬼服用,不僅能獲得人身,若之前便有行善積德前因,甚至當場就能證得正果!”
秦姝聞言,思忖片刻后道:“這份禮太虛幻境受了。”
“從寶庫里挑出成色最好的金丹回贈過去,數量不拘,只要能與這靈芝仙草為神仙帶來的法力增長等值即可。”
此言一出,就連運氣最好的、走在路雙都能撿錢的引愁金女的臉色都青了;鍾情大士更是面色慘白,險些當場來個平地摔:
“……秦君,你知道這麼棵仙草要摺合多少金丹么?那可是一千年的法力,怕是把寶庫里咱們之前收到的幾百幾千瓶丹藥全都搬出來,也才能將將持平!”
秦姝聞言后,只沉默了片刻,便做出了決定:“既如此,先將之前收到的丹藥全都摺合出去吧,接下來若還有我們用得上的寶物,就從我的私庫里走賬,但是入庫的時候,要入太虛幻境的公庫。”
秦姝從來不是那種假客氣的人,當她說了自己要去做什麼事的時候,就一定要去做。
比如她一月前,能在半日內拿到織女紅線,又躍下灌愁海;再比如說現在,還沒等痴夢仙姑三人反應過來,秦姝就已經把自己私庫的鑰匙從私庫中翻出來,交給引愁金女了:
“既如此,你幫我看着些,等下若有什麼我們用得上的法器,便用這個全都買下罷。”
“日後太虛幻境執掌三界紅線,少不得有些爭執。若爭出火來,有個動刀動槍的時候,有這些法器在,便也不會讓諸位受傷了。”
此言一出,便是見過許多好東西的引愁金女,也怔得啞口無言;便是最聰明伶俐的痴夢仙姑,也化作了沒嘴葫蘆。只有鍾情大士利落些,收束心魂,整頓神情,上前推金山、倒玉柱深深拜下,氣短聲梗,動容道:
“……多謝秦君。”
然而話是這麼說,可南極仙翁離去后,前來送賀禮的,多半是金銀珠寶錦繡等流;偶爾有個送得出仙丹的,卻終究連太虛幻境寶庫里剩的那點都及不上,引愁金女便也一一清點賬冊,將這些禮物與之前的一併返回去了。
直到半晌后,無聊到快要靈魂出竅的秦姝,突見鍾情大士急急步入,報上兩個十分耳熟的名字:
“報,赤瑕宮派神瑛侍者贈美玉十對,甘露百瓶,賀秦君高升之喜;九天玄女閉關中,遣十位座下仙童仙姑,贈甘露千瓶以示嘉獎,望秦君孜孜不輟,夕惕朝乾。”
秦姝:……等等,第一個名字是誰?我沒聽錯吧,你再說一遍?!
鍾情大士見秦姝久久未言語,便好心提醒道:“這赤瑕宮是西方靈河岸邊三生石畔,最閑散不過的一處宮闕。神瑛侍者雖掌管赤瑕宮,卻並無實權,終日裏也就是巡視駐地,蒔花弄草,看守三生石,看些人間風月故事。”①
“這份禮雖然薄了些,但神瑛侍者的來意總是好的。秦君若要收這份禮,也說得過去。”
秦姝:不,我不太想收。而且今天聽下來,我們太虛幻境已經收了幾千幾萬瓶甘露了,拿去種地都沒問題。為了不造成資源浪費,我誠懇建議神瑛侍者從現在開始就去澆花,把絳珠仙草早日澆出來,我看看能不能把她拉過來幹活。畢竟按照《紅樓夢》原著,林黛玉是個相當聰明的人物,如此才華絕對不能在三十三重天裏當鹹魚。
此時甚至連神志都沒開的絳珠草:……不知為什麼,突然感覺有點冷。
於是秦姝發下諭令道:“太虛幻境中甘露太多,若有此禮,不必再受。將這兩人的禮物原路送回,且請神瑛侍者回程途中,沿途灌溉瑤草,多結善緣。”
神瑛侍者領命離去,果然在歸程時,機緣巧合之下,見到三生石畔一株小草,只覺其綠葉亭亭,枝蔓秀雅,兼有絳色朱果綴於其上,十分可憐可愛。
於是紅袍金冠、少年模樣的神仙取出玉瓶,將瓶中甘露緩緩傾下,眼看着這株細弱的小草逐漸迸發出生機后,才輕輕碰了碰它的葉子,嘆道:
“我整日裏侍弄花草,雖自覺風雅,卻終究為天界眾人不喜,認為我不思進取,遊手好閒。可若人人都去做那些大事,又有誰能來關注這些微末處的生靈呢?”
“如此看來,偌大天界中,唯有秦君與我有志一同。我護的是天界花草,她護的是人間眾生,這般算來,也是殊途同歸。”
他自言自語完后,突然也覺好笑,心想,跟一株還沒開靈智的小草說這麼多,可別把人家給嚇着了,便拍了拍手,瀟洒起身離去,渾不覺身後那株小草,在三生石的陰影里,向著太虛幻境的方向無風自動,緩緩一彎腰。
在神瑛侍者歸去途中,太虛幻境正殿內的禮物交接也到了尾聲。許是因為眾人都對秦姝的武力值十分有信心的緣故,以至於都沒什麼人送來法寶,唯有太上老君送來了一隻羊脂玉凈瓶。
秦姝一見這玉凈瓶,便覺眼熟;等到她從記憶里飛快翻出這件法寶的來處后,便毫不猶豫掏空了自己百分之九十的私庫,把這件法寶的價值給抵平了:
不管這是能裝人的還是能裝海水的,反正都是在後世神話傳說里掛過名號的好東西,我的預感告訴我,遲早能用得上!②
諸事吩咐完畢后,秦姝突然只覺心頭一動,靈台通明。那種剛剛來到這個世界時,接下仙旨般的通透感又席捲了她全身,使得她自然而然明曉,自己的確應該閉關了。
這陰差陽錯、弄假成真的感覺着實有些讓人啼笑皆非,秦姝環視了一下不久前還堆滿錦繡珍寶,然而眼下空空蕩蕩的正殿,對還在忙碌的三人嘆道:
“真有些意思,我原本只是拿閉關一事當幌子的,可誰成想竟然真讓我有了此等造化。諸位,我閉關期間,太虛幻境就託付給諸位了。”
痴夢仙姑等人聞言,紛紛驚喜道:“這可是難得的好事啊!”
“是呀是呀,多少神仙想要‘心有所感’都求而不得呢。”
“如果是因為和他人比武比輸了,羞慚之下被迫閉關,如此方式,取得的長進不過涓滴溪流;但如果是心有所感要閉關的話,在修為方面的進展便可一日千里,有如江海!”
“秦君可是還有什麼放心不下的事情?有的話,只管交給我們去辦就是,千萬不能耽誤了閉關的良機。”
“這可不行。”秦姝擺擺手,笑道,“實在是因為這件事,必須由我們去做。”
痴夢仙姑好奇追問道:“敢問秦君,這到底是什麼要緊事?”
秦姝只摸了摸袖中的金蛟剪,笑而不語,心想,可算開始了。
那一年,新上任的太虛幻境之主,警幻仙君,**靈妙真君秦姝,手持金蛟剪,直入月老殿,派尚在月老殿內就職的、未受處罰的紅線童子們下凡多方走訪查詢后,更改文書無數份,剪斷紅線十萬條。
那一年,十八層地獄裏的鬼魂們的哀嚎聲幾乎要衝破地府,直上蒼穹。
織女雲羅的這樁案子,可算是給月老殿的文書們打了個絕佳的樣板:
假使有人藉著婚姻的名義,想要對配偶實行暴力、拐賣和販賣等種種違法行為,婚姻關係解除后,便要按照當地法律對其進行量刑定罪。
換作以往,便是雙方離婚後,加害者往往也會以“這是我的家事,外人不要隨便摻和”的借口,躲過刑罰;但眼下,雷公電母已經得到了懲戒人間惡人的許可,隨時都可以發下天雷。
於是這樣一幅場面便常常在人間發生:
當脾氣暴躁的丈夫對着逆來順受的妻子拳打腳踢的時候,陡然間好一道天降神雷,立刻便將這惡徒在撕心裂肺的半截慘叫聲中,打得魂魄悠悠去往地府了,留在人間的,只有一塊焦炭,一地灰塵。
——偶爾還會出現十分個別的情況,那就是被天雷劈成焦炭的人不知道為什麼只剩了一半的軀幹。
對此秦姝表示,不關我的事,脫靶這個屬性應該是不會傳染的……大概。
總之,當獲救的女子又驚又畏、又憂又喜地往雲中望去時,依稀間便能看見雷公電母的法相。手持巨大雷錘,鳥臉尖嘴的雷公和朱衣白褲,手捧金鏡的電母並肩立於雲端,淡淡一眼瞥來,端的是變幻萬千,寶相莊嚴。
從那一年起,人間異軍突起四位神靈,雷公電母,織女雲羅與秦姝。
人人都說,雷公電母是懲戒惡人的良善神靈,他們能明辨是非,手中掌握的神雷無往不利,以此昭顯天理;曾在夢中見過一位名為孫守義的人類男子慘絕人寰的下場的人們,則開始讚頌天孫娘娘、織女雲羅的巧藝,說她在天河畔紡織天衣,黎明與黃昏時,簇擁在太陽周圍的錦繡雲霞便是她的傑作。
然而不管這幾位神仙的傳說再怎麼好聽,無論他們在之前的幾千年裏,天界與人間尚有聯繫時,曾留下怎樣的傳說基礎,也無法阻擋最後這位完全沒有半點根基的、新生的神靈後來居上:
從遇仙鎮中出來的人們,便要齊聲讚頌她的賞罰分明;足跡遠至大海與沙漠的商人們,會隨身攜帶她的雕像,請求她保護自己平安。
更不用說日後的那位本朝第一女官林幼玉從遇仙鎮離開時,萬民傘上繪着的,都有這位神秘的玄衣女子的畫像。連她本人都因為受過秦姝的封賞,平平安安、無病無災地活了好幾十年後,才不帶半點遺憾地去往地府,投入輪迴。
那一晚,有紫衣金冠、腰系蟒帶的女子在無數人夢中朗笑一聲,仙途雖好,可我更愛萬民,更愛紅塵。
同年,秦姝閉關。
遵照她閉關前留下的指示,太虛幻境和月老殿從此進入了長達數百年之久的和平運營階段:
從此,婚姻紅線的牽繫再也不以主要負責人“看着順眼”或者“看着有緣分”為標準,而是經由痴夢仙姑與鍾情大士核對,確認兩人性情般配后,交予紅線童子們下凡到人間,細細打聽核實一番,複審無誤,這才會將兩人的紅線牽到一起。
在秦姝閉關期間,引愁金女在人間降下化身,代掌金蛟剪化身。若有原本般配的眷侶,在經過時間的打磨后反而變得不合適了,痴夢仙姑和鍾情大士便會將這兩人的文書與紅線斷開。
哪怕秦姝閉關多年後,三界姻緣也能運行得整整有條,就連北極紫微大帝都誇過她:
“想要衡量一個人究竟有多少才華,還是要看她在離開權力中心后,對身後事安排得如何。從這點上來看,我實在不如她太虛幻境的秦君。”
——直到符元仙翁到來,在太虛幻境門前久坐十年,請求拜見警幻仙君秦姝。
痴夢仙姑和鍾情大士詢問其來意,卻只得到了這位老神仙的苦笑搖頭、連連擺手和守口如瓶,只說是日後有一樁關乎千百人生死存亡的姻緣大事,要請秦君出關才能裁決。
無奈之下,一人只得向秦姝閉關的正殿內投入拜帖,屏氣凝神等待秦姝的回復;而秦姝果然也給出了答案,三日後,正殿大門洞開。
太虛幻境正殿洞開的那一瞬,只見天邊祥雲四起,霞光遍地。
全三十三重天的青鸞白鶴金獅玉象等瑞獸齊齊長鳴,或振翅飛入長空,久久盤旋不去;或俯首收爪,跪伏在地,向著長身而立在玉階之上、金門之下的**靈妙真君致敬。
便是已經加封了**靈妙真君,秦姝的裝扮也與數百年前一樣,半點多餘的裝飾也不曾有,依然身着一襲玄衣,長發高挽,只用了一支她當年回歸天界時所佩戴的,以寶石在簪頭上拼接出五嶽形狀的金簪。
這一身裝扮若以凡人的標準來判斷,倒也算不上素凈,因為僅僅那一支五嶽寶簪,便已價值千金;再加上她周身的高華氣度,便是衣上無繁麗紋飾,通體無環佩玎璫,也依然給人一種清貴之感。
然而以三十三重天上神仙的眼光來判斷,便是她太自持、太素凈了,渾不像個正該喜歡漂亮東西的年輕神仙,反而老成得像九天玄女等人似的。
然而在秦姝邁出正殿門的那一瞬間,盛開在白玉階兩旁的桃花,便心有所覺似的為她垂下枝頭,將滿樹的花苞都在此刻盛開了。
滿目雲霞灼灼,處處桃花夭夭。在鋪天蓋地襲來的香氣與濃麗顏色中,玄衣女子沉默片刻,帶着恍惚與懷念的神色輕輕一笑,就像是想起了什麼俱往矣、卻也值得懷念的好故事似的。
她垂下眸子,攀折了一枝桃花執在手上,沿着白玉階一路款款行來時,所過之處百花盛開,無處不妍麗,無處不芬芳,將她周身的清冷感洗脫大半。
待得秦姝手執桃花,從容站定在符元仙翁面前時,便是這位比她年長數千歲的老神仙,也不得不在心底暗暗讚歎一下這位晚輩的好風采,心想,果然是江山代有才人出,果然是長江後浪推前浪。
——如此氣度,如此修為,倒顯得她不像個剛誕生數百年的小小晚輩,而是個尚未擁有冠冕的君主與帝王。
於是符元仙翁毫不猶豫一揖到底,問訊趕來的痴夢仙姑三人見秦姝果然出關,又驚又喜,忙不迭跟在符元仙翁身後齊齊拜下,高聲道:
“恭迎太虛幻境之主,警幻仙君,**靈妙真君出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