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 章
【沢田綱吉】
沢田恍惚着，在一張簽到表上籤下自己的名字，然後從面前工作人員的手裏接過電視台大樓的臨時出入許可。
“請勿損壞或者遺失，大樓里有許多需要用到這張證明的地方。”工作人員臉上掛着比他還要恍惚的表情，臉上寫滿了屬於打工人的疲倦。對方低頭朝身後門口隨手指了指。“離開時請將其歸還，謝謝合作。”
沢田轉過視線，看向工作人員指着的垃圾桶，以及擺在垃圾桶旁邊的置物箱，頓了一下，點點頭，表示自己已經充分理解。
工作人員將簽字筆遞給下一個人。
隊伍緩緩向前行進。沢田深呼吸一口氣，正式踏入電視台大樓的正門。海選節目的直播現場在大樓的十一層，電梯前聚集了一大群正等待上樓的人。他與身後剛剛完成手續走進來的古里炎真對視一眼，默默選擇了一旁的樓梯間。
“我覺得這樣不行。”沢田綱吉一邊爬樓梯一邊碎碎念。“那可是現場直播。如果不巧被認識的人看到怎麼辦，如果不小心被媽媽的朋友們看到怎麼辦，如果不小心被媽媽看到怎麼辦。她可是一直認為我在國外讀書，要怎麼向她解釋我出現在了日本的電視節目裏啊。果然這是一個很差勁的主意啊！”
古里炎真立刻停下上樓的腳步。“那我們要現在離開嗎？”
“不不不，我只是隨便抱怨一下。”沢田綱吉猛地拉起古里炎真的小臂，閉上眼睛果斷向前沖。“過了這一次還不知道下次機會在哪裏——我今天一定要見到馬蒂亞·科倫坡！”
他用中了死氣彈時一樣的語氣喊着，一口氣跑上九層。
也許是因為在有電梯的情況下，大多數人還是更願意節省一點體力，這一路上來他們沒有遇到任何人。但是九層本應常閉的防火門大大敞開着，從隔壁飄出兩個人爭執的聲音。
“不要再來煩我了，我可沒有答應你。”
“在電視台黃金時段舉辦這場演員海選節目的直播，這個機會可是你求來的，科倫坡先生。”
沢田綱吉猛地剎停自己的腳步。
他對古里炎真比劃了一下，兩個人分別從厚重防火門的兩側門框探出頭去。他們小心翼翼地站在那裏偷看偷聽。
電視台大樓的每一層都設有一道總門禁，總門禁與電梯、樓梯的出入口之間是一條七八米遠的走廊。有兩個人站在走廊的盡頭。其中一人是個白人面貌的中年男性——很明顯這就是那位科倫坡。另一人是個穿淺灰色職業西裝的女人，脖子上掛着電視台的正式工作證。女人明顯是日本人，與科倫坡交流時，卻說著一口流利的口音標準的美式英語。
女人語氣嚴厲但聲音低微，就像是明明想要做出理直氣壯聲討對方的樣子，卻同時還在擔心自己的話被其他人聽到。她左右轉頭看了一圈周圍。兩個偷聽者慌張縮回自己的腦袋。
沒有被發現。
沢田綱吉靜靜等待片刻，又把腦袋伸了出去。
“在這裏的最高話事人不是你，而是電視台，我覺得你完全沒有認識到這一點。”女人手裏握着幾張捲成一卷的A4紙，她把紙卷在另一隻手的掌心裏敲得啪啪響。“你不答應，可以，到時候你的節目出了什麼差錯，也別來找電視台負責。”
這是明晃晃的威脅，而她對面的科倫坡也確實表現出一副被威脅到的樣子。他很高，穿了厚底皮靴后差不多有兩米，肩膀也很寬厚，看起來是經常鍛煉的體格。可是這樣一個身高近兩米的壯漢此刻正縮手縮腳縮脖子地站在只達他胸口的女人對面，用手掌抱着自己的頭頂兩側。
“不行不行，這場海選對我來說很重要，你們可千萬不能搞砸了。”他用力搖了搖頭。“況且這個機會可不是我求來的，那明明是我賄賂來的——”
“別再提這件事了！”女人打斷科倫坡的話。
她的視線朝四周警惕地觀察一圈，依舊沒有發現任何異樣。她眉頭一皺，抿抿唇，閉上雙眼吐出一口氣。
“時間不多了。”再次睜開眼后，她將手裏的紙卷用力拍進科倫坡的懷裏。“你想要錢，我們可以事後再談。但是馬上開始的直播上，你該怎麼做，最好仔細想清楚。”
她最後威脅過科倫坡，將自己臉上的表情完全收斂。現在的她看上去就是一個普通的正在嚴肅工作中的電視台員工。她對科倫坡露出一個標準且虛假的職業微笑。“收好它，別讓其他人看見。我們該去十一層演播廳了。”
科倫坡將那幾張A4紙反覆對摺，疊成一塊巴掌大的小方塊，塞進他的導演馬甲口袋裏。他們兩人一起向電梯的位置走去。
沢田綱吉收回視線，站在原地想了想。
“我們先下樓。”他壓低聲音對古里炎真說。
目前電梯正處於從頂樓下行的階段。兩人從樓梯回到八層，在電梯從下方到達八層后登上去，又在到達九層后快步走出來。兩人裝作急忙趕路又暈頭轉向的樣子在女人與科倫坡面前絆了幾下，最後成功讓他們錯過這趟向上走的電梯。
很好，目前為止一切都好。
畢竟應該沒有人會懷疑兩個被擁擠電梯中的人群推搡出來而站不穩的廢柴……吧。
近乎本色出演的沢田綱吉與古里炎真終於收拾好自己踉蹌的步伐，在對面兩人目瞪口呆的注視中，先開口問道：
“請問這裏是演員海選的地點嗎？”
“不，海選在十一樓，而這裏是九樓。”
胸前掛着工作證的女人率先回過神來。她掃了一眼兩人掛在胸前的臨時出入許可，微微一笑。“你們是來參加海選的選手吧。”
“是的，我們走錯了？”沢田綱吉回過頭去看了一眼已經走上去的電梯。“啊，難怪他們都沒有離開電梯。”
“選手們都到了，也難怪現在電梯會這麼擁擠。要不我們還是去走樓梯吧，就當做鍛煉身體了。科倫坡先生覺得怎麼樣？”
她現在的聲音優雅平靜，完全聽不出幾分鐘前要挾與恐嚇的樣子。
“科倫坡……你就是導演馬蒂亞·科倫坡先生嗎？”沢田綱吉假裝驚訝回過頭。“前幾天我與你通過兩次電話，不知道你是否還記得我。我是沢田綱吉。”
希望他還記得，也許這樣會更好處理。沢田綱吉想。
但是奇怪，為什麼那女人的神色變了？她暗中咬牙切齒的樣子就像馬蒂亞剛剛打了她一耳光。
“哦，我記得你！”
馬蒂亞·科倫坡激動地一拍手。“你是那位對我的電影特別特別感興趣的演員候選人。”
不，完全不是這樣。
沢田綱吉艱難維持自己的嘴角。
“事實上我……”他想了想。“我們需要坐下來仔細談談，最好就是現在。是一件對我來說很重要的事情。”
“這件事與電影有關嗎？”
“有。”沢田綱吉點點頭。“而且這件事還與你的——”
“與我的電影有關的話，那麼我知道你想說什麼了。”馬蒂亞沖沢田比了一個大拇指。“大膽地來十一層參加海選吧！因為你的熱情，我現在非常看好你！還有你的朋友！”
……父親有關。
沢田綱吉的話被馬蒂亞打斷，他有點茫然地試圖用理智分析馬蒂亞的這番話，而自己的後半句完全被卡在了喉嚨里。
“就是這樣，時間差不多了，我要先去忙了。”
馬蒂亞·科倫坡沖沢田兩人露出一個有點憨的笑容。他沒有給沢田繼續說下一句話的機會，自己越過防火門，沿着樓梯向上跑去。
“……看來你們與科倫坡導演之間關係不錯。”女人說。
沢田眼神茫然地望向她。
不過她沒有與沢田綱吉對視，而是打量古里炎真一眼。“我們的樓梯有點滑，也許你們繼續在這裏等下一趟電梯更合適。祝你們海選順利，我先走了。”
說完這話，沒有在意兩人任何回應，她也轉身向樓梯口走去。
……
“我大概明白，你與那人之間的溝通總是出差錯的原因了。”
現在電梯前只剩沢田綱吉與古里炎真兩人。古里炎真收回自己看向樓梯的視線，輕聲對沢田說。
“所以，接下來你要怎麼辦？”
“要把這個誤會解開，是不是只能真的去完成這次直播海選了？”
兩個人相顧無言。沢田綱吉從好朋友的臉上，得到一個自己不願承認的答案。
“看來只能這樣了。”他盯着不斷上升的電梯視線恍惚。“幸好還有你可以陪我……不然這實在是太悲傷了。”
……
太悲傷了。
沢田綱吉看着自己手裏的號碼牌想。
明明他們幾乎是同時“簽到”的。
可為什麼出場順序要相差這麼多呢。
相差了足足二十多位！這中間要相隔一個多小時！
——而且還是自己在前！
這次讓好友來“陪同”的行為完全沒有任何意義。他悲傷地想。不僅沒有成功給自己壯膽，而且給朋友添了很多不必要的麻煩。現在出場的選手已經輪到二十五號，沢田在台下如坐針氈。
台上，馬蒂亞作為面試官之一坐在嘉賓位。
“我離開一會兒。”十幾分鐘前古里炎真對他說。“會在輪到你的時候趕回來的。”
不，其實趕不回來也沒什麼關係……
現在已經輪到二十六號了。
二十六號的流程已經快要結束了。
台下的沢田綱吉緊張到大腦宕機。
他突然聽到自己手機響起鈴聲。
“炎真？”
“也許你可以不用繼續參加這場海選了。”古里炎真在電話那頭說。他的聲音比去時多了一點陰鬱。沢田綱吉敏銳地捕捉到了這絲變化。
沢田綱吉一愣：“怎麼了？”
“樓下有人死了，就是在電梯口，與馬蒂亞·科倫坡站在一起的那個女人。而馬蒂亞作為嫌疑人，即將被警察帶離現場。他們已經在朝着十一層去了，直播大概也會被馬上終止。”
“下面有請今天的27號選手！”節目主持人還在台上賣力地營造氣氛。
“你還沒有登台呢，對吧。”
“——沢田綱吉！”
沢田在台下站了起來，他看着幕後突然出現的幾道陌生又有點面熟的人影，沉默地放下耳邊手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