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3
許歌不懂。
薛應月也不懂。
為什麼要已婚家庭？
單身沒結婚的就不行嗎？
為什麼？
她們不理解，十分不理解。
洛母看出她們的疑惑，笑了笑，輕輕握住她們的手。
“傻孩子們，一個人養孩子可不是什麼容易的事情啊，伯母是過來人，伯母都懂。
“而且帶着孩子不容易找伴，萬一日後遇見特別喜歡的人，對方卻不喜歡孩子，非要你們做出抉擇呢？
“又或者是……哎呀，總之太多需要考慮的啦，你們還年輕，還有大好的時光等着你們去享受，我不能耽誤你們，不能不能。
“我已經這麼決定了，你們兩不要勸我。”
倆人聽到這，默契啟唇，都想說點什麼辯駁一二，但還不等她們開口，洛母又說了一句：
“最重要的是，我想給豆豆雙份的愛。”
洛母握着她們的手，抬眸看着天花板，語氣輕輕的：
“豆豆這孩子命苦，從小就沒了爸爸媽媽，現在連奶奶都要離她而去，左右還沒什麼親戚照應……
“我有時候真覺得我對不起她……
“我怎麼就不能健康一點呢？如果我健康一點，我就能陪着她長大，看着她上學，看着她工作，而不是在這裏苦惱誰能陪她長大、誰能看着她走向未來……”
話落在此處，渾濁的眼神中透着自責，眼眶也微微泛紅。
“我們豆豆啊，真是個命苦的孩子……”
那麼小的孩子卻要接連失去親人。
老天爺為什麼要對她的豆豆這麼殘忍？
她還是個孩子，是那麼小的一個、連話都不能清晰表達的孩子啊……
氣氛瞬間變得有些凝重。
低沉的氣壓縈繞周身，暗暗裹挾着不甘、悲切與無可奈何。
窗外灑進來的光都變得沒那麼暖了。
許歌和薛應月握緊洛母蒼老的手。
“伯母……”
“不要這麼說。”
倆人同時開口道。
洛母聽着她們的聲音緩緩回神，溫溫柔柔地笑了，繼續話題：“所以啊，我希望我走之後豆豆能有更多的愛。
“我希望她能有一個穩定的家庭，有一個可以為她遮風擋雨的港灣，有一對會一直疼愛她的善良父母。
“當然，兩個爸爸、兩個媽媽都可以，只要他們善良有責任心，只要他們能好好愛我家豆豆就行。”
說到這，她看向許歌和薛應月，反握住她們的手，目光殷殷：“你們能幫我找到這樣的家庭對嗎？
“我們豆豆是個好孩子，很招人疼的，她一定會很乖的……”
許歌和薛應月欲言又止。
滿懷期待的注視下，連拒絕也變得殘忍。
最終，兩人什麼也沒說，只是沉重地點了一下頭。
無法拒絕，不能拒絕。
她只是想給孩子最好的、最多的愛。
沒有人能比她更愛這個孩子了……
洛母見她們點頭答應幫忙，心中大石落地，長出一口氣道：“有你們幫忙我就放心了，咱們一定要找心善的人家，要知根知底的，我相信你們的眼光。
“要快些找到，你們也知道我這身子……唉。”
接着話鋒一轉，無比惋惜道：“可惜你們兩個不是一對。”
倆人正邊聽話邊點頭呢，一聽這話雙雙一愣：“？”
可惜誰跟誰？？
洛母看着她們輕聲細語道：“你們要是一對，我肯定二話不說就把豆豆交給你們了。”
來照顧她和豆豆的人里，薛應月和許歌其實是最有能力撫養豆豆的兩個人。
她還覺得她們很登對。
可惜她們明明單身卻不知什麼原因一直沒看上對方。
對此她感到很惋惜，她一直很看好這兩位後生來着……
“可惜了，可惜啦……”洛母搖了搖頭。
當然，她並不知道這兩人都曾經是自己兒媳婦的追求者。
她以為她們只是向瑜蓁的好朋友，和其他朋友一樣。
兩位情敵一聽這話，瞬間看向對方，而後又匆匆瞥開眼，彷彿再多看對方一眼自己的眼睛就要髒了。
——她？不可能！
就在這時，外頭傳來敲門聲，
房門打開，隨後一對小揪揪出現在眾人眼前，一抖一抖的。
豆豆背着小書包，抱着一包小熊軟糖，蹦蹦跳跳地跑了進來。
她身後跟着一個女孩子，是她爸爸朋友的女兒，今天負責送她來找奶奶。
“奶奶！
“豆豆來了！”
清亮稚嫩的嗓音，吐字還有些含糊不清，“來了”都被她喊的像是“乃呢”。
看見許歌和薛應月，她又開開心心地喊：“姨姨！”
然後舉起手裏的軟糖給她們看：“姐姐給豆豆買的，糖糖！”
女生笑着看着她炫耀軟糖，和倆人打招呼，然後去關心洛母的狀況。
倆人看見豆豆，眉眼間便不自覺溢出笑意。
許歌忍不住逗她：“豆豆有糖糖，那給姨姨吃一顆好不好？啊～”
豆豆沒有護食，很乾脆倒出一顆小熊軟糖遞給她：“姨姨吃。”
許歌被可愛到了，摸了摸她的腦袋，沒有吃她的糖。
“豆豆，”薛應月開口，聲音輕柔，“來姨姨這裏。”
聽見姨姨的呼喚，豆豆抱着軟糖，小手裏還攥着一顆，轉頭就往薛應月的方向奔。
對待姨姨，她一視同仁。
薛應月把她抱到自己腿上坐着，和她說話，然後溫柔地看她拿着軟糖嚼半天。
豆豆一對上她的眼睛就笑，她看見豆豆的笑也忍俊不禁。
許歌回身看着她們。
她看見薛應月眼裏的眸光變得很溫柔，看見薛應月的笑里有滿滿的喜歡。
薛應月是真的很喜歡豆豆。
於是她決定——
“豆豆這幾天都就住姨姨家吧，在姨姨家睡覺覺，看電視。”
當先回應她的是薛應月第一時間送來的眼刀。
然後才是豆豆的聲音，她點着腦袋，腦袋上的小揪揪一晃一晃的：“姨姨家，好哦。”
她現在適應能力強，又和叔叔阿姨們熟識，所以和他們去哪都不會抗拒。
薛應月看着許歌的笑臉，默然無言。
許歌一臉無辜：“怎麼了？豆豆之前在你家睡的，這幾天去我家睡很公平啊。”
薛應月：“……”
這人一定是故意的。
…
夜幕降臨，月色升空。
洛母的休息時間到了。
許歌帶着豆豆回家，薛應月目送她們離開，然後赴朋友的飯約。
幾個朋友都知道她想領養孩子的事，也知道她很喜歡這個孩子。
吃飯時，大家多關心了幾句，問她現在情況如何，洛母有沒有答應讓她領養。
她搖了搖頭，將洛母做的決定告訴他們。
說完之後，席間一片沉默。
要已婚家庭啊……那她不是沒希望了？
“應月……你現在打算怎麼辦？”有人問了。
薛應月聞言，慢條斯理地舀起一勺湯，說話輕聲細語的：“還能怎麼辦呢？當然是幫伯母找符合條件的家庭，答應過的事情就要做到啊。”
接着笑了一笑，玩笑地說了一句：
“我總不能現在就找人領證結婚。”
…
許歌帶豆豆回家，和她吃過飯，幫她洗了澡，然後就給她放電視劇看，自己則抱着電腦坐在一旁處理工作。
豆豆看電視劇時會很入神很乖，所以許歌不怕她會打攪到自己工作。
氣氛和睦，時間就這麼一分一秒地流逝。
不知過了多久，沉浸在工作里的許歌感知到有人在靠近自己。
當她的視線離開屏幕時，就看見豆豆趴在她的腿上打了哈欠，然後用圓溜溜的大眼睛看着她說：“姨姨，覺覺……”
她看了一眼時間，這才發現已經快十二點了。
她就這點不好，偶爾會在工作時忘了時間。
要是豆豆在，還會連累豆豆都跟她晚睡，有時候還要豆豆來提醒她該睡覺了。
她趕忙放下電腦，抱起豆豆。
“對不起豆豆，姨姨忘了時間，姨姨現在就帶豆豆去刷牙，然後睡覺覺，好不好？”
豆豆揉着眼睛點頭，腦袋一歪就這麼靠着她的肩膀，眼皮子開始打架。
許歌只好加快洗漱的速度，好把孩子帶回房睡覺。
看看都給孩子困成什麼樣了。
哪知豆豆刷了牙，洗完臉反而有些精神頭了。
她躺在床上滾來滾去，笑得很開心，就是不睡覺。
“睡覺了，不玩了。”許歌說。
“要玩！”豆豆說。
“豆豆剛剛不是說要睡覺覺了嗎？”
豆豆沒有說話，笑着又滾了一圈。
許歌看她一時半會還不願意睡，又想着她反正也不用上學上班，就打算縱容她一次。
許歌把電腦拿進來，打算就這麼一邊處理工作，一邊陪着豆豆，等她自己放完電睡着。
哪知她剛把電腦拿進來，豆豆就連連擺手，奶聲奶氣道：“姨姨不玩，姨姨睡覺了！”
說完她還指了一下床頭上的電子錶，似乎是在提醒她：很晚了！
許歌看了看電腦，又看了看一本正經的小豆丁，頓時忍俊不禁。
也罷，剩下那麼一點工作，明天再做也可以。
她收起電腦跟着躺下，笑道：“豆豆自己滾來滾去不睡覺，還不讓姨姨工作呀？”
豆豆沒接許歌的話，等許歌一躺下，她就跟着站起來努力抱起被子往許歌身上蓋，然後一屁股坐下，張開小小的手掌拍拍許歌：“姨姨覺覺。”
她雖然還小，但還知道提醒姨姨睡覺，就像她知道奶奶每天到時間了就要睡覺一樣。
許歌看着像個小大人的豆豆，唇邊浮現淺淺的笑。
“好，姨姨睡覺覺了，”她張開手臂，神色慈和，“豆豆也快跟姨姨睡覺覺，不玩了，時間不早了。”
豆豆不再抗拒，腦袋一低，直接就倒進她的懷裏抱着她，小手還在輕輕地拍着她。
“豆豆也覺覺。”
許歌知道，這是豆豆安撫奶奶的動作。
她躺在奶奶身邊時就會這麼拍拍奶奶，似乎是希望奶奶能舒服一點。
她有時候睡覺也會這麼拍拍姨姨，就像養成習慣了。
許歌在這一刻忽然很感慨。
如洛母所說，如事實所見，豆豆的確是個很招人喜歡的孩子。
這麼招人喜歡的孩子卻不能成為她的孩子，想來真的很可惜……
許歌心血來潮，低頭問豆豆：“豆豆，你想不想姨姨一起生活？”
她還解釋了一下：“就是豆豆一直住在姨姨家裏，讓姨姨陪着你長大。”
豆豆還小，理解不了“一起生活”代表着什麼，她只能淺淺地聽懂“和姨姨在一起”。
她點了點頭，笑眼彎彎的：“豆豆和姨姨住在一起。
“姨姨跟豆豆一起長高呦！”
對她來說，長高就是長大啦。
肉乎乎的臉蛋，天真無邪地笑臉，還有她奶聲奶氣的應答，瞬間讓許歌母愛泛濫，血槽清空。
她忍不住抱了抱這個小可愛。
“我們豆豆最可愛了！
“姨姨也想和豆豆一直住在一起！”
……
許歌和薛應月一諾千金。
她們答應洛母要找到符合條件的領養家庭就一定會做到。
這幾天她們為了這件事沒少費心費力。
可惜她們知根知底的人不是單身就是沒有領養需求。
範圍擴大，往她們的圈子外找的話，又都是不熟悉的人。
一想到要把豆豆交到不認識的人手裏……她們拒絕。
薛應月本就喜歡豆豆，不捨得讓她和不認識的家庭走。
許歌這幾天和豆豆住，母愛泛濫，更不捨得讓她和陌生人走了。
而且和不熟識的家庭走，洛母一定會放心不下小孫女，無法安心離開，更重要的是她的時間還沒寬裕到可以慢慢尋找靠譜的領養家庭。
許歌和薛應月在各自的家裏陷入糾結。
難道就沒有完美的解決辦法嗎？
難道她們真的沒機會領養豆豆？
如果自己是已婚狀態的話……應該不是不行？
這個念頭冒出來時，倆人感到荒唐。
為了領養一個孩子而結婚，這沒有感情基礎的婚姻怎麼能持久？
而且她們現在又沒有談婚論嫁的對象——如果有一個，她們估計會去嘗試吧。
薛應月情史簡單，不會做出隨便拉一個陌生人結婚養孩子的事，這個想法自然而然被她否定了。
許歌可就大膽多了，很勇於嘗試。
她給她的前女友們打去電話，十分友好地問候之後，友善地試探道：“結婚嗎，一起養孩子的那種？”
然後她就大致收穫了幾種回復：
“你找我複合居然是為了小孩？！”
“……呵呵。”
“我認識一個醫生，治腦子挺厲害的，你有空就去看一下吧。”
“神經病！”
徐靜舒也覺得她神經病。
為了初戀的女兒去找前女友結婚，這不是神經病是什麼？
許歌臉皮厚，不在意：“人生嘛，就是要多多嘗試，萬一這路就通了呢是吧？
“不就是舊情復燃嘛，有機會的話，我也不是不行。”
她從前戀愛都只看眼前，不考慮長遠，不考慮婚姻，現在想了還不行嗎！
徐靜舒只覺得好笑，但也習慣了她這個沒正形的樣。
她乾脆順着她的話玩笑道：“這樣的話，我覺得你可以直接去找那位情敵跟她結婚。
“說不定這路，就這麼通了。”
既然都喜歡孩子，都不想孩子跟別人走，那不如湊在一起，正好全了老人家的心。
畢竟就算讓她們單獨撫養這個孩子，彼此肯定也不會甘心。
“……”
許歌：“你是不是想讓我今晚做噩夢？”
……
今天周末，薛應月又來陪洛母以及和豆豆玩。
她給她們帶了自己做的飯菜和湯。
身為餐廳老闆，她自己的廚藝也很好，豆豆很喜歡吃她做的飯，每次乾飯熱情都會高漲。
等吃完飯，她就陪豆豆看書，教她認字、數數，輕聲細語，眉目溫婉，就像山澗溪水，潺潺綿柔。
然後許歌就來了。
然後她就被許歌喊出去了。
許歌說，有事。
很神秘，也很讓人摸不着頭腦。
她們之間能有什麼事？
日光柔和，夏風輕撫。
住院部外擺着一排花園長椅供人休息。
她們一個站，一個坐。
薛應月緩緩抬起頭，看向一直不說話，若有所思的許歌。
“你的事情就是喊我下來吹風嗎？”她的耐心要告罄了。
許歌聞聲回神，皺着眉頭看着她，像是終於下定決心，又像是終於想起來自己還能說話。
“薛應月，我現在明確一件事：咱們現在都不希望豆豆和不認識的家庭走對吧？”
“嗯。”薛應月緩慢地收回視線。
“你那邊也沒找到符合條件的領養家庭是吧？”
“嗯。”
“你真的很喜歡豆豆，想要撫養她長大成人對吧？”
“嗯。”
“我也是。”
“……”
薛應月頓感無言。
她做調查問捲來了？
薛應月忍不住皺起眉頭，再次看向她：“你到底想做——”
“我們結婚吧。”許歌突然說。
話音落地，猶如平地驚雷，炸得人猝不及防。
薛應月瞬間怔住。
氣氛凝固，空氣停滯，風也陷入沉默，世界好像因為這句話而停止轉動了。
良久之後——
“你這句話會讓我做很久的噩夢。”薛應月如此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