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8
萬里名最後還是喝醉了。
影山飛雄意識到這一點的時候,她正在輕聲哼唱着。
海邊風很大,將她的黑色長發吹得到處亂飄,萬里名眯着眼,綠得很朦朧。她看上去很像是神話故事裏的海妖。
這歌的旋律他很耳熟,但是具體在哪聽過,他是說不出來的。
影山飛雄莫名覺得應該是在家裏。
就只是一種直覺,這麼輕柔溫暖的歌,應該是屬於家的。
然後,他親眼看見萬里名從一堆酒瓶里找出手機,飛快地打解鎖,然後播出一通電話。
現在是早晨七點三十六分,萬里名播出了一通電話。
在她播出的那一瞬間,影山飛雄的手機響了。
他還沒反應過來,看看萬里名,又從衣服口袋裏翻出一直在震動的手機。
來電署名——世界第一的萬里名大人。
時隔半年,他又一次收到了萬里名的來電。
然而打電話的這個人,此時此刻就在他面前。
她就像是什麼都沒意識到一樣,還在喂喂喂地嘟囔着:“怎麼不接……”
影山飛雄不明白這是個什麼操作,但是……喝醉酒的人嘛,做出什麼事情都不奇怪吧。
他於是接通了電話,也發出了聲音,想聽聽萬里名想說什麼。
“影山……”
還是這個稱呼,影山飛雄的心一沉,緊接着,是一聲震耳欲聾的“笨蛋”。
這聲音大到了什麼程度呢,影山飛雄下意識把手機拉遠,差點給甩進海里去。
這個點,海邊已經有其他人了,此時此刻,零星幾個人都把視線投到了他們身上。
影山飛雄揉揉耳朵,轉頭去看萬里名,她卻已經安靜了下來,手臂自然下垂,彷彿剛才大聲喊的人不是她一樣。
手機在她指尖搖搖欲墜,要是風再大點,就會掉落到浪里。
影山飛雄這次沒有猶豫,幫她握住了手機。
兩人的手不可避免的觸碰到,但是萬里名沒什麼反應。
在那一聲幾乎能把她嗓子喊啞的笨蛋之後,她就陷入了一種近乎奇異的冷靜中。
這冷靜的起源已經沒法追溯了,但影山飛雄突然想到了悲傷一詞。
他不明白這詞是從什麼地方冒出來的,更不明白這種詞為什麼會和萬里名掛上鉤。
在影山飛雄心裏,有很長一段時間他是把萬里名和西谷前輩打上約等號的。
萬里名靜靜看着海面,從她在凌晨坐到這裏開始,這浪就一層一層沒有窮盡地涌動着。
她不動,影山飛雄就陪着她不動。
但電話一直沒有被掛斷,過了一會兒,萬里名又重新把手機搭到耳邊——連同影山飛雄的手一起。
她吸吸鼻子:“你為什麼不說話。”
“……要說什麼嗎?”
“說這聲音很好聽啊。”
影山飛雄屏住呼吸,除了浪聲以外,什麼也沒聽到。
他滿腦袋問號。
萬里名卻好像酒醒了一樣,看着他的眼睛:“你聽不到嗎?風在哭。”
影山飛雄神色正了正:“萬里名。”
“嗯?”
“你是不是喝酒喝太多,耳鳴了?”他問。
要是其他人說,那應該是開玩笑的調侃,但是影山飛雄這麼說,一定就是真情實感的擔心。
因為還有點醉,萬里名沒能第一時間明白他的意思,反應了一會兒,她也嚴肅道:“應該不是,我還挺健康的,沒什麼基礎病。”
現在是2017年,影山飛雄20歲。
在他這和排球為伴的20年裏,一共有過兩次照顧醉鬼的經歷。
不巧,這兩次的醉鬼都是萬里名。
她堅持不要影山背,自己拄着拐搖搖晃晃走到了家門口。
一進門,倒頭就睡。
影山飛雄在玄關,聽到卧室裏面傳來撲通一聲響,連忙去看。
萬里名趴在床上,一隻手摟着她的小狗玩偶,已經睡著了。
影山飛雄猶豫了一下要不要進去,這畢竟是萬里名的房間,她之前是明確拒絕他的。
但是,現在是不一樣的吧?
他很難有一個明確的定位,就像每次背單詞,quite和quiet這種很像的,他總是會弄混。
影山飛雄沒去看房間佈局,拉過一旁捲成一團的被子蓋到萬里名身上。
她臉很紅,嘴唇水潤潤的……
影山飛雄反應過來,只一瞬間,臉就變得和喝醉酒的萬里名一樣紅。
他起身,僵硬地走出卧室,順便幫她關了門。
一低頭,卻沒看見四十的影子。
放在平時,四十早就扒着門迎接了。
**
萬里名醒來的時候,覺得自己腦子快要炸掉了。
她把臉埋進小狗玩偶里,哼哼了幾聲,終於肯爬起來。
一開門,卻看見影山飛雄背對着她蹲在地上。
這是在幹嘛,她疑惑地上前,走到影山身後——在他前面,是背朝他們蹲坐着的四十。
一時間,兩人一狗居然排排站隊一樣,清一色對着玄關。
影山飛雄緩緩抬頭,和站着的萬里名對上視線。
他臉又變紅了,那雙純凈的眼睛緩緩眨了一下,也沒起來,就這麼仰着頭看她。
從這個角度看,能清楚地看到他髮絲緩緩滑落的軌跡,再往下看,是微微敞開一點的領口,和線條清晰流暢的鎖骨。
萬里名神色一凜,雙手拍在自己臉上。
清醒點萬里名,這傢伙長得再帥也不能想!這是你前男友!!
好馬不吃回頭草!!!
她後退一步,如臨大敵。
從她拍的那一下起,影山飛雄就覺得疑惑了。那一下光聽聲音就挺疼的:“你怎麼了?”
“……沒事。”救命救命救命!影山表情看上去太無辜了,顯得她好像個奇怪的變.態一樣。
萬里名揪回自己的視線,努力摁到四十身上。
在聽到她聲音的時候,小狗就下意識地搖了兩下尾巴,想要回頭。
緊接着,又硬生生停下,尾巴也不動了,重新用圓滾滾的屁股對着兩人。
萬里名的情緒一秒下落:“……它這是怎麼了?”
影山飛雄抿了抿唇:“它好像生氣了。”
“這次是因為什麼?”萬里名毫不驚訝。
一年365天,有100天四十都在生氣。
氣她給它的玩偶朋友們洗澡,氣她不肯給它吃人類的食物,氣她總是對着一個發光的薄片片看……很多很多。
“大概是因為……我們出門沒帶它?”影山飛雄猜測。
他回家的時候沒見到四十,好在屋子小,沒一會兒,就在它的玩具堆里找到了小狗。
放在以前,它早該撲上來舔他的臉了,哪怕是玩捉迷藏的遊戲,四十也很難堅持不理他的。
但是現在,小狗怎麼也不肯理影山,他一摸,它就氣得嗚嗚叫。
影山對此很沒經驗。
他求助地看着萬里名:“四十不理我了。”
看着還有點委屈。
萬里名看看他,又看看四十,心想這可真奇妙。
影山蹲在地上那麼大一隻,但是萬里名居然覺得他好像小狗,至少比斜着眼偷偷摸摸看他們的四十看起來要更單純。
她隨口說:“你哄哄它。”
影山飛雄皺眉:“我哄了很久了。”
“你怎麼哄的?”萬里名來了興趣,讓他重來一遍。
影山飛雄照做。
他擠擠臉頰,唇角使勁兒往上提,眼睛也儘可能地彎着,然後,用聽起來像是含了毒藥一樣的聲音跟四十講話:“四十,下次會帶你一起的。”
四十顫抖了一下,背稍微拱起。
影山飛雄正想繼續,就聽到身旁傳來幾聲短促的笑音。
他轉頭,表情還沒能完全恢復正常,就看見萬里名捂着臉,肩膀很細微地抖動着,憋笑憋得很辛苦。
那幾聲笑音大概是她實在憋不住,不小心泄露出來的。
哪怕是影山飛雄,這時候也明白她是在笑自己了——他的表情管理向來不怎麼樣,被人吐槽過很多次。
見他表情恢復了正常,眼神中還帶着一點控訴,萬里名終於忍不住了,大笑起來。
影山飛雄到底是怎麼做到那種高難度表情的啊?
剛才升起的那一點微不可查的曖昧氣氛瞬間消失。
萬里名下意識緊繃的身體放鬆下來,她靠到牆上,抬抬下巴:“四十。”
白色小狗耳朵抖了抖,尾巴從左邊甩到了右邊。
“今晚給你做狗飯吃。”
因為她手掌也有擦傷,最近兩天四十都在吃狗糧,早就哼哼唧唧地抱怨過兩次了。
果然,聽到狗飯兩個字,四十一下轉過了身,對着她嗚嗚汪汪了好幾句。
萬里名嗯嗯點頭:“對不起嘛,早上你睡得好香,我沒捨得叫你。”
其實她壓根沒記起來。
四十前爪伏低,在地板上刨了刨:“嗚嗚嗚嗚——汪!”
“真的知道錯了,下次一定帶我們四十齣去玩。”
“嗚嗚……”
“嗯嗯,要多吃兩塊牛肉對吧,我懂我懂。”
影山飛雄看着這一人一狗無障礙對話,滿臉都是世界觀被打碎的迷茫。
“你聽得懂嗎?”他糾結。
“不啊,我會的語言裏不包括狗語。”看着他可愛的皺着眉的臉,萬里名心情很好,“這不是哄小笨蛋嘛,它又聽不懂……”
聽到笨蛋這個關鍵詞,四十又氣呼呼地刨起地板來。
哦,怎麼忘了,四十對笨蛋白痴這些詞是有反應的。
萬里名也不着急,她往前走了兩步,順手拍拍影山飛雄——他蹲着,這一拍就拍到了他腦袋上。
“……”萬里名收回手,指尖蜷縮着,她吸了口氣,“影山。”
影山飛雄稍微抬頭,也沒因為腦袋被拍了兩下而生氣:“嗯。”
萬里名卻沒看他,而是對着四十說:“我剛才沒罵你……笨蛋是在說影山。”
影山飛雄:“……?”
四十又搖搖尾巴。
萬里名給了影山飛雄一個眼神:“是吧,笨蛋影山。”
影山飛雄:“……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