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那件事]
就像文森特拿她沒辦法,莉莉安發現自己同樣很難對眼前這隻大狐狸硬起心腸。
瞧瞧他可憐巴巴的炸毛耳朵,瞧瞧他耷拉下去的眼角和尾巴,瞧瞧他蜷縮在小腳凳上想靠近又不敢的模樣。
文森特不該是這樣的狐狸,莉莉安想,他該非常自然地用毛茸茸的尾巴圈住她,他該藉著品嘗水果撻的機會親吻她,他該在成功的偷襲后狡黠地再舔她一下。
他不該委屈又心驚膽戰地團在小腳凳上,或者更準確的說,她不喜歡大狐狸擺出一副好像兩人下一秒就要分手似的表情。
她喜歡渾身瀰漫著甜味的大狐狸,莉莉安眨眼,就像大狐狸也喜歡來自她身上的甜甜的氣息。
她真的、真的很想看到狐狸放鬆地向她露出笑意。
可是——可是她想要抽狐狸的心也是真實存在的。
兩道聲音在莉莉安心中叭叭爭吵。
[要不就算了,他也不是故意的。和他翻幻境裏的舊賬有什麼意思,【美夢之鏡】在裏面加工了那麼多,難道幻境裏的黑化狐狸是真正的文森特嗎?]
莉莉安有點被說動。
[才不要算了!管他黑不黑化,那還不都是文森特自己?而且他最後做的事情不過分嗎?想想你幾乎全部掛在晾衣架上的睡衣!]
半夜洗衣服的羞惱鑽進莉莉安心裏。
[你沒有快樂到嗎?而且不是你自己在幻境裏告訴人家你們結過婚了,當時忽悠對方推進度的時候不是很開心嗎?]
莉莉安感到心虛。
[結、結過婚了又能說明什麼?結婚是什麼護身符嗎?他那麼過分!]!
主張抽狐狸一頓的聲音顯然弱了下去。
[可你當時明明很開心,你彷彿沒有在中途喊過一次停。你甚至還暗戳戳地絞着狐狸想讓他——所以你到底在氣什麼?]
像是被窺破了最隱秘的也最不好意思說出口的心事,莉莉安一下子抿住嘴。
[你到底在氣什麼?]
攥住手指,莉莉安飛快地瞥了一眼大狐狸毛茸茸的尾巴。
說來奇怪,獨自回到公寓后,莉莉安從來沒有考慮過這個問題。想找到這個問題的答案,她不可避免地需要重頭復盤一遍當時的情景。
但是千百種情緒阻礙了莉莉安思考的進程。她有些不敢,她羞恥又臉紅,她害怕又好奇。
像是被告知“這個蘋果絕對不能吃”卻仍然打破禁忌的夏娃,莉莉安不得不承認,她的那份生氣,似乎更多地在針對她自己。
生氣她自己沒有及時地喊停或拒絕,生氣她自己扯過幻境做理由,主動地去探索那些她“本不該”在這個時段探索的東西。
[為什麼不該?]她的心質問她,[為什麼生氣?這些“錯事”真的是“錯事”?]
莉莉安默默盯着大狐狸光滑又柔順的尾巴尖。不安地搖晃着,他的尾巴尖羽毛般地掃去她心上層積的教條和塵埃。
文森特的存在就像是一個錨點,莉莉安忽然想,如同一枚能拽退海潮的巨網,她常常要待在他身邊才能認真考慮那些影響她至深的東西。
他讓她感到安全,不附加也不預設任何一種立場,他讓她覺得所有的疑惑都只是疑惑。至少現在看來,這隻大狐狸並不是那些道貌岸然的四腳書櫥。
撈過文森特的大尾巴,莉莉安把它放在膝蓋上輕輕揉搓。軟乎乎的絨毛撲閃着蹭過她的唇角,莉莉安微微抬頭把它們吹遠。
做好挨冷板凳準備的大狐狸驚喜望她。看來他還有救,狐狸公爵的耳朵忽地豎起。
“讓我想想,”她沒頭沒腦地說到,“文森特,也許我不該自己跑回公寓的,這幾天我攢下了很多沒想明
白的困惑。”
大狐狸怔了怔。但他很快明白了莉莉安的意思。
“也許你想梳理好自己再去找我?”文森特的聰明腦子讓兩人的交談無比絲滑,“比如我們最後經歷的……那些事,你想說它們讓你變得一團亂?”
莉莉安的手心被狐狸的尾巴尖掃過,酥酥的麻癢感讓她躲避了幾下。
“我……”莉莉安和大狐狸錯開視線,“我以為我能理清的,但是我直到現在也沒有深想過裏面的原因。”
她以為一個安靜的環境能幫她思考,可事實證明,這只是讓她更便捷地逃開。
“文森特,”莉莉安把他的蓬軟的尾巴戳出好幾個小坑,“你——你不許笑。”
好可愛,狐狸公爵強忍笑意,莉莉安陷入迷茫的樣子像個努力進食烤火雞的小狐莉,他總是想把這樣的她一口吞進肚子裏。
“我不笑,”他試探着往莉莉安腳邊蹭了蹭,“是哪顆線團又纏住了我的小狐莉?不妨說說看,沒準我能幫你挑出藏在裏面的毛線頭?”
他的小狐莉。
這個稱呼親昵又甜美,好像一句只有她和他才清楚緣由的密語,吹飛停落在她鼻尖的狐狸毛,莉莉安試圖用手背給臉頰降溫。
“嗯,”她磕絆到,“文森特,你,你覺得我們最後,嗯,最後那、那樣怎麼樣?”
從沒覺得說話是件這麼費力的事,莉莉安一邊忐忑一邊放鬆地觀察他的表情。
她只是想看看大狐狸的反應,莉莉安機警得像是時刻準備遠逃,假如文森特接下來表現得像個翻版的衛道士……那她就再也不提這件事。
她信任他,但又不完全信任。
大狐狸把她的腳揣進懷裏。“我很高興你想要和我談談這個,”他眨眼,“親愛的小狐莉,我是否可以把這個詢問視作我們之間變得更親密的信號?”
莉莉安不自在地蹬了他一下。
他的腹肌好軟又好熱——不對,文森特今天的襯衫怎麼這樣薄?睜大眼睛,莉莉安這才仔細打量起他今天的穿着。
和之前他恨不得在身上套三件馬甲以擋住溢乳痕迹的穿衣風格不同,眼前的文森特除了大衣之外就只穿了一件導熱性能良好的單薄絲質襯衫。
輕輕地碰一下就能感受到他的體溫,而且——而且軟滑的衣料讓他的肌肉形狀無所遁形。
不正經!迅速回縮,莉莉安往文森特身上扎眼刀。
“我在誘惑你,”大狐狸坦然捉住她的腳腕,“這也可以算作我對提問的回答。幻境結尾那段讓我神魂顛倒,如你所見,這隻狐狸甚至特意挑了衣服,他做夢都想把你騙回窩裏再來無數次。”
啊!
一把火從腳尖開始轟然燃燒,把臉埋進狐狸尾巴,莉莉安露在外面的兩隻耳朵紅得快要滴血。
大狐狸順毛一樣摸着她的腳背。
“我沒有冒犯你的意思,”狐狸公爵為自己被薅起來的尾巴毛疼得呲牙咧嘴,“小狐莉,你知道這就是一場平常但很親密的談話:你提問,我回答。”
莉莉安悶了一會兒才抬頭。
“你說得對,”她紅着臉捋平狐狸公爵的尾巴,“但我想,你不會介意我在尷尬的時候揪你尾巴尖?”
介意,介意什麼?抓住她泛粉的腳,大狐狸迷迷糊糊地割讓了他的尾巴尖。
“不介意,”他只覺得被她腳趾撓過的皮膚變得更燙,“小狐莉,你做什麼都行。”
莉莉安左右晃了晃他的尾巴。“好,”她不知道文森特的煎熬,“那我們說正經的。”
大狐狸悄悄把她的腳往腿側放了放。“你說,”他調整坐姿,“或者讓我猜猜,幻境裏的事……是不是讓你既想收拾我,又更想收拾自己?”
莉
莉安頓了頓。
“文森特,”她呼嚕狐狸毛,“為什麼你可以這麼聰明?好像什麼都知道。”
大狐狸把誇誇照單全收。
“設身處地,”他忍住想要親小狐莉jiojio的衝動,“如果我是你,我也會把自己鎖起來的。”
[那種事]是不能搬到明面上來說的,好像是某種見不得人的行為,儘管世代的繁衍從不能缺少這個過程,人們仍舊對[那件事]三緘其口。
“當他們把‘我’的貞潔當做貨物販賣,”文森特說到,“他們怎麼能允許我接受到正常的知識呢?”
“最好讓‘我’一提起[那件事]就覺得恐懼,最好讓身邊和‘我’同樣處境的人全部被洗腦着相信他們創造出來的道理。”
“偏執地把他們畫出來的路認為是唯一的正確,然後讓‘我’在日復一日的恐懼中成為一個完美的商品。”
“讓我把他們為了私慾而施加到‘我’身上的痛苦誤以為是常態,他們一遍遍地強調着這件事,因為深知這個謊言能夠被輕易戳破——只要‘我’離經叛道地去試一試;只有沒吃過糖的人才能堅持認為苦就是甜。”
莉莉安沉默了。
“可是試一試會受到懲罰,”她撥弄狐狸毛,“他們,還有相信着這套謊言的她們,信奉這些的人實在太多,我不可能脫離人群生活。”
“那就換個地方生活,”文森特說,“世界上有很多個‘人群’,不能改變他們,那就去更適合自己的地方生存。總有人和你抱着一樣的想法,不是所有人都願意忍耐苛責。”
“我明白你的恐懼,”他嘆氣,“除了旁波那些教育你的話,小狐莉,你還怕我從此看輕你。”
也許只有結婚才能讓她徹底安心。
但婚姻是個鄭重的決定。
“雖然我很渴望和你有法律上的聯結,”文森特看着她的眼睛,“我的衣兜里就帶着求婚的戒指,但是,莉莉安,坦白講,婚姻不是因為發生了[那件事]就必須要步入的。”
“我還是希望我們在認真考慮之後作出決定,”他說,“而不是出於某些擔憂才匆匆結合。”
如果沒有幻境裏的事,她會想要現在就和他走進獸神宮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