坡小姐停更第一天
黃昏,向來被稱為“逢魔時刻”。
血紅色的天空中懸着大朵深色的雲,黑壓壓地蓋在不遠處的房頂。
夕陽投下的最後一點光芒也被密林截斷。
菲茨傑拉德看着眼前的破敗景象。哪怕費盡千辛萬苦才走到了這裏,他也不敢肯定自己找對了地方。
為了再一次確認地點,他低頭看了一眼寫着地址的紙條。
就在他展開紙條的瞬間,本該清晰可辨的字跡扭曲了一下,隨即又恢復為正常模樣。
速度之快幾乎要讓菲茨傑拉德懷疑自己是不是眼花了。
但他分明清楚自己絕不可能看錯。
有什麼東西不太對勁……
菲茨傑拉德沉默地攥緊紙條。
他忽然意識到,無論紙條上的地址是否正確,這或許的確是對的地點。
烏鴉拍動翅膀的聲音成了此處唯一的聲源。
它飄飄然落在枯死的樹枝上,碰斷了旁邊的分杈。
伴隨着枝椏斷裂的“咔嚓”聲,烏鴉凝視着他,緩緩開口。
“Nevermore.”
那聲音似是很遙遠,可又像是在耳邊般一清二楚。
菲茨傑拉德看了一眼烏鴉。
那烏鴉也目不轉睛地看着他。
口吐人言的烏鴉比遠處古舊的房屋更顯出這裏的不同尋常。
即便那座房子牆皮都斑駁得不成樣子且牆壁上爬滿了乾瘦的藤蔓和血紅色的爬山虎,也完全比不過這隻烏鴉帶來的詭異感。
烏鴉說完那句“Nevermore.”之後便一動不動,莊嚴而肅穆,宛若一座雕像。
但菲茨傑拉德十分清楚。
那隻烏鴉一直在盯着他。
用那雙和晚霞與爬山虎一樣的,血色的雙眼審視着他。
它分明沒有任何動作,卻始終保持着正對他的姿勢。
哪怕他現在已經從遠處走到了這座房子的門前!
這地方絕對有問題!
菲茨傑拉德暗自提高警惕,正準備使用異能力加持身體素質,以備不測。
然而此時他才驚駭地意識到一件事——
他失去了異能力。
或許是永久的。
也可能是暫時的。
菲茨傑拉德清楚地記得,那位先生從來沒有過異能力相關的傳言。
但現在,顯而易見,他一定是個異能力者。
不過傳聞中那位先生也不曾傷害過任何人。
所以要賭一賭嗎?
就賭對方實際上並不准備攻擊自己。
菲茨傑拉德定了定神,按下不知能否工作的門鈴。
萬幸的是,門鈴比菲茨傑拉德預設的狀態要好得多。
清脆的鈴聲傳遍整棟房子。
而在鈴聲響起的同時,側面矇著灰的落地窗后飛快地飄過一道黑影。
黑影並不高大,像是身形單薄的少年。
可人盡皆知,那位先生至少六年前就已經譽滿全國,又怎麼可能才是少年?
唯一的好消息大抵只有“這裏確實有人活動”這點。
那麼那位先生自然很有可能就在房子裏面。
菲茨傑拉德充滿耐心地等待着。
然而五分鐘過去了。
他沒能等到任何回復。
看來那位先生不想見他。
可菲茨傑拉德有一定要他加入【組合】的理由。
除了那位先生——被譽為“知識的巨人”的埃德加·愛倫·坡,沒有人能匹配得上【組合】的策劃部長的位置。
缺少了他的幫助,找到那樣東西的可能性也會大大降低。
不能一直等下去。
必須做點什麼才行。
想到這裏,菲茨傑拉德決定動用一個愛倫·坡絕對不會拒絕的理由來讓他現身。
下定決心的菲茨傑拉德清了清嗓,朗聲道:“坡先生,你是否記得六年前的那個夏天?”
在他話音落地的那一秒,風便停住了腳步。
天邊隱約能夠看到幾道墨色的裂隙。
某種不知名的液體在裂隙后流淌,一副隨時會滴落下來的樣子。
即便因為視線受阻,菲茨傑拉德並沒有注意到那些變化,他也不準備住口。
他接著說道:“六年前的七月,在倫敦舉辦的世界偵探大賽,你還記得嗎?”
這次應聲裂開的是他面前的這棟房子。
龜裂的縫隙從地面向牆壁頂端“生長”,比紅色的爬山虎更貼近藤蔓的姿態寄生在房子上。
不僅如此,他入目所及之處似乎都比原先要淺淡幾分。
連雜草都潦倒得只剩下被稀釋再稀釋般的綠。
最終,菲茨傑拉德扔下了那句話:“如果你還記得,那真是再好不過了。我正是來邀請你,前往橫濱一雪前恥的!”
一切都在那句話之後發生了扭曲。
從正中心發射金光的漩渦將整個世界都卷了進去。
當然,菲茨傑拉德也不例外。
當雙腳重新接觸到地面時,菲茨傑拉德才重新獲得了難能可貴的真實感。
耳邊嘈雜地充斥着夏風還有草葉搖曳的聲音,左右鄰居家的寵物狗吠叫的聲音,和面前的房門擰開門鎖的聲音。
他順着聲音,看向那扇緩緩打開的大門。
門只打開了一小條縫隙,約莫是勉強足夠門后的人伸出一隻手的大小。
而一隻灰黑色的小爪子從門縫裏伸了出來,扒住門框。
隨後,另一隻也跟了上來。
門后的生物探出鼻尖,又擠出個黑灰相間的毛球腦袋。
它搖了搖腦袋,把因擠壓而有些塌的毛髮重新甩成蓬鬆模樣。
顯而易見,那是一隻小浣熊。
小浣熊抬起頭看了看他,試探性地伸出一隻后爪。
見菲茨傑拉德沒有動作,它才飛快地躥到他腳下,叼起一本薄薄的小冊子。
菲茨傑拉德在脫離了之前的環境后就恢復了異能力,如今更是花費3萬美元狠狠加強了自身的五感。
因此正好能把那本小冊子的模樣盡收眼底。
那是一本詩集。
封面上用優雅的花體字寫着《烏鴉》,也以油畫的方式畫了一隻黑黢黢的烏鴉。
那隻烏鴉睜着一雙暗紅的眼,好似在盯着讀者,隨時等着莊嚴而肅穆地回應上一句“Nevermore.”。
不過那隻浣熊並沒有讓菲茨傑拉德在門外等待太久。
它三兩下爬上安置在門前的書架,把《烏鴉》放在上面,然後擺正貼在書架上寫着“敲門前請先讀會詩歌稍作等待”的告示。
把門外的一切都收拾成原先的模樣,小浣熊才從書架上一躍而下,甩着毛茸茸的大尾巴,把大門又頂開一些。
“吱吱吱!”
它似乎很通人性地沖菲茨傑拉德叫喚着。
與此同時,門后也伸出了一雙手。
那雙如玉的手沾染了微瑕的墨跡,右手中指側面還長着薄繭,一看便知道是一雙文字工作者的手。
那雙手環住小浣熊的腰,一把就把小浣熊抱回了門后。
但它並沒有關上大門。
這是否意味着……
菲茨傑拉德經過短暫的思考,果斷地上前一步,走進門裏。
“冒昧打擾了,我是弗朗西斯·斯科特·基·菲茨傑拉德,這次拜訪是有要事和坡先生相商。”
他看向躲在門后陰影處,低垂着頭的少女,禮貌地笑笑。
“你是坡先生的助理嗎?請你轉告下我的來意,我就在門口等你。”
少女的頭垂得更低,幾乎要把自己塞進陰影里。
她抖了幾抖,卻遲遲沒有履行助理的職責。
菲茨傑拉德耐心地等了一會便等不下去了:“助理小姐?坡先生會讓你來開門,應當也是同意見我的意思吧?”
聽到這裏,少女先是以極小幅度點點頭,但隨即又快速地搖了搖。
菲茨傑拉德看不明白:“所以……助理小姐,坡先生的意思究竟如何?我的確有十分要緊的事情和坡先生商議,還請你做個中間人。”
再磨蹭下去他就要沒耐心了。
少女又抖了抖,囁嚅着擠出細微得幾乎可以忽略的聲音。
“……請你大點聲重複一遍。”菲茨傑拉德無語,“我沒有聽清楚。”
“吾輩……”少女的聲音再一次湮滅在空氣里,沒有被任何人捕捉到。
菲茨傑拉德下意識追問道:“你說什麼?”
“吾輩……吾輩埃德加·愛倫·坡。”
“謝天謝地,你終於說——什麼?!”菲茨傑拉德愣了。
可坡如釋重負地再一次肯定道:“你沒聽錯,吾輩是愛倫·坡。”
除去一切可能之後剩下的那個結果,無論再怎麼難以置信,也絕對是正確答案。
那位先生,埃德加·愛倫·坡,就是這樣一個女孩子。
菲茨傑拉德似乎意識到了六年前對方沒能拿到冠軍背後的原因。
因此,他並沒有質疑,而是以最快速度接受了這個現實:“非常抱歉,原來是坡小姐。”
注意到他沒有對性別過多糾纏,坡小姐肉眼可見地放鬆許多。
她點點頭,沒再說話。
然而菲茨傑拉德畢竟是個成功的商人。
只一個照面便看出了在和愛倫·坡之間的交涉中佔據上風的方法。
菲茨傑拉德從懷裏拿出文件——那是路易莎早就準備好的初步計劃,一式兩份。
他將其中一份塞給坡小姐,隨後徑直走向客廳的沙發,毫不客氣地坐下。
“那麼坡小姐,我們來談談你加入【組合】之後的事情吧。”
一手拿着被強行塞進手裏的計劃書,一手抱着寵物浣熊卡爾,坡小姐乾巴巴地從嗓子裏擠出一聲幾不可聞的“啊?”。
她面上看着平靜,內心卻早已尖叫了無數遍——
是她錯過了什麼嗎?!
怎麼就跳到了加入【組合】?!
她明明只是簡單地做了個自我介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