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 章
“噗。”
古里炎真嘴角上挑，遏制不住笑意而發出了一道細小的聲音。
“很好笑對吧。”沢田綱吉撓撓臉頰，也跟着笑起來。“直到現在我也想不通，為什麼自己當時沒有直接掛斷電話或者再想其他辦法，而是就這麼答應了，並且真的和大家一起回到了日本。”
“你沒有嘗試再次聯繫那個馬蒂亞·科倫坡嗎？”
“有過，一次，但那次的交流同樣很糟糕。不僅沒有解開誤會，反而讓他誤以為我對這場面試海選熱情高漲。”沢田搖搖頭。“要不是我及時掛斷電話，他可能就要把我從普通參選者改為特邀嘉賓。所以我決定之後一定要當面與他交流……再也不打他的電話了。”
古里炎真再次笑出聲。
沢田綱吉無奈嘆氣。
他與古里炎真正坐在一間咖啡館裏，而這間咖啡館正位於日本東京日賣電視台的電視台大樓隔壁。現在他與這個所謂的“面試現場”只有幾十米的直線距離，要是他採用點燃火炎的方式飛過去，三秒之內就可以到達。這三秒甚至包含了他落地后整理衣着的時間。
可是他已經與好友一起，在咖啡館裏做了長達幾個小時的複雜的心理建設。
不是真的要成功完成面試。他默默告訴自己。
只是去得到一個與馬蒂亞面談的機會，然後說明自己的來意。
這樣的話他已經在心裏提醒過自己無數遍了，可奇怪的是，這些說辭完全不能讓他從緊張的心情中放鬆下來。他看着日賣電視台近在咫尺的大門就是不敢邁進去，彷彿一旦出現在大樓里，就會有什麼失控的事情即將發生。
不，自己的名字出現在電視直播海選的選手名單里，這已經很失控了。
沢田綱吉盯着古里炎真面前的咖啡杯，視線獃滯表情疲憊。
“也許你最近太累了。”古里炎真從袖口伸出一半手掌，將那杯熱氣騰騰的咖啡握住。“管理那麼大的一個家族，一定很辛苦吧。”
“啊……”
沢田的視線從咖啡杯轉移到古里炎真的衣袖，從喉嚨里發出一聲無意義的感慨。他眨眨眼，抬起頭看着對方的臉回答：“有的時候確實。”
“你需要休息，阿綱。也許你可以遠離你的家族一段時間……不是遠離你的家人。”古里炎真端起咖啡抿了一口。“後者可以給你支持，而前者只會成為你的負累。即使你已經決定要把負累背在身上，也要適時停下來休息片刻。我想你明白我說的是什麼意思。”
沢田明白。
古里炎真也擁有自己的家族，他是西蒙家族的現首領。不過西蒙家族已經不能算作一個“Mafia家族”了，它只是古里炎真那些所在意的和想守護的家人的集合體。比起沢田綱吉這個彭格列十代首領，古里炎真顯然“自由”得多。
現在的古里炎真，除了手指上那枚屬於西蒙家族的大地指環外，他的生活與一個普通的日本青年別無二致。他與他的家族成員們住在一幢寬敞的房子裏，過着讓沢田綱吉有那麼點羨慕的日常生活。
沢田認識面前這位好友很多年了，這些年裏，對方的某些想法一直都沒有變過。
他渴望“自由”。
同時他希望自己的朋友沢田綱吉也能享有這份“自由”。
“也許就是因為潛意識想要休息了，我才會莫名做出這個來到日本的決定吧。”沢田想了想，苦笑一聲。“這麼一想都說得通了。”
“你已經把彭格列的事務扔下了嗎？”
“直到我從日本回去這段時間，都會交給信任的人打理。”他如此回答。“所以，這也算是一種休息，對吧。”
古里炎真沒應聲。他低垂下視線，抬手端起熱咖啡品嘗。
“不算嗎？其實這段時間只有我自己從家族的事務里完全抽身出來。其他人雖然與我一起到了日本，可他們都還有自己的工作要忙。了平大哥更是一直在處理他前段時間的任務。”沢田突然有點心虛。“我覺得自己已經很任性了。”
“你有一群很優秀的守護者。”古里炎真輕聲說。“但我真的不認為，調查其他家族的成員的家屬失蹤案，對你來說算是一種休息。”
他抬眼直視着沢田綱吉，彷彿要把沢田的心事看穿。
沢田沉默片刻，無聲地吐了口氣。
“好吧，你說得對，我確實需要休息……但不是現在，也許在這件事徹底結束后吧。”
他側過臉望向一旁窗外。對面電視台大樓的樓下已經開始聚集起一小片人群。他優秀的視力足夠讓他看清，那群人正排隊輪流在一張紙上寫下什麼東西，然後從工作人員的手裏拿過一張掛在胸口的出入許可。
“他們就是要與你一起參加海選面試的人嗎。”古里炎真也向樓下看了一眼。“你說想讓我陪你一起，我該怎麼做？”
“看到隔壁的另一支隊伍了嗎。”沢田伸手指了指。“那是現場報名的人所排成的隊，雖然看上去有點短。就是說……你願意給自己報一個名嗎。我想有人能陪我一起進場，就當是為我壯膽……拜託了。”
“可以啊，看上去這挺簡單的。你還有其他需要我做的事情么。”
……
“阿綱？”沒有等來朋友的回答，古里炎真從樓下收回視線看向沢田。他愣了一下。“你還好嗎？”
“有點不好。”沢田綱吉雙肘撐在桌面上，手掌根用力抵着自己的太陽穴。他毫無形象地抱着腦袋低頭喃喃：“為什麼你可以這麼冷靜呢？教教我吧。”
沢田綱吉必須要承認，在請古里炎真陪他一同以選手身份入場對的時候，他的心裏懷着一個不可言說的罪惡的卑劣的小小念頭。就像班上的不及格喜歡與另一個不及格走在一起，體育差等生在短跑考試時絕對不要與優等生跑在一組……兩個廢柴之間互相壯膽的力量可以令他們暫時忘卻這個世界上還有大把大把比他們優秀的人。
他本以為在自己不得不成為那個“廢柴”的時候，古里炎真可以成為“另一個”。這樣他們兩個廢柴就可以目視前方勇敢地大步向前走，在廢柴的世界裏他們無可匹敵。
但就在剛才他才發現，自己似乎搞錯了什麼。古里炎真看起來對這件事毫不在意胸有成竹，真正的“廢柴”只有他自己一個。
於是就像體育考試時發令槍一響，原本做好了準備與廢柴朋友一同跑在最後，卻發現朋友已經扔下所有人跑到了小組第一時那種感覺一樣，沢田綱吉現在感到無比的悲傷。
更緊張了。
“冷靜？”古里炎真顯然有些迷茫。“我不知道，我只是覺得這沒什麼。”
“你難道不覺得接下來會發生很恐怖的事情嗎？”沢田綱吉深吸一口氣，他並不想放棄，而是試圖通過語言的渲染調動起對方的情緒。他瞪大眼睛直視對方的雙眼。“那可是一場選拔演員的面試，說不定還會要求大家現場表演。”
“可是……”
古里炎真勾起嘴角，露出一抹淺淡的不達眼底的笑意。“其實我還挺擅長這個的。”
“……啊？”
“你已經忘了么，我的演技足以把你也騙過去。”
他垂下視線，盯着那杯失去熱氣的咖啡看了一會兒，慢慢把杯子推開，將半個手掌又收回袖口裏。“或者說，在那個誤會解開之前，我的生活，每時每刻都是一場表演。”
沢田綱吉一怔，他陷入沉默。
他沉默地看着古里炎真揮動不露出手的衣袖叫來咖啡館的服務員，為自己點了一杯用紙杯裝的外帶熱飲，然後從座位上站起來，小幅度活動着自己的腳踝。
“我們準備出發了嗎？”
“……我還需要點時間。”
沢田表情悲傷地把他按回座位。“再等等……我覺得我還沒準備好。”
他沉默片刻，仍舊不死心地繼續詢問：“你真的不覺得恐怖嗎，那可是現場直播，可以在電視機上觀看的那種直播。過去認識你的人可能會看到你，他們可能會知道現如今你正在做什麼……”
他說著說著抱住腦袋，成功把自己嚇到：“簡直太可怕了。”
古里炎真愣了一下：“你真的準備要登台參與海選？我還以為你只需要得到進入電視台大樓的機會，然後找到在裏面準備工作的科倫坡。”
“如果我來不及在直播開始前找到他呢，我要做好最糟糕的準備。”
“是么。”古里炎真想了片刻。“其實現場直播也沒什麼關係，反正我也沒有那麼多認識的人。過去的同學說不定已經忘記我了。至於鈴木她們，無論我表現得怎麼樣，他們都不會在意的吧。”
……
“還需要我做什麼嗎？”古里炎真再一次詢問。
“有，有一件事。”沢田綱吉悲傷低頭。“請把我強行拉過去……務必不要給我後悔的機會。”
這種到頭來發現只有自己是“廢柴”的感覺。
真是太糟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