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的魅魔15

……

那種耳後過熱的吐息，讓少年的雞皮疙瘩都順着爬上背脊，偏偏此時他的精力已經完全用乾淨，明明知道站在身後的人那種讚歎的語氣是在說調-戲惡魔的話，他也沒法反駁。

少年近無力地要滑倒下去，雙足落在那人的兩邊腳踝上，被修-長結實的手臂半撈在懷中，已然快眼睛閉合，只勉強支撐意識。

而就在這時候，電梯停在了一樓，少年感覺禁錮着自己的腰的臂鬆開了，臨離開前還體貼地將他靠在了側牆上。

他半扶着電梯的金屬面，然後看到一道手電的光束向他掃過來。

而同樣地，他也看見了那個急匆匆趕來，神情焦慮又沉鬱的身影。

——宿逸。

眼瞳映出這張雋冷的面孔，小惡魔終於放任自己的意識陷入完全的黑暗。

……

醒來的時候，少年發現自己正趴伏在宿逸的床被上。

熟悉的清冷氣息讓他無意識間在枕頭上蹭了蹭，然後床邊坐着等待的宿逸起身。

少年一看到他，大顆大顆的淚滴就不自覺順着面頰滑落了下來。

“宿逸！”

他其實不是只愛哭的小惡魔，但今天連續遭遇的事情實在讓他委屈過頭了。

見他哭，宿逸沉默了一會兒，將少年攬進了臂彎里。

而這似乎讓少年哭得更凶了，連他身前的襯衫都打濕了一大片，直到終於重新哭累后，逐漸化成斷續的抽咽。

抽咽着，小惡魔想起什麼，開始驚慌，語無倫次斷續地傾訴了許多，接着就掙扎着要從床上爬起身。

結果是被宿逸托着腿彎打橫抱了起來，兩人去了浴室。

小惡魔也顧不上害羞了，將衣服完全上卷了起來，宿逸耐心地替他調整水溫到溫熱，然後依言對着腹部心型帶翼的紋路開始沖洗。

小惡魔緊張至極地一眨不眨盯着，直到看到那黑色的紋路開始模糊，才真正慢慢舒了口氣，一直隨之緊繃的少年軀體此刻塌了下去。

宿逸的表情沒什麼變化，不過若是這個心型紋身沒有被沖洗掉，他應會隔天直接把始作俑者埋了。

少年心中大石落下，快滑落進浴缸的時候，發出了一聲小動物似的的痛呼，這時候，才後知後覺面紅起來。

小惡魔身上的衣服完全濕透了，但是是在宿逸面前，他除了紅眸慌亂地眨了眨，沒有手忙腳亂地試圖去遮。

宿逸也只是掃了眼乾淨泛粉的小腹皮膚，確認最後一點顏料都掉了，就把少年扶靠在浴缸壁上靠穩之後，轉身取了浴巾。

大浴巾能將少年完全包裹，少年配合地在裏面褪掉了濕衣服，在柔軟的浴巾中間一點點蹭乾淨了身上的濕氣之後，甩了甩同樣沾濕了一點的頭髮。

小惡魔甩毛落了一點水滴到旁邊清雋頎長的身影身上，但宿逸沒什麼反應，只是在少年裹在大浴巾里將換洗的衣服換好后，幫忙用毛巾擦了擦發尾。

這麼乖乖地在原處站着讓他給他擦頭髮，更像小動物了。

少年斷斷續續前言不搭后語的敘述中，關於“小寵物”的那部分，或許並非無稽之談，但對象是除了他以外的人，他可能會不擇手段地將所屬權奪回來。

奪回來之後……奪回之後他會怎麼做，宿逸現在並沒有具體的想法。

因為少年真的很乖，沒有必要用其他的手段。

少年自己擦乾，只有在繞到身後皮膚的時候會遲疑着減緩一點。

宿逸已經知道小惡魔接着遇到了什麼事，那人現在已不在住所。

在小惡魔醒來前，站於門口遠遠望了一眼。

薄家確實家規甚嚴，不過薄先生自小坐不垂堂，並未領過家法，倒是其自小性格頑劣的兄長隔三差五要受一頓戒尺。

宿逸雖然之前聽過這位長輩的行事，但他並不曾做過出格的舉動，也沒興趣，未想到今天少年會在自己沒能看顧的時候撞到槍-口上。

即使他在聽回教室的一個學生遲疑着說起少年狀況的不對時，已經立刻請假往住所趕，但仍舊沒趕得及。

——那個異常。

燈光全黑，但是電梯還能工作，將少年一起關在封閉空間裏，除了蓄意，沒有其他解釋。

天知道他看見蒼白虛軟，將近昏迷的少年來說，手臂都在微顫。

他在那一時刻，厭惡自己對少年早晨的處境一無所知，只做了自身私心想做的事，明明自己對焦子赫根性的惡劣早有所察，最後半日，他必定會抓住機會做最過分的惡作劇。

厭惡那位長輩，定論重罰，導致原本惶惶不安尋求庇護的少年驚惶加傷，失去對庇護住所的信任，而其甚至本就不會聽少年的辯解。

厭惡那個卑鄙，只憑欲-望行事的異常者，利用少年無力的狀態，趁火打劫，做本該他來做的事……將快暈倒的少年攬在懷中，給予傷處撫-慰。

而那傢伙用一種最卑劣下-流的形式這樣做了。

一瞬間，除了極其強烈到尖銳的心疼之後，如潮水般的自厭，他厭淹沒了他。

從以前開始，他以為自己沒有劇烈變化的心緒。

幼年期宿逸的身體天生不足虛弱，醫生告知父母盡量少引起他過強的情緒起伏。

而在規劃性的鍛煉后，那種不足逐漸隨着生命體征回復正常消失，習慣卻依舊保留了下來。

宿逸闔了闔眼。

再之後即是少年醒來埋在他懷裏哭濕了衣服的時候。

想吻他紅眸滾落的淚水，想低聲哄他，告訴他無論發生了什麼，他都會將他帶回身邊，卻發現自己似乎沒法表現出來。

愚拙。

少年本來想躺下，又不敢，於是再次變成了趴着。趴着之後，不知道自己現在該做什麼，那雙莓色的紅眸慢吞吞眨了眨，看向他。

少年本來想自己需不需要補今天的作業，接着想起之前自己抽咽着哭泣的時候，宿逸已經冷靜地告訴他他給他們兩人都請了假。

於是少年欲言又止，又想到自己是不是有安慰小點心吃。

安慰小點心是有的，甚至四種最喜歡的口味都有一個。

但是同時，少年看到宿逸轉身，拿來了藥膏。

少年寶石莓似的眸眨巴眨巴，又眨巴眨巴，終於臉頰完全紅了。

這……這如果是小點心的代價，他……

小惡魔內心劇烈掙扎，直到宿逸清沉的聲線低聲對他道：“好了，趴好。”

少年這下點心也不願意開口吃了，兩隻細白的手掌默默捂住了臉。

宿逸唇角微不可察地勾了勾，然後很輕地將少年穿上時嘶了好幾口氣的睡褲給褪了下來。

他之前就知道少年腰下弧度的形狀滿而翹，白生生的皮肉現在儘是紅-腫，看着既有一種飽含凌-虐感的漂亮，又實在讓人心疼。

他查詢過這種情形先需要冷敷，於是沒有搓-揉藥膏直接均勻地抹上去，然後再蓋上紗布。

小惡魔之前說他傷處會恢復得比人類快一點，以往這隻小惡魔在他身邊並沒有受過什麼傷，所以他也不知道這“快一點”的程度。

無論如何，明天他會為少年請假，請假理由就說病假吧。

這樣想着的宿逸沒有為少年重新穿上睡褲，擔心布料摩擦和擠壓會影響恢復。

最後幫少年蓋上了被子。

少年遮住穠麗小臉的手終於慢慢放了下來，還不自覺地回頭偷覷宿逸。

這一偷覷，嫩-白的耳朵尖紅紅，嘴唇紅紅，臉側紅紅，哪裏都是紅紅的，像個紅紅的可口果實。

還是最漂亮最好吃的那一種。宿逸無聲地想，此時坐在之前拖放在床側的椅子上。

“你……你是不是看到了？”小惡魔期期艾艾，聲如蚊蚋地仰頭望着他問。

問出來了，小惡魔又覺得自己在問一個沒用的問題，於是自己把自己弄得更害羞了，默不作聲地捂住側頰。

“點心吃完了還有。”宿逸道。

小惡魔動了動。

“櫻桃味。”宿逸道。

小惡魔手拿下來了，鼓着臉頰用金屬小叉塞點心。

宿逸於是看着小惡魔一口口地吃點心。

真這麼一直吃，小惡魔也快吃飽了，於是第二盤小點心沒有貪心只點了一個，櫻桃的。

不知道還能用什麼可愛的詞來形容這隻小惡魔，宿逸想，大概在他心裏已經全都用過了一遍。

將盤子端走後，宿逸開始坐在床邊看課業資料，少年也在皺着小眉頭研究化學基礎和自己學的魔葯配方該怎麼對比。

他有一天能學會怎麼分辨自己的種族嗎，不過那是不是在生物那門課？

可是人類的生物學會教惡魔分辨自己是不是一隻魅魔嗎？

少年陷入了自己的苦惱。

宿逸抬眼看着小惡魔一會兒抬頭一會兒眼前一亮一會兒皺眉低頭的樣子，又默不作聲地繼續看資料。

夜晚宿逸回到床被間的時候，少年也已經困了，轉過來軟趴趴地跟他道了一聲晚安，就閉上了眼。

宿逸則是在翻身後不小心碰到，才意識到少年現在那雙嫩-生生的腿，和……都露在外面，他如果稍有不慎都會碰到。

可這又是他自己考慮到少年的傷處造成的。

於是正值青春期的高中男生經過了一晚有關自我考驗和忍耐的折磨。

……

第二天學校多了一項言之鑿鑿的傳聞。

他們上帝一樣的學神和六班的焦姓校霸薛定諤的發小友誼終告破裂。

源於早自習前除了學生會教師，誰都請不動的冰山學生髮着寒氣到六班門口，然後點名“焦子赫”跟他出去一趟。

雖然沒有學生目擊現場，但回來的兩人都掛了彩，不同的是學神輕一些，而有校霸之名的焦同學竟然看上去重一些，其中緣由眾說紛紜，總之打了一架這件事是唯一眾口一詞板上釘釘。

但因為沒有熱心校友有實證，此事還是沒有到教師們那裏去，也算沒多一樁麻煩。

“喂，我說，你適可而止吧。那是紋身貼，又沒有給他紋身。”焦子赫擦了下唇角的血。雖然他知道一部分原因，也沒料到這個會激起那隻小傢伙那麼大的反應。

宿逸沒理他，只是抬起拳毫不停頓地再次朝他揮來。

焦子赫一開始讓了一下，但看宿逸力度完全沒有絲毫手下留情的意圖，也知道這件事輕易翻不了篇，本一開始被揍出了點火氣，乾脆就直接兩個人實打實幹了一架。

宿逸雖然平時運動明面上不多，但都具有高規劃性，這是自小養成的習慣。所以實際上焦子赫和宿逸硬碰硬，占不到便宜，一吃虧還是個大的。

打到一半，焦子赫看到宿逸這種程度的怒意，又想起少年昨天流眼淚時候的反應。

說實話，他當時看到少年哭出來的時候，雖然有一剎那的心虛內疚，但其實更多的是一種像是炸開了那樣，頭皮發麻的煞到。

他覺得那樣脆弱，瀕臨崩潰，像開到綻落後又被無情地打濕花萼的少年，實在是……

——漂亮極了。

是只完全的小魅魔就好了，那個時候他會用最多的代價，就算是被吸走大部分力量也可以，去換取他的所有權。

是的，雖然被毫不留情地揍了很多人格修正拳，焦子赫當時腦子裏仍舊是這樣沒有任何美德可言的廢料。

兩人幹完了架，也只是各自平復了呼吸，就回到了自己的教室。

於是流言就開始不脛而走。

小惡魔不知道這件事，在家裏慢慢地趴在床上晃腿。努力學習生物，爭取從人類的生物學受到啟發，研究出能查一查自己血統的地獄版檢測儀。

隔天小惡魔終於可以跟着宿逸去學校了。

而同樣是這一天，學校接收了一位從琺國來的交換生。

黑髮紅瞳，俊美若妖，看人時自帶一種邪惡的風情。

而這位新生從站在講台開始，就一錯不錯地盯視着教室里少年的方向。

荔吇本垂着頭，也因那目光無來由地心生不安，脊背顫了一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