薪柴之火

薪柴之火

冬月皚皚白雪之上,一堆薪柴散落,一隻腹部帶血的野鹿躺在枯林中無人問津。偏遠鄉下的房屋有許多是未進行過多加工的原木,它們被製成寬厚的木板,排列整齊組成房屋,為難以以身軀抵禦寒冬的人們遮風擋雪。

如今正是它們成為燃燒起燎原烈火的薪柴,將整座村莊付之一炬,一切化為灰燼。熾烈的火焰將灰濛濛的天照亮,原本無日的天空有了光明的指向。

可惜這光明包含着難以忍受的焦臭,和灰敗的氣息。

『好熱……好燙……嘔吐物和燒焦的肉味……難以忍受。』

被火融化了的雪地上有一個不知是男人還是女人的身體在滾動,火焰難以撲滅,給人類造成的傷害也無法復原,那仍舊頑強活着的人腦子裏只有一個聲音:

『活下去。』

這世上唯一所能依靠之人、他深愛的妹妹,在被火焰吞噬前的一刻為自己許下願望:“活下去。”

於是男人在痛苦中掙扎,他向所有神明祈禱,向所能夠想到的大人物寄去卑微的信念。

『只要能夠活下來就好,無論是誰、無論是什麼……』

『我願意為此獻上一切。』

“可以。”來自某個遙遠又似乎十分貼近的地方傳來怪異的聲音,那聲音來自他的身體各處,似乎只附着於表面,又似乎已經鑽入大腦深處。

“阿格尼,我願幫助你,不需你的一切,契約的代價是:活下去。

與我共存,遊走人間,餘生以這樣的形式,活下去——!”

名為阿格尼之人的思想已被無邊痛苦佔據,唯一的能夠記得的,就是那聲音所說的代價,那正是他自己的願望,於是他掙扎着嘶吼:

“成交。”

*

“春天不像是冬天乾燥,但還是要小心用火用電,今年的火災真是多啊。”

一眨眼冬去春來,挎着一包物資的中年女人走到山間的一座簡陋木屋,她在門口放下背包,然後繼續提醒道:“阿格尼,東西幫你買來了,你的朋友還好嗎?要不要我們一起把她扛下山去醫院?”

“不、不用了,酬勞放在門口了,多謝您的幫忙。”屋裏響起沉悶的男人聲音,他略有慌張的聲音傳出來后女人笑起來。

女人沒有去拿錢,只是大喊:“她還沒醒嗎?要好好照顧啊,那姑娘真的很漂亮,別錯失機會了哦!”

“謝謝你的提醒……”

簡單告別後,屋內阿格尼為中年女人過多的關心感到疲憊,他和眼前的女人根本就沒有任何關係。要是強行說的話,那就是對立關係吧。

他沉默看着床上昏迷不醒的白髮女人,清晰地知道她的眼睛睜開后是陽光下照耀的碧波,因為自己的妹妹也有着那雙眼睛,她們像極了。

所以就算這個叫做尤達的女人是追殺他幾個月的民間惡魔獵人,他也不能就這麼放任她死在這偏僻的地方。

至於為什麼惡魔獵人會盯上自己,阿格尼捂住右眼,因為自不量力的人類在最絕望的時刻獻上餘生自由與惡魔簽訂了契約。

那惡魔名為——火焰。

幾個月來,阿格尼從未感到怨恨,在天地間只剩自己的聲音時只有火焰回應了自己,他因其痛苦,也因其得救。

只是與火一體的後遺症太大,如果只是他一人痛苦就好了。

可惜火焰無處不在,熾熱與破壞隨着阿格尼的路線留下痕迹,惡魔獵人們帶着刀槍聞聲而來。

尤達並非被阿格尼所傷。就在她已經用刀剜下他的右眼、割下頭顱,並即將挖出心臟獲得勝利的果實時,被屬於民間惡魔獵人的同類偷襲了。

那人飛刀偷襲砍傷女人,將其拎起來掀開她的護目鏡和帽子,對她笑罵:“混蛋,別想獨吞賞金啊!”

卻在下一秒被怒火化為的烈焰染身、吞噬,只余灰燼。

“露娜……?”身披火焰之人看着女人陷入迷惑。像,但並不是,自己的妹妹不會擁有這種冰冷平靜地眼神,像高山中結冰的湖泊。

阿格尼將這個像極了自己妹妹的人救下悉心照料,他們所生活的這個世界並沒有太糟糕,所以無論如何——

“請努力活下去吧,尤達小姐。”

他對始終不願睜開眼睛的女人這麼說著。

*

春去夏將至,穿着兩件衣服活動已經覺得有些熱了,清水守真想了想還是沒有穿外套,上身只穿了一件米白色襯衫,領口簡單,垂着同色絲質領結,胸前用一枚精緻的麥穗胸針裝飾,是前幾天事故的那次逛街買的。襯衫擺扎進西裝褲里,着裝利落又幹練。

頭髮已經變成了全部的淺金色,顯然因為太不滿意,她對自己頭髮採取了一些從頭再來的措施。

她走出房間正好遇到了從阿格尼房間出來的尤達,與她一起下樓,“虧我還想要不要再收拾出一間房,現在倒是省心了。”

尤達則擼起袖子,看起來很有上崗后大展拳腳的氣勢,“連夜交流了烤麵包的心得。”

清水守真剛剛還是面色如常,現在反而疑惑,“我以為你們要回憶回憶相識的歷程,幾個月的追殺經歷,幾個月的互為依靠,以及後來兩年多的他躲你追。”難道真的招到了心裏只有工作的員工嗎?還有這種好事?

尤達踏下最後一個階梯,她回頭對落下自己幾步的店長笑着說道:“不,追到以後就不用再靠回憶過活了。店長,人類是很容易滿足的。”

這話說的好像惡魔不容易滿足一樣,清水守真想了想,好像確實不。

一個人類的皮膚不夠吃,加上手也不夠,腿堆上也不夠,甚至獻出一切也不夠,因為那時惡魔又已經盯上了下一個可以付出足夠多代價的人類。

自己也是。

清水守真作為一個本源悠長的惡魔,漫長的歲月於她而言就像是一張張的紙,每隔一段時間就裝訂成冊,由人類有情感以來就開始書寫積累,直至今日,她的書冊可能比一座國家圖書館還大。

可她偏偏記憶力不好,想要翻看曾經的人類是如何表達愛意時,發現那書冊上儘是空白。日新月異,時代更迭,猶如電話代替信紙,那時的感受早已被遺忘了。

因此她總有種難以填飽肚子的感受,屬於精神和情緒上的匱乏。在人間所觀察的各色情感化成回歸地獄以後每日的食糧。現在按照尤達的說法,那她就是從沒有得到過。

因為沒有真正得到,所以得靠着回憶過活。

清水驚覺自己被人類上了一課。

但現在的這種滿足是怎麼回事?她捂着胸口,這裏是本體的心臟所在。最近這裏真的沒有感到過空洞,她像是時刻懷抱着誰一樣,滿足又欣喜。

懷抱?

“我得到了!”清水忽然驚喜地叫住尤達,身後的門再度被拉開,阿格尼也探出身子準備下樓。

他們一個在樓上一個在樓下,同時向清水探出頭,一齊疑惑地問:“您得到了什麼?”

“人類,我得到了屬於我的人類。”被兩道聲音前後夾擊的清水守真臉上浮現出欣喜雀躍,她腳步輕盈如起舞下落一般踏下最後一層台階,鞋跟接觸地板,發出“咚”的一聲,是很輕、很快活的聲響。

阿格尼悚然,店長沒忘記自己是惡魔吧,她口中的得到人類,對那人來說真的是一件好事嗎?

尤達在瞬間的驚愕后迅速反應過來,她想:也許不該用敬語,這惡魔心理年齡看起來沒多大。

“店長,正好你下來了,有客人開始進店了哦。”井上精神十足地加入了他們三個,甚至調皮地眨眨眼,倒不像最開始那麼死板。

井上在當日事故中完好地存活下來,那隻老虎發出突襲的關鍵時刻她被阿格尼按下後背然後整個遮擋住救下。

隨後就是反應迅速的清水守真邊向外跑邊伸出右手散出金色網織將阿格尼的主要軀體部分飛快扯到幾米之外的地方。

果然,那副難以站立的身軀在瞬間就爆發出火焰,在火焰中使自身重塑,並令他人迎來毀滅。

清水的另一隻手則是扯住了剛剛伸頭的老虎,眼神掃過自己的淺金色發梢,她臉上帶着怒氣的笑看那個驅使惡魔的人,不言不語,如同等待電影開場一般,等待着觀賞他的結局。

遭到衝擊的井上並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彎腰后眼中什麼也看不見,而一絲金色鑽快速進了她的腦袋。她醒來后就是尤達遞過來的水,還有阿格尼滿是歉疚的眼神。

清醒后,她說:“謝謝,我記得是阿格尼你救了我,但做甜品真的不是一件簡單的事,還是試着向店長詢問更換崗位的事吧?”

阿格尼眼中的歉疚轉為失落,尤達則是悄悄揚起嘴角。

“那請阿格尼和尤達就位吧,我也要去享受咖啡的香氣了。”

現在,清水守真直截了當地安排,依舊沒有變動阿格尼的位置。她雙手在胸前交握,感嘆:“今天天氣真是不錯啊,很適合讓大家享受溫暖美味的食物。”

然而就在美妙的時刻,清水守真的無名指微動,她的笑容依舊掛着,垂下的眼眸盯着顫動的手指,繼而沒有再多說一句話就消失在樓梯口。

等井上回身想問店長是否需要幫忙打下手時,她:“店長人呢?”

尤達和阿格尼都清楚地看到那惡魔就這麼飛快離開了。阿格尼不擅長說謊,臉漸漸憋紅也沒能說出話來。

於是尤達笑起來,毫無心理負擔地說:

“不知道,好像一瞬間就消失了。”

大概,是怕得到的人類又丟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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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亡后收穫了名為早川秋的信徒[綜電鋸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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