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第 51 章
雖說答應了加茂拓真的要求,但加茂伊吹此時的身體狀況實在算不上好,難以第一時間返程。
他身上沒有嚴重的外傷,只是各項指標都顯示為不健康,平時不能離開醫療儀器的輔助,甚至還要定時吸氧。
加茂拓真不想讓他久留,他卻可能堅持不到飛機落地,最終解決這個問題的人是如約擠出時間前來探病的五條悟。
他進門時,加茂伊吹雖然臉上笑着,可面色並不好看,還悄悄對他搖了搖頭,足以說明父子間的談話並不愉快。
五條悟了解他在加茂家的難處,不顧他暗中的阻攔,直接以五條家的立場請加茂拓真放人留在東京接受治療。
到底還在意六眼術師這一身份所代表的權勢,加上對方畢竟是個小輩,加茂拓真沒有花費太多心思辯駁,只是在臨走前丟給加茂伊吹一個飽含深意的眼神。
“你知道該怎麼做的,伊吹。”他的語氣說不上熱切,似乎自信於所有需要他爭取的事情都已塵埃落地,“好好養病,我在家裏等你。”
加茂伊吹垂下視線,雙臂無力地搭在被面上,順從地點頭,還不忘在男人起身時恭敬地說些送別的話。
五條悟一直保持沉默,說不出更尖銳的句子。
他在夢境中進行過口頭上的反抗,但言語羞辱未能喚醒加茂拓真的良心,反而為他惹來了更強橫的**——想必這也是加茂伊吹大部分時間都對父親言聽計從的原因。
等病房的門被“嗒”的一聲合上,加茂伊吹終於泄了口氣,彷彿被抽空了至今為止強撐着表現出的全部精力,憔悴之色浮上本就極為不健康的臉頰,讓他難堪又疲憊。
沉默一瞬,加茂伊吹輕嘆出聲:“又為你添麻煩了。”
“本來就不是什麼大事。”五條悟熟稔地走去一旁的茶几處,為自己倒了杯溫水,“你身體不好,修養一段時間再走,任誰也挑不出錯來。”
“任誰也挑不出錯……嗎。”加茂伊吹咀嚼着這個說法,讀者論壇的內容在腦海中一閃而過,他想勾起嘴角笑笑,卻總覺得無論如何也提不起勁頭,只好作罷。
他用右臂擋住眼前的光,世界陷入一片黑暗中時,終於感到鼻尖的酸澀有了宣洩之處,就深呼吸兩個回合,儘力吐出胸口的所有鬱氣,以儘快調節情緒。
大約幾秒之後,加茂伊吹再放下手臂,發現五條悟正在望着他。
“怎麼了?”他故作輕鬆地問道,“我現在的模樣太丑,最好別一直盯着我看。”
敏銳地將對方病號服袖口處的兩點濕潤痕迹收入眼中,五條悟不動聲色地撇開視線,將目光定在杯中微微泛着波紋的水上,心裏有些難言的燥。
——他們畢竟不同。
五條悟不願將兩人的命運綁定在一起,卻無法做到對加茂伊吹的窘境漠視不理。他能起到作用,可無非只有治標不治本的延期判決,也不能每次都恰好出現在對方需要幫助的時刻。
他不知道這份焦躁究竟來源於何處,但也有他此時能夠想清楚的事情。
——他不希望加茂伊吹在咒術界的磋磨中遺憾死去。
五條悟又想到了那個在加茂伊吹昏迷時反覆於腦海中叫囂的問題。
冥冥中感到那個問題與這個想法之間或許有種難以言喻的關係,他並沒組織措辭,而是相當直白地問出了口。
“你為什麼要拼上性命救我?”五條悟面色平靜,任誰也看不出他於提問時在袖口中下意識攥緊的右手。
加茂伊吹一愣,緊接着便打起精神,想要給出一個儘可能完美的答案,從而使五條悟感到滿意。
這個答案不能真實到將神明世界的存在和盤托出,也不能虛假到會令五條悟感到異常
;既要平凡到彷彿在自然地說些日常問候,又要特殊到可以作為作品名台詞存在的程度。
——要怎樣回答才好呢?
他認真思索,眉眼間顯出幾分凝重,連帶讓五條悟心中的燥意燃得更旺。
就當五條悟忍不住捏緊杯柄、無意識地用指甲刮蹭起光滑的表面之時,加茂伊吹的表情明亮起來,眼中也難得躍動起快活的光。
他說道:“我想,因為你是悟吧。”
“不是六眼神子,不是五條家的次代當主,只因為你是悟。”加茂伊吹不再遲疑,他藏在薄被下的雙腳一上一下地小幅度動着,似乎心情很好。
“你是能帶我逃離咒靈胃中、為我選定窗前有梅花樹的房間、幫我擦乾地面的血跡、和我一同經歷可怖夢境的悟。”
“我堅信你與旁人不同,交付於你的好意不會被棄如敝履,即便是我這樣的傢伙,也能獲得你如此溫柔的對待。”加茂伊吹笑着,他又望向窗外,平和地說道,“因為是悟,所以一切都值得。”
——因為是悟,所以一切都值得。
五條悟驀地捏緊杯柄,他感到一股火辣的燙意正順着脊樑一路攀上頭頂,燒得他耳尖都在發熱。
他的視線死死鎖在加茂伊吹的臉上,試圖看出其中哪怕一點偽裝的痕迹。
在短暫的沉默后,他發現加茂伊吹的剖白大概真的出於真心,說不上是否失望,五條悟只是突然感到沮喪。
祓除咒靈、挑選房間、擦乾血跡、一同被糟糕的術式折磨,或許任何一個在咒術界內稍有權勢的人物都能做到,如果僅是這些細節打動了加茂伊吹,那就說明五條悟對他而言也並不是足夠特殊的存在。
但無法否認的是,完成這些細節的人恰好是五條悟,沒有其他人選。
——人類總是貪心的,就連六眼神子也不能逃脫相同的命運。
五條悟已經得到了加茂伊吹甚至能夠交付性命的優待,腦海中卻還是閃過一個想法,希望對方釋放善意的理由再純粹些。
至少在這個瞬間,他希望誰能“僅因我是我而愛我。”
可惜求不得。
這世界上的所有人從出生開始便背負了既定的命運:姓氏代表身家背景,名字有好壞之分,性別間註定會形成一定差異,長相則是影響第一印象的重要因素。
這些拋棄不了又難以更改的事物共同作用,構成一個個完整卻不完美的、活生生的人,它們賦予生命區別,同樣也會抹消人們獲得無理由、無來源的愛意的最後一絲可能。
五條悟清醒過來,理智告訴他,於他而言,加茂伊吹已經比任何人都做得更好。
不是“僅因我是我而愛我”,而是“因為是悟,所以一切都值得”。
——這也不錯。
耳邊的熱意已經在反覆思考時逐漸散去,心情也很快平靜下來,五條悟看着加茂伊吹的側臉,輕不可聞地應了一聲:“嗯。”
加茂伊吹不禁回眸望了他一眼,兩人正好對上視線,眸中似乎都有些雙方看不懂的晦澀情緒,但氣氛和諧,說明那與惡意無關,大概只是一些無謂的感慨。
至少加茂伊吹正是如此。
他不想過多糾結於這個話題,便只露出一個微笑,思考着接下來的新話題,希望別讓五條悟感到探病是件無聊的事情,下次再也不來。
與主角多多接觸是件好事,除了口頭上要關心對方別因此過於勞累、耽誤課業以外,加茂伊吹巴不得每天都能看到五條悟。
不過,還沒等他拋出下一句話,一位意料之外的訪客便來到了病房門前。
單薄的木門已經打開一道能過人的縫隙,按着門把手的男孩才想起在外要恪守禮儀,又用另一隻空閑的手敲了敲門,聲音不大不
小,剛好驚動屋裏都在出神的兩人。
敲過門就算是有了通知,不管加茂伊吹還沒來得及應答,禪院直哉已經自顧自地走進了病房,還將身後的兩名傭人攔在了門外。
男孩圓潤的白凈面龐上掛着得意的笑,他首先將目光投向病床上的加茂伊吹,在看清對方形容的瞬間便露出了驚疑的表情。
身邊沒有來自族中監督者的管教,禪院直哉顯得自由很多,他小跑到加茂伊吹床邊,雙手撐着柔軟的被褥,探頭去看人,仔細研究一番后皺緊眉頭,故作成熟道:“瘦了。”
加茂伊吹失笑,他下意識看一眼仍坐在房間另一頭的五條悟,見對方並未因為被忽略而感到不快,這才對禪院直哉說道:“好久不見,你怎麼會來?”
“你都不驚訝嗎?”禪院直哉重新站好,他失望地搖搖頭,像是不滿於加茂伊吹的反應,但還是解釋道,“聽說你和五條悟同一時間昏迷,卻昨天才醒,老爹聽說了加茂家的動向,決定派人來探望一番。”
話音落下,他又驕傲起來:“不過我想,你在禪院家也沒什麼朋友,如果探望你的人是我,你應該就不會太有壓力了。”
“我還以為是你受了傷,沒事就好。”加茂伊吹先關心一句,之後才微微笑道,“也謝謝你來看我,麻煩你轉告直毘人大人,我一切都好,勞他挂念,等改天出院,我再登門拜謝他的好意。”
“我怎麼可能受傷!你未免把我想得太沒用了!”禪院直哉臉頰微紅,極大聲地反駁前半句的說法,但馬上想起了加茂伊吹抱病在床的原因,氣焰立刻弱了下去,“我……我不是說你很沒用。”
大概是禪院直毘人在派他出行前專門交代了一些話術,禪院直哉背台詞般生硬地安慰道:“在戰鬥時受傷也是在所難免的事情,你不用太過在意。”
“畢竟……”說完這句話,他的語氣又生動起來,配合有些狡黠的表情,顯然已經進入了自由發揮階段,“畢竟連那個五條悟都受了傷嘛!”
加茂伊吹眼皮微微一跳,他正飛速思考着提醒禪院直哉房間中還有另一個人這一情況的最佳時機,運轉着的大腦便突然卡了殼。
還沒等不祥的預感切實地翻湧起來,五條悟已經放下了茶杯。
陶瓷與茶几碰撞的輕微聲響瞬間吸引了禪院直哉的目光。他的注意力從進門起就盡數黏在加茂伊吹身上,此時終於能夠稍微轉移少許。
於是他扭頭,正好撞進了五條悟的視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