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 章
古里炎真結束這通電話，將手機收進外套口袋，然後從房間角落走出。他在房間中央一把靠背摺疊椅上坐下來，攏了攏自己的衣領。
這間屋子有點冷，他想要一杯熱奶茶。
下一秒，一隻盛着飲水機中熱水的一次性紙杯出現在他的面前。他盯着這隻杯子看了幾秒，沉默地伸手接過。
“我能知道剛才的電話是打給誰的嗎？”遞給他熱水的人在他對面坐下。
“一個朋友，為了避免他之後找不到我。”
“哦哦，這也可以理解。那麼接下來你要告訴我，你都做了什麼。”
古里炎真終於抬起頭。
剛才的通話里，他只告訴了沢田綱吉警察們馬上要到十一層找馬蒂亞·科倫坡這個嫌疑人，但他卻沒有告訴沢田，警察認為的嫌疑人不止一個。他，古里炎真，作為一個擁有“目擊者”的兇手備選，受警察們懷疑的程度，可能比正處在直播現場的馬蒂亞·科倫坡還要高。
“我撿起了一把擋在我腳下的匕首。”古里炎真沒什麼情緒地說。“就是這樣。”
“在伸手撿起那把匕首之前，你沒有看見上面的血跡嗎？”
“我以為那是假的。”
他說了謊，真正的血跡與作為道具使用的假血他當然能夠分得清。但這顯然是一個方便的不會引起更多懷疑的答案，至少他不用繼續回答“既然知道是真的為什麼還要撿起來”這種問題了。
“那麼你在拾起匕首後接近死者倒下的位置，是為了做什麼？”
“處理傷勢。”古里炎真繼續平靜回答。“看到死者后我才意識到刀子上的血跡是真的，但我以為她只是被割傷了大腿，失血過多陷入昏迷。”
這依舊是個無傷大雅的謊言。
他對面的警察用筆的尾端撓了撓頭。
高木涉，這個人不久前自我介紹過他的名字，他握着一支筆在手冊上記錄下幾行信息。古里炎真低頭望着手裏的紙杯發獃。他所描述的事情發生在十幾分鐘前，而就在他握着沾血的匕首站在死者身前時，一位電視台的清潔員工發現了這幅場景，尖叫出聲引來更多的人，隨後那些人報了警。
似乎又搞砸了。他默默想。
高木涉將冊子翻到下一頁。“好吧，暫時問最後一個問題。你是來參加今天的海選節目的選手，對吧。節目的錄製地點在十一層，那麼你為什麼會在節目直播中途，出現在十層，也就是死者最後倒下的地方？”
古里炎真手指微不可查一緊。
熱水的溫度下降得很快，現在已經沒有什麼溫暖的感覺了。他將紙杯輕輕放在旁邊暫時充當桌子的另一張摺疊椅上。
“其實我要去的地方不是十層，而是九層。”
高木涉表情疑惑：“九層？”
“剛來的時候由於不小心記錯了地點，我在電梯到達九層時就走了出來，並且在電梯門口差點摔一跤。之後我才發現，自己可能在那裏弄丟了一件東西。”古里炎真詳細向高木涉解釋。“為了節省時間，我選擇從樓梯走去九層尋找，找到之後，又從樓梯回到十一層。”
高木涉點點頭，移動筆尖在手冊上唰唰記錄。“出於筆錄的要求，我需要知道你在九層找到了什麼物品。”
這件物品必須要擁有恰到好處的存在感。它不可以是一部手機，對於如今的人們而言，大約丟失三十秒后就會被發現。它也不可以是衣服上一顆裝飾性的扣子，在衣服的主人發現它不見后，甚至回想不出它的丟失時間應該是今天、昨天還是上個月。它更不可以是一隻襪子，或者一隻鞋。
古里炎真的身上沒有多餘的飾品，他的口袋裏只有一部手機。
他沉默片刻，對着高木涉，慢吞吞地捋起可以包住半隻手掌的衣袖，露出自己的指根。
“就是這個。”古里炎真對高木涉說。
西蒙指環。
高木涉沒有對這件飾品做出更多特殊的表情，充其量只是徜徉在“這麼大一顆寶石究竟是假的還是真的”之類的幻想里。他低頭記錄下“戒指”這個詞。古里炎真神情淡淡重新放下袖子。
“好了，我暫時沒有更多問題了。”
“那我可以離開了嗎？”
“不……還不行。”
高木涉收好自己的手冊，對着古里炎真略帶尷尬地笑笑。
“現在我只是在做初步的證詞收集。至於這起案件之後要怎麼處理，嫌疑人是否需要跟隨我們回到警局補充筆錄，這些都要交給我的上司來決定。警部現在正在樓上，我想，他馬上就會帶另外一個嫌疑人回來了。請再耐心等待一會兒。”
古里炎真轉過頭，他用那副並不是很開心的表情望着這間臨時筆錄室的門口，低低應了一聲。
*
十一層，演播廳。
沢田綱吉看清了站在登場入口，正壓着帽子準備走出來的那個人。他不確定對方是否還記得自己，但他還記得兩人有過幾面之緣：一次是在毛利偵探事務所樓下的咖啡廳，還有一次是在帝丹高中的校門口，對方用警車接走翹課去辦案的工藤新一。對方的身份是警視廳刑事部搜查一課的警部，目暮十三。
目暮十三已經探出了半隻腳。
這意味着這場節目的直播一定已經被警察們中斷了。在電視直播中突然插入警察行動，有點像在同另一個家族進行視頻商業會議時突然看到對方被武力攻擊……總之這會造成很糟糕的輿情，沢田綱吉相信警察們在行動之前一定已經想到了這一點。
他可以不用擔心自己被“直播”出去了。
但同時他的時間所剩無幾。因為他需要趕在警察正式與馬蒂亞·科倫坡接觸前，完成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在主持人念出他名字的下一瞬間，沢田綱吉從台下的候選席越至舞台上。
“哇，這位選手真是身姿矯健啊！”還在狀況外的主持人依舊在兢兢業業主持這場直播，她甚至帶頭鼓起了掌。“他會為我們帶來怎樣的驚喜呢，讓我們一起來看看吧！”
周圍掌聲稀稀拉拉。
沢田綱吉忽略了主持人。他徑直以日常狀態下的最快速度衝刺到嘉賓評委席前，雙手撐在馬蒂亞面前的檯子上，壓低聲音詢問他。
“你是殺人兇手嗎？”
主持人鼓掌的動作瞬間僵住。
“這就已經開始展示表演能力了嗎？”但是馬蒂亞的眼神亮了起來，他那道充滿期待的目光甚至讓沢田綱吉後背一涼。他對主持人揮揮手：“請繼續！”
主持人鼓掌繼續：“好的！看來這位27號選手已經迫不及待了！那麼他的表現究竟如何，我們的評委們又會給出怎樣的評價呢？那麼我們暫且耐心等待……”
她嘴裏說出一連串流暢的串場詞。但是沢田綱吉等不了那麼久。從她說出第一個字開始，沢田就在對馬蒂亞說著。
“回答我的問題，你是殺人兇手嗎？這關係到我接下來的行動方案。如果你做了什麼會被警察抓起來的事情，恐怕我要強行把你從這裏帶走一段時間。”
“你找錯人了，不是我。”
沢田綱吉盯着馬蒂亞的臉，他的超直感沒有感受到什麼異樣。
應該不是他。
沢田綱吉長舒一口氣。
“那就好。”他將撐在檯子上的雙手收回。“那麼我們的談話就可以等到警察結束這個案子后再進行了。”
馬蒂亞皺起眉頭，拖長聲音“嗯”了一聲。
“有個問題。”他豎起一根手指。“如果我殺了人，你就會帶走我。那麼再之後會發生什麼？”
“我有件事需要你的幫助，很重要的事。”
沢田綱吉再一次對馬蒂亞這麼說。他甚至有點難以分清，這到底是一句陳述還是一句請求，畢竟他前幾次這麼請求馬蒂亞的時候可都沒有得到他想要的結果……他無奈起來。
“警察也許會妨礙到這件事，所以我需要他們暫時遠離你，或者說，需要你暫時遠離這些警察。”
“再之後呢？”馬蒂亞繼續追問。
“當然是把你帶回來交還給警察啊。”
他在想什麼？
沢田綱吉疑惑地看着馬蒂亞，但沒想到馬蒂亞同樣用這副“你在想什麼”的表情看着他。
“不不不！這個劇本有問題！”
“……啊？”
“你知道我想海選的是什麼樣的演員嗎？”馬蒂亞表情相當失望。“是你漏看了我已經公開的信息，還是我的表達能力已經差勁到臉這麼簡單的事都說不清楚了？”
……他確實不知道什麼“已經公開的信息”。
不，這不是目前的重點。重點在於馬蒂亞果然又一次誤解了他的請求……與馬蒂亞交流是一件這麼困難的事情嗎？
沢田眨了眨眼。
但已經沒有更多時間留給沢田綱吉繼續解釋了，也沒有更多時間留給馬蒂亞繼續失望了。目暮十三已經大踏步從後台走了過來。他先是對主持人出示了自己的證件，然後來到馬蒂亞的身邊。
“科倫坡先生。”
目暮十三完全無視了沢田綱吉這位“27號選手”。他看着馬蒂亞·科倫坡，舉起手抵在嘴邊，輕輕咳嗽一聲。
“關於平林利恵死亡一案，請配合我們的調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