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題
冬季的日落很早,殘陽將窗檯積攢的雪塊烤成硬邦邦的冰。結束了一天的工作,薄荷酒打開窗戶,伸出頭去吸氣,暫時擺脫警察廳那種和自己天生相剋的緊張氛圍。
今天一整天他除了參觀和認人以外,只幫忙打印裝訂了幾份卷宗和刻錄光盤。
不過也沒指望入職第一天就被委以重任就是了。
“43秒。”
“31秒。”
“4秒。”
辦公室的指針指向17:15分,警察廳下班時間。
薄荷酒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衝出辦公室,剛想找新人後輩去開會的風見裕也面對空蕩蕩的座位大腦一片空白。
蓮野誠邁着輕盈的腳步走出大樓,一路上一眾剛剛泡好咖啡準備在工位上再呆5小時再回家的公安同事們留下羨慕嫉妒恨的淚水。
他的新住所是一間很日式的小房子。傢具以原木色為主,任何能被植物攀爬的地方都纏繞着綠色葉子。客廳的中央沒有沙發,取而代之的是藤編地墊,地毯上隨意地扔着幾個五顏六色的抱枕。
而其中的一個,就被抱在薄荷酒的懷裏。
“嘖。”
電腦屏幕上血淋淋的Gameover照亮臉龐,他躺下來,望着天花板嘆氣。
屏幕上閃過對手發的一條條文字的挑釁和嘲諷,薄荷酒摸了摸自己的臉,感嘆幸好自己還沒瘋批到在遊戲中被殺,就在現實中去殺人的地步。
否則要殺的人也太多了。
正當他蜷在地墊上發獃時,水無憐奈剛好進門,將三本包在牛皮紙袋裏的書放到桌上:“你的快遞,我幫你拿上來了。”
薄荷酒為了更加貼合薪水微薄的調任縣警的人設,放棄了自己的豪宅選擇暫時和人合租。至於選誰當室友,當然是同樣在東京工作的組織成員基爾最合適。
兩人對外宣稱是表姐弟,因為同樣的高顏值,沒有引起任何懷疑。
基爾隨意地看了眼快遞包裝上的寄件地址,是銀座的一家書店,“想不到薄荷酒你竟然會喜歡看書。”
薄荷酒拆着快遞:“很奇怪嗎?”
“我只是很少看到喜歡看書的殺手,尤其是你這個年紀。真的是......”
在看到拆出來的漫畫的封面上那兩個動作讓人血脈噴張的帥哥后,基爾果斷把誇他有文化的措辭咽了回去。
薄荷酒完全不知道對方剛剛經歷怎樣的心裏波折,舉起最上面的一本,讀着書名:“《霸道總裁的殺手男妻》,你也想看嗎?”
“不了不了...”
“那真是太可惜了,這可都是珍藏版呢。”薄荷酒打開一罐碳酸飲料,支起修長的雙腿讓自己陷在軟墊里,全心全意地開始看書
絲毫沒有掩蓋自己奇怪的愛好的樣子。
基爾:“......”
白熾燈遮蓋窗外最後一絲日光,夜幕降臨。
客廳里,基爾在背誦明天節目要用的主持詞。而薄荷酒則是一邊喝着飲料一邊看漫畫。幸好兩個人都不是刺頭,雖然彼此不熟,可也能維繫和平的氛圍。
“嘶...”薄荷酒皺了下眉,突然有種眩暈感。
“怎麼了?”基爾側目。
“頭痛,大概是熬夜太多吧。晚安,基爾小姐。”看來就算是殺手偶爾也需要養生。
基爾目送着薄荷酒回房,她並不介意在這位組織勢頭正熱的殺手面前扮演大姐姐的形象,而且看來這位薄荷酒也不反感。
畢竟她的任務是一旦薄荷酒表現的對組織有二心,就馬上殺了他滅口。
倒不是組織對薄荷酒沒信心,只是多一重保險而已。
-
一夜無夢。第二天一早,殺手先生準時出現在東大附屬醫院走完入職手續的最後一項——入職體檢。
窗外冰冷的晨風中卷着雪花吹進來,薄荷酒露出一條手臂,冬日冽風帶來的刺痛感要比注射器更痛一些。
他看着自己的血緩緩灌進注射器,突然笑了一聲。年輕的采血護士也跟羞紅了臉。
RH陰性血,自己的血型稀有到在行動任務中一旦負傷失血過多,必死無疑。組織的醫療點可沒閑工夫為著他一個人建一座血庫。
不過恰巧,那個可憐的小縣警也是這個血型。這也是自己被派來取代他的第二個原因。
注射器移開手臂,他用棉棒按住,灰色圍巾被隨意地纏在手上,坐在一旁的長椅上等待結果。
然後,他就收到了一張有着醫生長長的手寫字跡的體檢報告,還以為自己得了絕症,差點嚇得花容盡失。
a4紙最下面明顯地寫着醫生的建議——因血糖濃度過低,考慮到病人填寫的職業是警察,這個數值必然會對執行外勤任務構成風險,建議定期複查。
他鬆了一口氣。
不過,蓮野誠本人是縣警,他本人每年的例行體檢血檢必定是合格的。
謹慎起見,薄荷酒還是打算造假一份健康的體檢報告交上去,自己手上的這份只能燒掉餵給垃圾桶了。
社畜只有一上午的假期,下午仍要回去上班。半路上,薄荷酒發信息拜託貝爾摩德幫忙偽造體檢報告,沒想到後者卻直接回了個電話過來。
“當正義使者感覺如何,薄荷酒?”
“還湊合,有點無聊。你怎麼忽然打電話聯繫我,有急事?”
“倒不是什麼大事,還記得被你頂替的縣警嗎?琴酒的意思是殺了他和群馬縣的家人滅口,可你之前又說不能殺。夾在中間,讓我很難辦呢。”
薄荷酒眉頭微蹙:“別殺,我留着有用的。”
“哦?說來聽聽。”
“你上次向我借的漫畫......”他像是下了很大決心,“借你看三天。”
“看一周,體檢報告今晚就能偽造好。我可以不殺蓮野誠,但你必須給我一個能說服琴酒的理由。否則他會以為某人的角色扮演遊戲已經沉迷其中了。”
“想多了,我留他當個血庫而已,琴酒會理解的...警察廳的人在找我,回頭見。”
掛掉電話后,薄荷酒的手機收到一條風見發來的會議通知。
他匆匆趕回警察廳,還沒來得及把身體從零下的溫度中緩過來,就被叫到會議室。甚至在進門前還被好心同事塞了一本巴掌大的筆記本,聽說是用來記錄案件信息的。
“把上班族當成目標的連環殺人惡魔?”
會議室沒有開燈,唯一的光源來自投影儀,把每個人的臉都照的很陰森。
“犯人喜歡在黑夜隨機作案,流竄於城市的各個巷子裏。在過去的一年裏,已有23人遇害。死者死因一致,都是先被注射了微量麻藥,在完全喪失行動能力后,又被保鮮膜封住口鼻窒息而亡。”
投影幕布上是受害者的圖片,屍體躺在水泥路面上,頭部被裹了厚厚的保鮮膜,沒有任何掙扎痕迹。
“犯人只殺深夜回家的上班族,不過死者的年齡,性別都不固定。初步判斷犯人可能是無業或低收入人群,具備一些醫療知識,目的是報復社會。”
“這個案件社會各界都很關注,卻遲遲抓不到犯人,市民們頗有怨言。所以這個燙手山芋就被扔給咱們警察廳了,上面命令我們協助警視廳偵破案件。在座的各位都是從各部門抽調的精英,限期一周,無論你們用什麼辦法,都得給我抓到人。”
“拜託大家了。”主持者深鞠一躬。
蓮野誠聽見身邊的同事小聲抱怨,“這明明不是咱們的本職工作,幹嘛被抽調來做這種事啊!”
“嘖,又要給警視廳擦屁股嘍。”
蓮野誠疑惑地問那人:“本部抽調的標準是什麼?”
對方打量他一眼,“呦,新人啊,一般來說新人不會被抽調來做非本職工作的,可能是你倒霉吧。”
“...哈,這樣啊。”
接下來的時間裏,蓮野聽的眼皮下耷,開始打瞌睡,手中的筆記本充當起抱枕的作用,紙面也一片空白,絲毫不像其他人那樣記得密密麻麻。
他睡到半夢半醒間,一會兒夢到曾經被組織里的同伴排擠的過往,一會兒又跟漫畫裏的帥哥約會,直到聽到一聲呼喚。
“蓮野君怎麼看這個案子?”
薄荷酒有點懵,大腦反應了三秒鐘之後才意識到現在自己就是‘蓮野君’,他睜開眼睛,迷茫地眨了眨,然後站起來。為了不丟人,他將幕布上的內容快速掃了一遍,了解了大致內容。
會議室內的眾人默契地用眼神交流,誰都不想錯過這場看新人出醜的好戲。
然後,就聽新人的感嘆:“殺的太乾淨了。”
如果說剛入職那天,他還能在貝爾摩德的耳提面命下保持好偽裝,那現在就是原形畢露了。
頂着眾人質疑的目光,他耐着性子解釋道:“連環殺人犯大多都追求感官刺激。因此案發現場多是血肉模糊,甚至肢體橫飛。而這位犯人的殺人手法也太乾淨了,僅僅是保鮮膜窒息,完全激發不了腎上腺素。一般來講,這不是連環殺人犯殺人的第一選擇方式。”
他雖然沒有辦案經驗,但是他有犯案經驗啊!
“也有可能只是兇手覺得這種殺人方式隱蔽,所以更安全呢。”有人問道。
蓮野誠搖了搖頭:“不會的,不會的。如果他想殺的只有幾個人,這種可能性自然存在。可是他已經用了同樣的殺人手法殺了23人了。很明顯,犯人把這種殺人方式當成了自己的特色符號。他要的是被關注,不是隱蔽。”
“你們把犯人的行為定義為:因失業或貧困而報復工作體面的上班族的社會邊緣人,覺得犯人殺人的主要目的是發泄憤怒和吸引社會眼球。可,既然是發泄和吸引,就不會用這麼悄聲無息的殺人方式。這份側寫明顯自相矛盾。”
單一的光源下,薄荷酒深邃的瞳孔幽幽地泛着亮光:“所以我建議接下來從他殺人手法的來由展開調查。而不是輕率地把他的行為評價為‘無差別報復社會’”
“咳,請坐吧。”主持者雖然這麼說著,但從神態來看並沒有多相信蓮野的話,只是把蓮野當作一個迫切想要展示自己與眾不同的年輕人。
可台下坐着的各個部門的人可不會這麼給新人面子。
“第二天就這麼傲慢的指手畫腳,真是無禮。”
“怕不是學了點偵探片的劇情,就跑來一股腦展示了。”
“使錢進來的,你們還真指望他懂破案?”
蓮野誠有點納悶,他覺得自己說的挺好的,怎麼就被嘲諷了。
果然,被排擠是自己的宿命,無論到哪都一樣。
還沒等他感嘆完自己命運多舛,最後一排風見裕也突然站起來,厲聲說道:“蓮野的入職渠道完全合規,與其用陰暗的心思揣摩別人,諸位不如顧好自己的工作。”
風見頓了頓,似乎覺得僅僅這麼說警告力度還不夠,又加了一句:“差點忘了,我們課室的決策,諸位也沒有權限知道。”
可謂是雙重打擊了。
議論聲被壓了下去,沒人再多說什麼。但彼此都心知肚明,這股火氣總歸會在某一刻再爆發出來。
散會後,風見徑直走到蓮野誠的面前囑咐:“下次膽子大一點直接反駁回去。長官人很好,不會罵你的。”
蓮野誠不明所以地眨眨眼,半秒鐘后才轉過彎來,十分驚喜:“謝謝風見前輩!”
“應該的。”風見往出走了幾步,忽然想起了什麼回頭囑咐他,“今天不許早退。”
“欸?是。”蓮野誠撓撓頭,自己有早退嗎?
風見裕也回到辦公室后,給身在某處的長官打了個電話。
“降谷先生,臨時抽調各部門人員組成特別小組歷年都沒有抽調新人的習慣。蓮野會被抽調到緊急行動小組,是您給他的考驗?”
“嗯。他怎麼樣?”
“其他部門的人對他不太友善,蓮野有些...”
“那些無聊的人不需要彙報,我問的是他對案子的看法。”
“這樣啊,十分抱歉。蓮野提出了一個新穎的角度......”
落日餘暉灑在大理石地面上,風見敘述完了會議上蓮野的表現,電話另一頭的安室透就發出一聲輕哼,分不出什麼情緒。
“繼續觀察。”
“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