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直視的美4

不可直視的美4

南方遺迹生物研究所。

一列武裝部隊接到研究所姍姍發出的求救訊號,以最高警戒狀態進入這塊白日裏空無一人的研究區域,本來以為會遇到襲擊者激烈的抵抗,然而在穿過可怖的、血色重重的陰森走廊,抵達李慈所在的坐標時,一路堪稱暢通無阻。

“李主任。”

小隊長摘下自己的掃描眼鏡,刀鋒般的視線上下打量面前這位高級研究員,開口同她對了任務口令之後,瞥過武器庫外不明的血色拖拽痕迹,示意道:

“貴所啟動了什麼危險項目嗎?我記得聯邦早已廢除人.體實.驗,而人工智能早已能夠篩選危險基因,方便告訴我究竟是什麼樣的存在才能在研究所製造出這種慘劇嗎?”

李慈沉默了片刻,抬手理了理自己粘在臉側的捲髮,許久才道:“我需要與你們的長官通話,你應該也看到了,這樣的怪物不能放出去。”

“只不過是你們研究所的預警機制過分落後,”小隊長拆出一片折耳根味的提神口香糖放進嘴裏,將鼻腔里被血腥麻痹的感覺衝散,重拾清明,“不論是什麼樣的犯.罪.分.子,都不可能逃過人工智能的追蹤,請相信科技的力量,李主任。”

李慈面無表情地重複了他的話,“科技?”

她扯了扯唇角的肌肉,露出個嘲諷的笑容,“我們就是因為太狂妄,才會放出那樣的怪物——”

“隊長!有情況!”頭盔里的通訊響起,隊員略帶恐慌的聲音傳來,引起小隊長的注意,他立即將掃描眼鏡重新戴好,從后腰摸出激光武器,迅速朝門外跨步而去,直到一具缺了半個腦袋的身體朝着他搖搖晃晃地走過來。

像是喪屍片走進現實。

無論是缺失的半邊腦袋,還是僅剩的那隻血色眼睛、太陽穴附近青紫交錯的血管、抑或已經灰白的肌膚,無一不彰顯行進對象狀態詭異的事實。

他毫不猶豫地開啟了武器的激光光束!

“怦!”

目標剩下的半個腦袋也如爆開的西瓜,但在他出手的剎那,通訊頻道里卻響起阻止的聲音,“等等,隊長,嘔……”

小隊長:?

他嚼着刺鼻的折耳根口香糖,剛想出聲詢問,被他擊倒的對象也已經倒下,隨空中血霧漫開,無數黑白相間的東西順着流到實驗室地面,隨血紅一同朝四面八方蔓延。

他定睛一看,發現那像在沸騰辣鍋里起起伏伏的東西……是無數個眼珠。

哪怕魔鬼折耳根現在也無法沖淡他受到的傷害,小隊長轉過身也想扶着牆吐一會兒,卻聽李慈的聲音從武器庫里傳出:

“我不建議你們多接觸這類被怪物攻擊過的人類,因為根據實驗觀察,他的能力還在不斷優化,不排除他能夠藉助這些‘信徒’隨機攻擊其他目標的可能性。”

小隊長面色發白地問,“這是什麼攻擊方式?”

“你聽過‘降神’嗎?傳說中只要信徒的禱告足夠虔誠,給予上好的祭品,就能請來神明降臨己身賜福,實現信徒所有的心愿。”

“……你們研究所管這種東西叫神?”

“他的能力確實超過聯邦發展至今的文明理解,稱之為神的領域也不為過,不過,我更願意稱之為怪物,或者稱為眠——這是我們為他起的代號。”李慈垂下眼眸,神色黯然地想,也可能這是她對那個怪物最美好的祈願。

異於人類的存在,就該永遠沉眠,或消失在時間遺忘之處。

-

“眠?”

單純的上揚語調錶示出疑惑,發問者站在怪物面前,在拒絕了他的請吃糖邀請之後,對他攤開了掌心。

怪物將那團捲起的畫布舉了舉,明知這小瞎子看不見,也依然得意地仗着身高差距把畫布揚到對方夠不着的位置,“不給。”

“……”

安靜了幾秒,遲陌很輕地嘆出一口氣,若非周身依然沒有情緒流露,幾乎與外面帶着熊孩子的家長沒什麼區別,他抿了抿唇,語氣仍是平鋪直敘的:

“怎麼樣可以還給我呢?”

“嗯?”

被提問的怪物仔細思考片刻,欣然笑道,“你畫得不錯嘛,給我也畫一張,和這張同樣好看的話,就把它還給你。”

——用你的筆觸描摹我,將我的形狀刻在你的腦海里吧。

閣樓開着窗,從外面吹進來的風不知何時停止,青年腦後垂落的細紗也靜止下來,他這次沉默了更長的時間,直到眠開始懷疑他是不是有站着睡覺的本領時,才聽他很輕地拒絕:

“不行。”

“不過,謝謝你誇獎我的畫,你是第二個誇它們的。”

伸長手臂舉着畫布的怪物沉思片刻,正兒八經地問,“第一個是誰?”

“紀伯倫。”

“……”

怪物緩慢地轉過頭,看着那團還在跟地毯作鬥爭、至今都沒法滾到遲陌身邊的破銅爛鐵,尤其是那一半脫落的紅外電子眼,半晌之後被這前所未有的品味類比氣笑了。

他目光陰沉地盯着眼前的人類,短短瞬間腦海里閃過數十種折磨對方的辦法,又被他一一劃去,最終他將手中畫布揉成一團,輕飄飄丟回遲陌懷中,而後抬手伸了個懶腰,四下顧盼,朝着這閣樓自帶的浴室走去。

……

淅淅瀝瀝的水聲淋在地磚上,蜿蜒出深色的污濁痕迹。

水聲不知何時漸大,正在清洗的怪物閉上眼睛,任由水流順着他柔亮黑髮落下,他側過頭去,聽見窗外噼啪動靜和浴室落雨聲重合,後知後覺地意識到:

下雨了。

他討厭下雨天,雨水會把那些被埋葬在時間縫隙里的塵埃都衝出來,讓他被迫回憶起一些討厭的畫面。

“咣啷”

鐵架子上空空如也的雜牌沐浴露被他的動作揮倒,眠最終只找到一個寫着“嬰兒牛奶沐浴露”的瓶子算是滿的,將那甜膩的奶白色擠到手心,他在霧氣氤氳的鏡子前勾起個嘲然笑容。

有的獵物好像過得比他還差。

意識到這點之後,莫名其妙地,眠的壞心情被撫平稍許,以至於他帶着這一身牛奶芬芳走出浴室的時候,還哼起了歌兒。

悠長的調子在來勢洶洶的閃電打雷聲里飄揚,有種空靈的美感,而室內唯一能欣賞這歌聲的另一人此刻手裏沾着機油,正在一邊聽《機械人修理大全》的播放,一邊修繕他專屬的智能管家紀伯倫。

眠旁若無人地拉開了遲陌的衣櫃,在裏面將疊好的衣服挨個翻開,半晌后失去耐心直接提問:

“內褲放哪兒?”

遲陌正在摸索着擰螺絲,在“將A3部位的螺絲卸下打開區域板”的指導聲里,朝着說話的方向側過腦袋,很平靜地回答,“下一層柜子裏。”

怪物便依言繼續翻。

衣物窸窣聲后,那股淡淡的牛奶香味就從衣櫃邊走到了窗戶邊,從未有過這閣樓里有另一個人氣息走動的感覺,遲陌自己都沒發現,他專心維修機械人的動作慢了下來,鼻尖不自覺追逐着這股香甜氣味的源頭。

打開的窗邊。

隨風吹入的雨絲將庭院裏的植被也打濕,那株先前與海棠勾纏不休的石榴不知何時與海棠劃出了楚河漢界,此刻在雨中將海棠打得新生花瓣都零落不少,而它脆艷欲滴的枝條攀上了閣樓窗檯,將一顆飽滿的、成熟的大石榴獻上。

室內慵懶探出一隻玉色手掌,將那顆石榴拿起剝皮,卻無視枝條上無數眼睛紋路里生出的期盼。

眠有一搭沒一搭地將晶紅色石榴籽剝落,丟進嘴裏,漂亮的眼睛看着被雨簾遮擋的城市,無數扭曲的情緒里,數十道掩不住的惡意朝着此處而來。

挖空小半塊石榴心之後,他將這枚水果往窗台上一放,很輕的動靜之後,沾着石榴汁的手在窗檯外的藤條上不輕不重地一拍,原本眼巴巴等着的石榴樹便欣喜若狂地瘋狂探出更多枝條,將它的神從閣樓里迎接了出去。

殘餘的牛奶香味被雨水沖得乾乾淨淨。

始終朝向窗檯位置的遲陌後知後覺那道氣息的離開,片刻后,很認真地低下腦袋,加快了擰螺絲的速度。

-

雨水淹沒了數道驚叫與爆破聲。

流入城市下水道口的污濁水流逐漸被染紅。

無線電通訊里的噪聲愈盛,夾雜着混亂的彙報聲,“可惡,他還能操縱這些已經被他的能力感染過的人類,大家注意身邊隊友的情況……”

“派出去的無人機都失聯了,請讓智能部隊後撤,重新調整戰術。”

“各隊彙報位置與具體情況。”

“一隊在回龍街,並未發現目標。”

“二隊在離河社區,並未發現目標。”

“三隊呢?”

“三隊坐標100,120,發現目標,他……好美……”

“請勿觀察目標,三隊注意開啟武器自動瞄準系統,收到請回答——”

“……三隊隊員早就被攻擊了,快撤,這裏是陷阱啊啊啊!”

……

雨越下越大,閃電穿過長空,將城市高樓附近走動的、渾身是血的武裝部隊身影照亮。

隨後一切又歸於黑暗。

“刷”

七品居,四號樓三層閣樓。

濕答答的沉重身影從窗戶落入室內,將正在重新安裝機械人履帶的眼盲青年驚動,他聽見地毯上滴答滴答的水聲,過了好一會兒,主動出聲問道:

“你沒有帶傘嗎?”

自見面以來就總是喋喋不休的怪物此刻倒是格外安靜,他一步步朝着遲陌走去,在對方看不到的畫面中,無數滴着污濁的深色細線自怪物身上延展出去,那些混亂的情緒將怪物面容染的愈發氣色飽滿,冶艷如妖。

就在那些屬於其他人類的情緒纏繞上遲陌的脖頸,將他纏繞的剎那,他又問出了另一個問題:

“要喝薑湯嗎?”

絲線頓止,細細密密地沿着來處,被收回了怪物美麗的皮囊里,眠終於姍姍發問:“薑湯?”

“嗯,我聽書上說,淋了雨會有濕寒氣進入身體,薑湯可以驅寒,防止感冒,你要嗎?”說話者手上還沾着機油,也不知將一個破爛機械人修了幾個小時的人怎麼還能這麼鎮定地擺出準備下廚的姿態。

眠舌尖抵了抵上顎,好整以暇地打量他片刻,才低笑着應,“怪物不會感冒。”

“會的。”想起自己好幾次發燒的經歷,遲陌斬釘截鐵地反駁他。

被修好了履帶的紀伯倫紅色電子眼閃了閃,捕捉到了主人與客人對話里的關鍵詞,電子音實時彙報,“已檢測到您的需求,遲少爺,我這就去為您煮一碗薑湯。”

機械人滾動履帶,這次動作十分流暢地從客廳里滑到小廚房的位置,引得怪物隨意朝那邊投去目光。

好一會兒之後,他才出聲問:“為什麼要這樣做?”

“嗯?”

遲陌被他沒頭沒尾的問題問住,反應了會兒才明白過來,“你說過,怪物之間應該互相幫助,不是嗎?”

——可你又不是真正的怪物。

眠如此想着,卻語氣帶笑地應了下來,在廚房爐灶打開的聲音里,他走到窗邊,將剛才放下的石榴果拿起來,走到遲陌的面前,半蹲下來時,半透明衣衫上的水痕蔓延到指尖,被他隨意甩了甩。

而後,他將石榴果皮撕得更大,從裏面挖出十數粒飽滿的石榴籽,在青年因這道忽然湊近的、混合了鐵鏽味的牛奶味感到疑惑時,猝不及防將剛剝下來的所有果實都戳進了對方嘴裏。

“……!”

甘甜的石榴籽被牙齒擠碎,流露出淺紅色的汁液,嘗到這個味道的同時,遲陌已經條件反射地咬住了隨它們一起送來的指尖。

直到感覺有別於自己唇舌的溫度,他才後知後覺地鬆開了牙齒,將那些石榴硬籽連同果汁一起咽下后,遲陌在道謝和道歉之間猶豫了片刻。

然後他就聽見面前的怪物笑意溫和地說,“我喂你吃東西,不會生氣哦。”

怪物摩挲着食指指側的牙印,聞着廚房裏飄出來的姜與紅糖混合的辛辣香氣,看着眼前這乾淨、純粹,與整個世界鼓噪喧囂慾望截然不同的乾淨人類。

他想,自己果然還是很想把這個人染上其他顏色。

怪物吃了太多獻祭的情緒,早已成為承載俗世情.欲的存在,而面前自稱他同類的傢伙卻這樣乾淨,與他格格不入,這怎麼能行?

——他也要被灌滿才可以,不過那些人類的情緒都太髒了,遲陌只需要接納他的就可以了。

如此想着,他指尖重又探出,替遲陌將唇邊沾染的石榴汁痕迹抹去,動作緩慢間,聲音重又帶着誘惑:

“所以,像畫你父親那樣,也給我畫一副畫吧。”

“我和脆弱的人類不一樣,不會因為你的繪畫死亡,所以不用害怕,盡情用你的筆觸來描摹我,什麼顏色都可以,怎麼畫都行,來試一試吧,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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征服怪物的代價[快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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