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焰人之死
早川秋因此笑了。
他沒有被這樣的清水守真抱住后胡思亂想,只是在清水埋頭悲傷的時候無聲揚起嘴角。
不止是嘴角,無法收斂的笑容弧度使他不得不張開嘴露出上齒,眼睛也眯了起來。可能是不想要清水知道他在笑她,正努力讓自己忍住不發出聲音。
順帶用雙手攏起被子,把清水暴露的後背圍起來。然後,早川秋收緊自己的雙手,隔着被子光明正大地回抱她。
哈?這清水守真哪裏冒來的?姬野產生真誠的疑問。
早川秋先一步提問:“清水小姐,剛剛一直沒有讓醫生來檢查,需要嗎?”
或許需要輸血,清水守真在內心即答。但她不想從溫暖的懷抱中回到殘酷的現實,死死摟住早川秋的腰不願意抬頭,輕哼后撒謊說:“不,我沒什麼事。”
“方便問一下事故現場的情況嗎?”好像只有她一個還在工作狀態,姬野默默吐槽。
這下清水不能夠再逃避了,她鬆開手,才發現自己被裹成了腸,而且被子底下並沒有穿衣服,她責怪地看一眼早川秋,為什麼不在別人來之前把衣服給自己穿好?這樣很不像話。
早川秋卻誤會她在責怪自己擅自脫下她的衣服,給她擦洗身體,心虛又愧疚地摸了摸鼻子。
“別再這樣了!秋,你這種時候臉紅太可疑了。”姬野看不下去了,以前發現秋喜歡瑪奇瑪的時候她都沒有感到這麼真實的心累。
“沒關係,這樣也很可愛。”清水守真在這時發出的稱讚無疑讓姬野更加心堵,不過她接下來的話倒是在回答問題,“我和我的員工們逛街,遇到惡魔襲擊,員工全都順利跑了,但是我因為頭髮被……染髮失敗,太丑了,感到很傷心就沒想跑的心思,然後就被火災困住,幸運地沒有被火焰燒死,還被用電鋸的孩子救了。啊抱歉,他不喜歡我叫他孩子。”
於是清水重申,“是電次。電次君真是幫大忙了,所以秋,休息了要記得帶他來吃甜品,我答應會請客讓他吃到飽的。”
“好的。”早川秋沒有推辭,他看到了電次扔了什麼出去,那應該就是幫的忙吧。他忍不住偷偷瞧一眼姬野,瞞着姬野前輩讓他感覺很不好。
“甜品?”姬野看向早川秋,在對視中忽然明白了,原來這就是期待的內容,不是甜品,是人才對。
“是的,不介意的話,一起去吧。”清水守真發出邀約,她很喜歡眼前這個黑髮黑眸的女人,散發著好聞的氣息,一定是個非常、非常好的女人。
她對秋也很友善,清水感覺得到,這個人對早川秋有非常濃烈的正向情感。真是太好了,原來早川秋的身邊不止是只知道吃喝的笨蛋們啊。
清水守真十分欣慰。
這女人心真大啊,姬野想着,點點頭說:“會去的。”
“要穿上衣服嗎?”早川秋插入話題,他手裏有一套白色病號服。
清水想起自己的衣服都不能再穿了,她點點頭,然後說:“秋幫我回去拿衣服吧。”
“好,在樓上的衣櫃裏嗎?”早川秋還以為是十三年前的時候,下意識接了一句,說完他看着笑意吟吟的清水才覺不對。
但是,清水點頭,她笑着抿起嘴,臉上表情十分開心,“是的,上去你就知道在哪裏了,和以前一樣。”
和以前一樣……早川秋感到一陣陣的眩暈,他好像有一點相信清水小姐在夜晚做出的承諾了,就算是只敢相信一點點,也不耽誤他沉浸在足以溺死人的幸福里。
“清醒點,去跑腿啦。”姬野好笑地看他發暈,腦子裏面要麼都是槍之惡魔,要麼都是這女人嗎?
“好、好的。”
終於唯一的男人走掉了,姬野帶着笑容坐到病床邊的椅子上,思考後找了個女人之間相對友善的話題,問:“所以你的髮型是怎麼回事,最近理髮店有這種流行嗎?”
“唔……”好不容易笑起來的清水守真捂住臉,再次開始難過,“經歷這種事真的令人感到非常討厭。”
精準踩雷的姬野閉上了嘴。
*
“赫特小姐因為頭髮被咬斷十分難過,所以要讓那隻惡魔償命。”
咖啡店裏,完整的阿格尼站在吧枱後面說話。他沒有學會沖咖啡,所以只能接一杯水。然後他走出來,放在了最近的一張桌子桌面上,放好后的杯麵留有顫抖的水紋。
“我沒有看到店長有沒有殺死那隻惡魔,因為在被襲擊后,我就失去對力量的控制了。”被砍下肢體后,疼痛使力量炸裂開來迅速修復自己的身體。
然而火焰燃起的瞬間從左眼到頭顱再到將他整個人灼燒一遍,他現在依舊不能應對這種劇痛,他無法清醒,無法思考,甚至想要放棄“活下去”這個想法。但不行,他背負着兩個人的生命,他被最愛的人要求活下去。
阿格尼自顧自說著,像是要說服自己,“那些人很可惡,不顧場合地襲擊,是邪惡的,我現在不後悔那個結果,只是很抱歉連累了店長和井上小姐。井上小姐明明是很好的人,我卻給她帶來災難了。”
這種情況下,他過不上一直以來渴望的平靜生活,活着需要負擔的太多,也太久了。
“你的上司,我是說那個叫做井上的女人,被救走了,她沒有受傷。”
暗處,年輕的女性聲音響起,隨即一個白髮綠眸、樣貌年輕的女人走到桌前,抬起衣袖被燒毀的左臂拿起了那杯水一飲而盡。
她臉上還有蹭到的炭黑痕迹,說明了她剛剛身處事故現場。女人裝束幹練,腰間有兩把短刀,打扮風格十分有民間惡魔獵人的味道。
阿格尼靜靜注視着她的動作,沒有慌亂或是憤怒,眼中意外的平靜,帶着些許想念,還有希望如此的渴求。他問:“你是來抓我的嗎?尤達。”
“不,真是那樣我就不用把你拖回來了。我通過了你們店長的面試,即將成為你的同事。”
名為尤達的女人把腰間短刀卸下,抬手輕輕撩起耳邊散發,將它們順到耳後,偏仰起頭看着阿格尼,笑着說:
“我絕對能比你做出更好的甜品,阿格尼。”
*
昨天中午,在阿格尼熟睡念叨的名為尤達之人時,有人在咖啡廳的後院小巷堵住了清水守真。
是個白髮女人,手裏還夾着一根燃燒的煙,凜若冰霜的視線投在清水身上。
“惡魔。”女人抽了最後一口煙,將煙頭扔在地上踩滅,然後開門見山地指明清水守真的身份。
“小姐你好,請問想要點什麼?點餐需要去前廳。”清水守真依舊掛着營業笑容,見對方一直沒有應答笑容更盛,“還真是有個鼻子很好的契約惡魔,不知道付出了多少代價。嗯?”
“……”被煙霧縈繞的人忽然皺眉緊盯她,“你救阿格尼,是為了什麼?”
“呀。”清水忽然想起阿格尼昨天說的夢,詢問:“你是他的妹妹,還是朋友?”
女人呆住一瞬,不曾設想過清水會拋出這種選擇問句,她只答:“都不是。”
“那你以什麼立場來問我。”清水守真的笑容倏然消失,她垂眸瞥向白色短髮女人的腰間,淡淡說道:“以追殺了阿格尼三年的民間惡魔獵人的身份嗎?”
“既然你知道阿格尼在我這裏,那前天在大樓里圍殺阿格尼的人類中也有你的參與?那天惡魔獵人太多,公安和民間混在一起,有你這一隻漏網之魚我也顧不上去追,只是現在來質問我做什麼?要殺他的話,他就在裏面。”清水守真向後門挑眉,可眼中絲毫不像是話語中那樣。
那眼神分明寫着只要她動一下,清水將會立刻殺死她。
“我叫尤達。”女人自報家門,然後說起自己願望:“我想讓他幸福地生活。”
“我可不是聖誕老人。”清水覺得有趣,又問:“那你自己呢?”
“和他一起。”尤達睜大自己清透漂亮的綠眼睛,一汪清水似乎凝聚在其中,用人類弱小又頑強的姿態固執地說:“我要和他在一起,成為他的家人。”
“可以。”清水守真喜歡頑強生長的事物,人類的思想里、人間存在的萬物,都有許多值得欣賞的東西。她卸下臉上的冷漠,欣喜地答應:“如果能承受殺死同類的風險,當然可以哦!”
“我可以付出一切。”
人類將這句話訴說給惡魔聽太危險了,清水守真笑着等待聆聽她的計劃。
尤達並不是毫無準備的前來,在如今公安明面上放棄抓捕火焰人的指令下,她卻收到了一個暗道消息:“殺死身處東京的火焰人,只需用屍體即可換取一百萬美金。”如此金額,她相信很快得知的人就不再是少數了。
這是個將民間惡魔獵人和阿格尼都陷入瘋狂境地的消息,但也是個好機會。貪婪之人將被吸引前來丟掉性命,無辜之人可從中浴火重生。
清水守真明白了她的意思,死遁。但她打斷尤達:“前提是,你需要一個有能力掩蓋阿格尼活着製造他死亡假象的人幫助你,所以你找上了我。你為什麼知道我擁有這種能力?”
“惡魔因人類精神恐懼而生,概念和實體的分界線並不清楚,你可以改變人類的精神,對吧?”昨天那天參與襲擊的人全都活下來了,但卻對現場的記憶模糊不清,思緒像是被奪走部分和改變了一部分。
“是。不過不是因為所謂的概念和實體轉化。”清水守真恢復了溫和的笑意,她早就嗅到女人身上沒有惡意,她身上有強烈的渴望和急迫,還有對某個人無限的愛意。
“僅僅是因為愛意足以使任何人改變。”
“當本源化為力量體現,我便可以塑造人類,包括重生骨血。”
清水守真對眼前的人類坦誠道,這亦是愛之惡魔擅長的能力之一。
代價卻十分慘痛,以自身血肉重塑他人骨血,如果是如頭部、手臂重要部位,緊急重塑之後也不過是擺設而已。
這就是愛的可怕之處,即使將自身付出心血的事物贈與所愛之人,那人所感受到的、所得到的,與自己付出的可能完全不成正比。
想到這裏,病床上的清水守真感到無聊,她想要張大嘴巴打個哈欠……
“吱——”病房的推拉門被驟然拉開,發出慘烈的叫聲。
清水守真半張着嘴巴,意料之外地瞪着闖進來的早川秋,只見他慌忙地向姬野彙報:“姬野前輩,那具男屍是火焰人的屍體!大腦和心臟焚燒殆盡,已經發佈了確認死亡的消息。”
“啊……”她默默打完了哈欠,閉上嘴巴。
這才算是重生啊,火神。
清水守真得意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