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鬧
嘶。
紀綸疼得齜牙咧嘴,躲到沒人的地方才敢脫下磨腳的長筒靴。
怕被人看到形象有損,檢查了一下情況立刻又穿上靴子。
“你在此地不要動,我去去就回。”看他疼得走不動道,羅鑼煞有其事指揮,一溜煙跑走,說是去醫務室替他拿醫藥箱。
去時快,回來慢。
“我說……你再晚會都可以給我收屍了,瘸腿的屍體。”紀綸半晌才聽到身後的腳步聲,以為是墨跡的羅鑼終於回來了。
一隻手揪着他的后領子,把他提到高達兩米的台階上。
這臂力,恐怖如斯……
紀綸震驚無以復加:“顧…!怎麼是你?!”
他坐在台階上,鮮少見的傻愣愣模樣忒可笑。
“來慰問我們辛勞的紀委員長啊,小瘸子。”顧容與雙臂撐在他身體兩側,眉眼慵懶低垂。
哪怕站在低處,他高大的身形擠在他兩腿之間也不顯得矮小。
紀綸反而被他的氣勢唬住,要後仰開看他。
你才瘸子,你全家都瘸。
“用不着,您在主席台上才辛苦了。”全程坐主席台上有什麼辛苦,紀綸不無含酸帶刺。
就因為顧容與的出身,就能坐在他想都不敢想的位置。
人家還不稀罕,從頭到尾百無聊賴的神情。
顧容與鴉羽般的眼睫一掀,暗沉氣息逼近:“你在諷刺我?”
紀綸被他箍在手臂間,只差把白眼翻上天靈蓋。
東院弄出個挺像模像樣的排場,其實真心無幾,說起來也不過是喊了兩句話。
他們學生會累死累活準備這麼久,也沒見得誇。
仗着坐在高處,顧容與看不到他的眼球,紀綸白眼翻得百無禁忌。
突然下巴一涼,顧容與伸手撓了撓他的下巴。
紀綸:??!
他在幹什麼!
他震驚在皮膚的瘙癢感中還未消化,顧容與已在他身前屈膝蹲下去。
紀綸:“……????”
驚愕徹底失語。
肇事者卻毫無所動,坦然捏住他一條腿,脫下了他右腳的軍靴。
“看起來,你對我的坐享其成很有意見,不愧是學生會忠心耿耿的優秀代表。”
“不過……”顧容與抬頭,嘴角勾起一個弧度,譏誚之意溢於言表。
“如果你真的那麼忠誠的話,今天站在最前排激情吶喊的人就應該是你。”
“你瘋了!”紀綸被捏住腳踝的腿差點反射性蹬出去。
顧容與這傢伙。
什麼大逆不道的話也敢說!
場上明明上千號人,竟然注意到了他。
就像獨屬於主角的關注,令人意外,又滋生一絲莫名的隱晦情緒。
他當時的吶喊,確實不那麼上心……
彷彿群狼中的一個異類,本該隨大流一起咆哮,卻偏偏萌發了眾人皆醉我獨醒的錯覺。
顧容與眼疾手快,握住了那隻膽敢踹向他鼻樑的腳。
他漫不經心抬起的紅眸裏面,是對他心思的完全洞察。
“我只是……”被這雙眼睛這樣看着,紀綸突然生起了傾訴的慾望。
他只是不喜歡那種被首長輕易煽動的氛圍,好似全員都變得盲目熱血上頭。
他沒有想到是某個人的問題。
他更願意歸結為對戰爭的厭惡。
戰爭,不是看起來那麼熱血的東西。
戰爭一旦爆發,他的父母,妹妹,即使再無關的人也會被捲入戰爭。
縱觀華龍國近五十年的歷史,和平安定來之不易。
至今國外許多地方還陷在戰亂的水深火熱之中。
當今三大國中,塔尼亞帝國一直致力於擴張領土,殖民地遍佈全球。
iu聯邦隔岸觀火,勉強算中立。
如果華龍共和國也陷入軍.國主義狂熱,三足鼎立的穩定局勢就會打破,重陷三戰泥淖。
而那個男人,野心勃勃……
紀綸心裏不無對時局變化的擔憂。
而他從領導人的一個講話就察覺出政局動態,不失優秀政客的敏銳。
顧容與揉着他的腳脖,笑了:“善良的小男孩不喜歡流血和死亡,卻忘了,男人的軍功只有在戰場上獲取。”
他的笑聲低沉舒緩,又彷彿詩人吟詠,自有一番美酒般的醇厚美感。
紀綸盯着他,觀察他的每一根面部神經變化,實在看不出他是真心話還是故意諷刺回來。
但有一點他是明確的。
他很想再給顧容與一記窩心腳。
他難得對人說心裏話,這人就是這副輕浮的態度。
對於尖兵,畏戰簡直是笑話。
腦子一熱,竄起小火苗,他立刻反唇相譏:“放心,如果總理先生要收回王城,我一定第一個做前鋒。”
再沒比這個更好激怒王城人的。
民間不時有王城是國中國,分裂國家的論調,強烈希望擯棄王城獨立制度,加強中央集權。
王城人自然不認,認為他們只是推崇不一樣的生活方式而已。
誰敢在他們面前挑潑離間,定要大發雷霆一般才能證明他們的忠心。
但顧容與的表現讓他失望了。
顧容與全然不在意的神色,甚至用哄小孩的調調說:“哦,那麼未來的將軍大人,能不能抬抬您的貴足,免得以後落下殘疾變成一個瘸子將軍呢。”
紀綸瞪着他,簡直氣呼呼了。
他只是不喜歡戰爭,不是畏戰。
掙扎了幾番想收回右腳,都被掌控在顧容與的掌心裏紋絲不動。
紀綸心裏逐漸變成羞恥。
任誰的半個私密.部位被人拿在手上觀摩,都會如此。
他還多了一份羞惱。
但其實他的腳並不是難看到不能見人,從圓潤的趾頭到腳心與後跟,飽滿秀氣,白皙晶瑩。
微微弓起的足背血管清晰,獨有一份脆弱美的性感。
顧容與低頭好似全程專心給他消毒擦拭,抹上藥膏,貼上創可貼,穿好靴襪,擦擦手深藏功與名走人。
路過的學生吃驚得砰一聲撞上欄杆。
徒留紀綸一張臉憋得青紅交加,十分好看。
羅鑼一蹦一跳,嘚瑟跑回來,乍一眼看到還坐在高高台階上的他臉色難看,驚訝:“咋,誰招我兄弟了,兄弟給你幫場子去!”
“東院,顧容與,敢嗎?”
“……當我沒說。”羅鑼立刻蔫了。
呵,兄弟!
“世界如此美好,你卻如此暴躁,這樣不好不好,豆豆啊……啊,差點忘了,朝老師剛才找你,要你過去一趟他的辦公室!”
……
紀綸過來時,朝聞道一臉得救了的表情,立刻指着他對辦公桌前的男人說:“他是班長,有什麼事問他!”
紀綸:……他是班長,可他又不是管家婆,還能什麼事都管管?
對朝聞道日常不務正業偷懶的做風,紀綸也算習慣了。
“您好,我是Z班班長紀綸。”
靠背椅轉過來,英俊的Alpha男人目光銳利掃射他全身:“徐睿欽,徐佳惜的大哥,你好。”
紀綸伸出去的手僵在半空。
一個自嘲的念頭迅速閃過。
哦嚯,又來了一個興師問罪的。
想到佳惜那個排場擺得很大的二哥,紀綸神態自若縮回手。
替朝聞道跟學生家長打交道慣了,常把自己當成年人跟人交涉。
比起昨天那位姑且還算斯文的徐二哥,這位徐大哥不算凶神惡煞,也沒有那麼氣勢洶洶,來者不善要找他問罪的架勢。
他只是端着面無表情的冰山臉,嚴謹得詢問弟弟的在校情況。
不時理理身上一絲不苟的着裝,他態度客氣得謝過他的配合。
這是個年輕,卻又位高權重的男人。
不發一言就能讓人噤若寒蟬。
方才的典禮上,徐睿欽就坐在總理身側第二個位置,和顧容與一左一右,足以證明他簡在帝心的地位。
紀綸稀里糊塗被他的秘書送出門。
與此同時的東院,一個不速之客拜訪修文館。
如果紀綸在場,一定會感嘆這個佳惜三哥才叫凶神惡煞呢。
“素聞你們王城作風不拘一格,我徐若暄來領教一番。”
年輕俊朗的Alpha眉頭一挑,全身爆發出驚人的氣勢。
身上特製型號的裝甲恍若地獄的黑暗修羅,衝天戾氣捲起巨大能量。
恐怖的能量攻擊直衝修文館。
……
紀綸得知東院的戰鬥時,鑄劍人論壇已經吵翻了這個話題。
他還是從論壇帖子得知的最新戰況。
#急報:小霸王元朗和國內年輕一輩的頂尖高手徐若暄打起來了!疑似徐佳惜三哥!#
#救命!他們從修文館打到教學樓,毀掉一棟樓后又打向了西院!#
#我現在逃到外星球還來得及嗎?#
#媽媽,這個世界好可怕!#
最後一條肯定是羅鑼發的。
他就縮在公寓六樓最安全的公共演播會議廳。
一旁,虎嘉、陳辰為首的兩撥人划拉着校園地圖的投影,議論那兩人又打到了哪個地界。
最重要的是——下注!
壓哪方的賭注,關繫着他們一個學期的生活費!
紀綸不合時宜想到還在地下賭技場打擂台賽的張立。
這兩天忙得沒空關注他的賠率。
不過他每步都安排好了,張立只要按他的計劃書照做就沒問題。
應該……沒問題吧?
轟——!
整棟宿舍樓都感覺在晃動,天旋地轉。
“戰況、戰況!”有人崩潰地抱頭大喊,“他們打過這裏來了啊!”
“哇——靠!”虎嘉搖着腦袋感嘆,“這就是頂級尖兵的實力嗎?元朗學長竟然能跟這種人有一搏之力!”
“阿彌陀佛,感謝當年建校時沒有貪污腐敗的那批人。”羅鑼已經放棄思考,魔怔似的感謝四方諸羅神仙。
多衰的運氣能被誤傷。
紀綸扶住桌沿,鎮定地拍拍身上的灰塵爬起,揉揉被砸中的右臂。
臉上不動聲色,心裏狂奔過千萬匹草泥馬。
安保都是死的嗎!
死的嗎!!
讓這幫二世祖在學校打起來!
腦袋一漲一漲的疼。
體內似乎有某種能量衝出來,叫囂着宣洩。
等張立打完比賽,拿到賭金,一定要……一定要買到阻止分化的藥劑!
——如果有的話。
他腦子已經疼得開始胡思亂想。
要是一開始就知道徐佳惜的背景,他肯定不會像現在這麼為難。
因為從一開始他就不會把徐佳惜當自己人。
哪怕徐佳惜被爆出Omega的身份,他還憐惜他的倔強,共情他的不易。
處處幫他安慰他,鼓勵他戰勝性別歧視要自強。
可是現在想來,他這樣一個嬌滴滴的豪門大少爺,千寵萬寵,自有所有人疼愛。
這麼多人興師動眾,一個兩個為他大動干戈。
他有什麼資格憐惜他的遭遇?
瞬息,紀綸指揮人整理會議廳,疏散人群,最後深呼吸口氣,做出決定。
“柚子,跟我來。”
離開的隊尾中,靳恩投來一個眼神。
紀綸無奈:“只是一點小忙,不會波及到的,我保證。”
淡漠的Alpha瞥開眼,又恢復成了那種萬事漠不關己的冷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