坡小姐停更第二天
坡小姐的怨念幾乎可以具象化成背後靈。
不過即便如此,她看起來也十分穩重地握着鋼筆,面無表情,正襟危坐。
這副模樣其實很能唬人。
前提是……對面坐的不是菲茨傑拉德這樣,從底層一路摸爬滾打上來,年紀輕輕就擔任【組合】首領的傢伙。
冷酷無情的資本家菲茨傑拉德完全、徹底、絕對、主觀地無視了她的不安。
他不容分說地介紹完【組合】的歷史,又乾脆利落地闡述了加入【組合】的好處。
最後他拿出一份合約,推到坡小姐面前。
“請在這裏簽名。”菲茨傑拉德笑眯眯地指着末端空白處,“從此你就是【組合】的策劃部長了。”
坡小姐:……好想拒絕,但張不開嘴。
坡小姐痛苦地盯着紙面,以一種想要用視線把合約燒掉的力度。
她腦子裏已經從“爽快颯利地直接拒絕”幻想到了“微笑着優雅而有禮貌地全盤拒絕”又跳躍到“異能力直接變成空間系,把面前這個人變去非洲大草原”……
可她也十分清楚。
她根本說不出哪怕一個代表“拒絕”的單詞。
這可是六年來,第一個願意問她去不去橫濱的人。
也是這六年裏,第一個可能成功去往橫濱的機會。
要怎麼拒絕?
坡小姐抿唇不語。
她緊緊捏着鋼筆,指甲把筆帽上的筆夾摳得咔咔響。
不知過了多久,鋼筆尖劃過紙面的沙沙聲響起。
流暢而優美的花體字落在空白處。
……是啊,怎麼可能拒絕?
拒絕有且可能僅有一次的,去見那傢伙——那個從她手裏奪走了第一名的,可惡又任性的煩人精——的機會?
她明知道的,那是不可能的事。
坡小姐鄭重地簽下自己的名字,隨後將合約推回菲茨傑拉德面前。
她咬着唇,又一次摳起了筆夾。
該怎麼開口比較合適?
加入之後,都要做什麼事來着?
她剛才光顧着想如何回復了,壓根沒聽清菲茨傑拉德的話。
萬幸的是,菲茨傑拉德顯然能理解坡小姐的沉默。
他接過合約,點頭道:“出發那天我會來這裏接你,到橫濱之後,如果買下武裝偵探社的計劃失敗了,那麼就需要坡小姐為【組合】控制住他們的大腦。”
原來如此。
坡小姐托着腮,陷入沉思。
雖然說菲茨傑拉德一看就是“那種鄉巴佬拿錢砸就好了”的態度,在美國這種態度一般也都是很平常的事,但……
那位嚴肅的社長先生肉眼可見地誌不在此。
而對於幼稚鬼偵探來說,錢可能還不如一份甜點討他歡心。
至於其他人嘛。沒接觸過,感覺不太重要。
綜上,社長先生肯定不會隨便賣掉武裝偵探社。
因此,“買下武裝偵探社”的計劃從一開始就是失敗的。
所以說……
從現在開始,就應該着手整理那本為幼稚鬼偵探寫的小說了!
足足六年的打磨,一定可以讓他被困在裏面,然後承認她才應該是那屆世界偵探大賽的第一名!
坡小姐自顧自地轉着筆,完全沒注意到菲茨傑拉德的離去。
她從記憶宮殿中翻找着不斷被修改過的大綱,習慣性地想要記下。
於她而言,雖然已經在頭腦中構思得足夠完善,但落在紙上,才更加直觀,更容易找出邏輯漏洞。
貼心的卡爾找出隨處可得的橫線薄本,墊在坡小姐的手腕下。
隨後又把差點被她拽去做草稿的合約扯開,推到足夠安全的距離。
忙完,他才三兩下躍上坡小姐的肩頭,蹲坐着看她寫字。
坡小姐寫得一手好字。
從她在合約上簽名時的字跡便可見一斑。
吸飽了墨水的筆尖流暢地留下一連串花枝招展又優雅至極的字母。
時代背景、案發地點、案發時間、涉事人物……
一個個名詞被寫出來,又被人分別使用箭頭和曲線相連接。
這是理清楚人物關係時應該做到的最基礎的部分。
沒一會,一頁紙便被寫得滿滿當當。
而這頁紙上的內容也在幾天內化作更加具體的文字,落在裝幀精美的硬皮筆記本上。
封面上是坡小姐精心調製了顏料繪成的標題——《瑪麗·羅傑號》
和這本《瑪麗·羅傑號》用同種風格製作的,還有一張邀請函。
按照坡小姐的推論和計劃,這張邀請函如期送往了它應當出現的地方。
中島敦睜大雙眼,看着信封外部的名字,驚訝道:“亂步先生!這有一封寄給您的信件!”
“唔……?”江戶川亂步叼着棒棒糖,“拿來看看!”
在中島敦拿着信封走近時,江戶川亂步便已經從它的大小和厚度上隱約猜到了寄信人的身份。
他忽而咬住棒棒糖,故意眯起的雙眼也無意識地張開了些。
“確實是寄給我的。”
世界第一的名偵探大人做出了判斷。
“還是【組合】寄的呢!”
趕在被其他人阻攔之前,他率先將其搶到手,三下五除二撕開了包裝,抽出其中質地堅硬的黑色卡紙。
卡紙上用金色的油彩繪出“江戶川亂步様”等字樣。
足夠端正,但也足以看出對方寫字時的小心翼翼。
顯而易見,這是由一個不熟悉漢字的人親筆寫就的,他的名字。
這無疑更加印證了他的推理。
“六年都學不會寫漢字還真是笨蛋。”在武裝偵探社眾人驚呼“亂步先生”的背景音里,江戶川亂步的嘆息聽上去輕柔又無奈。
緊接着他又抱怨起來:“真搞不懂這六年都幹什麼去了?怎麼現在才來?”
只不過江戶川亂步也很清楚對方實在不是一個善於社交的人。
能跑到遠隔重洋的橫濱來,對她來說,應該都是個很艱難的挑戰。
所以姑且還可以原諒一下,就只有一下下。
江戶川亂步早就猜到了邀請函上會寫些什麼。
即便如此,他也泰然自若地重新眯好雙眼,準備狀似平常地展開邀請函。
然而偵探社眾人終於趕上了他的速度,眼疾手快地擋在中間。
中島敦驚恐萬分:“亂步先生!這可是【組合】寄來的!萬一是恐嚇信……”
泉鏡花若有所思:“信封里可能會裝有可以傳染疾病或者帶有毒性的粉末。”
與謝野晶子雙手抱胸:“如果是會作用於人體的腐蝕性物質,我的刀已經準備好了。”
太宰治也湊起了熱鬧:“說不定會是什麼異能物品呢?”
國木田獨步縱使覺得他們幾個都在搗亂,但也不敢放心讓支柱先生做這麼危險的動作。
他伸出雙手,準備接信:“亂步先生,大家的擔心不無道理,方便的話,我可以代勞。”
“不方便。”江戶川亂步癟着嘴,“這可是寄給我的!”
他不顧大家的阻攔,直接翻開邀請函的內頁,並且強調道:“我的!”
內頁上用鋼筆寫着日英雙語的文字。
是和信封上如出一轍的字跡。
邀請方不愧是常年和文字打交道的人。
寥寥數語便將邀約的時間、地點、邀請人數等信息說得明明白白。
只是這樣言簡意賅的內容自然並不符合某個人的預期。
他把邀請函甩了甩,確信不會從裏面甩出別的東西后,便悻悻地把它往桌上一拍。
“說了什麼?”與謝野晶子隨口一問。
“只是給我的挑戰啦!那傢伙邀請我前去應戰而已。”江戶川亂步也隨口一答。
雖說問者答者都很隨意,可聽者完全不敢以同等態度對待。
國木田託了托眼鏡,重複道:“獨自應戰?”
“嗯,雖然她沒有標明這點,但我覺得我自己就夠了。”江戶川亂步自信滿滿,“畢竟我才是世界第一名偵探嘛!”
很明顯了。
國木田感覺自己額頭上怕不是已經冒出了一個生動的井字,並且正在跳動。
什麼“獨自”,什麼“應戰”,全是名偵探先生的一意孤行。
甚至或許那張“挑戰狀”的挑戰對象也是全體偵探社也說不定。
但這可不是那種他可以來去自如的兇案現場,而是來自剛剛襲擊過偵探社的【組合】的“挑戰”!
“亂步先生,一個人去還是太危險了。要不要再加一個人?”
國木田頓了一下,終究沒有把“哪怕是賢治或者鏡花這兩個孩子也好”這種話說出來。
“畢竟您不認得路……”
江戶川亂步毫不猶豫地打斷道:“我是不認路,但我肯定找得到她。所以不要,我自己就夠了。”
“找誰?”門口傳來一道嚴肅的聲音。
與此同時,谷崎直美和福澤諭吉一前一後地走了進來。
直美笑着對哥哥谷崎潤一郎招招手,隨即退到一邊。
顯然,這一次又是她找來了社長。
只不過和上一次爭論要不要從港口黑手黨手裏救中島敦不一樣。
亂步並不感到哪怕一絲一毫的畏懼。
他知道自己並沒有在耍小脾氣,也不是一時興起的任性。
“我的推理是不會出錯的。”
世界第一的名偵探大人如此斷言道。
“會做這種事的只有那個傢伙。”
他的語氣比之前任何一次推理都要篤定。
“因為是她,所以我必須一個人去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