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第三章

屋外的人沒聽到回應,聲音中已經帶上了幾分焦急,將門重重敲了兩下,繼續喊道:“郎君,郎君!”

屋裏總算傳來了動靜,一道嬌柔,含着濃濃睡意的聲音跟着在喊:“郎君,郎君。”

隨從聽到屋內人醒了,馬上鬆了口氣。完顏宗翰吃了酒,發泄爽快之後,定是睡了過去。他脾氣暴躁,若是被吵醒,身邊的人免不了吃掛落。兩人不敢再出聲,站在門口等候。

一陣窸窸窣窣,隱約的說話聲之後,屋內有人下了床,穿着鞋子在走動。

腳步聲很快到了門邊,接着,門吱呀一聲被打開,裹在粗布風帽里的雪白面孔出現在門前,說道:“你們進來。”

兩人以為是完顏宗翰下的令,不敢耽擱,毫無防備提着燈籠進了屋。

房門,在身後無聲無息關上。

屋內空蕩蕩,靠牆一張大炕,並無屏風等隔開。藉著手上燈籠的光線,看到炕上被褥隆起。兩人忙躬身上前,單膝跪下見禮,

頭剛一低下去,跪在左邊的人,忽然感到一陣疾風朝他襲來。他身手好,幾乎本能轉頭躲避,撞到旁邊跪着的人身上。

旁邊的人短促“啊”了聲,倒在了地上。他的頭則被冰冷硬物砸中,眼前一黑,半邊臉一涼,再是刺痛,溫熱的血順着流下。

手上的燈籠掉地,燈油倒出來,轟地燃燒,很快就將外面的牛皮引燃。

藉著火苗的升騰,他看到一個女人面容嬌艷,卻猙獰着,如同厲鬼般,舉起手上的炕桌,使出全身的恨意朝他再次砸來。

他嗖地一驚,顧不得臉上的痛,迅速向旁邊一滾,卻被同伴擋住了。他雙手后撐在地上,摸到溫熱黏糊糊的東西。

同伴!

思及此,他心下大駭,轉頭看去,同伴已無聲無息躺在地上。他抬起手一看,手上猩紅,滿是血跡。

遭了!

多年隨軍打仗的警覺,心下叫了聲糟糕,知道定是遭了暗算。他頓時又怒又驚,沒曾想終日打雁,卻被雁啄了眼。

正欲張口喊,突然,身後溫軟的身子將他罩住,一隻柔軟的手臂圈上他的脖子。微涼纖長的手指,貼着他粗糙的肌膚,劃過。

電光火石間,他只發出了短短的哀鳴,餘下的聲音,變成了抽搐。喉嚨血流如注,很快就沒了動靜。

屋內安靜下來,散發著濃濃的血腥味。

趙瑚兒胸脯起伏,喘息着。雙眸迸發出的光彩,在燈籠火光的映襯下,比天上的太陽還要耀眼。

趙寰長長呼出口氣,想要將瓷片擦乾淨,見已經碎掉,乾脆丟棄。抬腳將燃燒的燈籠撥開了些,免得燒到屍身。

趙瑚兒雙手在胸前合十,輕盈躍上前,緊緊將趙寰摟在了懷裏。她聲音顫抖,卻飽含喜悅:“真痛快啊!血債血償,真痛快啊!”

滾燙的淚,流到趙寰的脖子裏,幾乎將她灼傷。

趙瑚兒毫不掩飾說道:“二十一娘,我以前不喜歡你,我們姐妹太多,我誰都不喜歡!可是今晚,你是我的救命恩人,你救了我,我又活過來了!”

趙金鈴聽到動靜,從被褥里爬起來,對於地上的屍首,她看都未多看一眼。跳下炕,伸出短胳膊摟住了兩個姊妹:“還有我呢,我也要!”

徽宗的後宮女人多,兒女多。後宮亂,兒女亂,能一團和氣才怪。趙寰能理解她們姊妹之間的不合,也能理解趙瑚兒的話。

累積的仇恨,已在胸口壓抑堆積成了猛虎。一旦將籠門打開,猛虎被釋放出來,勢不可擋。

趙瑚兒殺了人,仇恨得到了宣洩,總算暫時活了過來。

趙寰胸口酸酸軟軟,眼眶也紅了。眼前不是慶賀感慨的時候,她輕輕推開趙瑚兒,摸了摸趙金鈴的穿着,推着她道:“冷,快去炕上睡你的覺,別管地上的血了。”

趙金鈴見識了趙寰的本事,對她不知不覺變成了言聽計從,她嗯了聲,乖巧上了床。

趙瑚兒興沖沖道:“二十一娘,我們可是要再把他們拖出去?這次我們一人一個,我力氣可大了!”

趙寰點點頭,手下飛快,將兩人外衫拉扯下來,順道擦拭着地上的血跡。趙瑚兒也蹲下來,一同幫着她的忙。

趙瑚兒摸到了一個腰牌,拿在手上翻來覆去打量,猶豫着是否要留下。

趙寰忙拿了過來,塞回屍首身上,低聲說道:“十三娘,這個不能拿。我們沒地方可藏不說,我們拿着也無用,反倒會把自己牽扯進去。”

趙瑚兒皺眉,說道:“他們身份低,腰牌是沒甚用處。金賊完顏宗翰的才有用,先前你可留下了?”

趙寰道:“他的也沒用,拿到手,也不能指揮他的兵馬。完顏氏人多得很,他們彼此之間互相防備,忙着搶奪勢力,只巴不得對方去死。”

趙瑚兒聽得頻頻應和,她見到他們搶女人,搶金銀珠寶,搶兵馬,什麼都槍。自詡為王公貴族,實則乃一群不要臉的江洋大盜。

趙寰細細解釋:“若是身上的腰牌等東西不見了,就做得太過明顯,好似有人貪財劫殺了他們。敢在宮裏貪財,完顏晟坐不住,定會大查徹查,查到我們大宋人的頭上。哪怕什麼都查不出來,僅僅是懷疑,我們也會遭受無妄之災。若是什麼都不動,只乾脆利落殺了他們,他們肯定料想不到,我們這群弱女子有如此大的本事,只會懷疑是他們爭權奪勢,自己人之間痛下的殺手。所以,我們不要沾手,免得節外生枝。”

趙瑚兒怔怔望着趙寰,佩服不已:“二十一娘,真是看不出來,你不但聰明得緊,還身手利落,先前兩人都被你解決了。”

趙寰垂下了眼皮,掩去了眼裏的苦惱。她以前格鬥學得很好,但她這具身子弱得很,尤其是婦科方面的癥狀,她感到很不舒服。

最令她感到悲哀的是,在浣衣院短短几天,她就被逼得毫不猶豫開始了殺人。

趙寰暗自嘆息,神色嚴肅下來,仔細叮囑道:“我們現在的做法,都是眼前自保的權宜之計,他們向來不拿我們當回事,我們才能輕易得手。若是有了防備,千萬不可貿然出手。他們常年到處打打殺殺,身高體壯。我們加起來,都不是他們任何一人對手。”

趙瑚兒頓了下,不甘心說道:“我省得。可是二十一娘,我們只能坐以待斃嗎?”

趙寰笑了起來,說道:“我們現在不就是在反抗了嗎,如何可能只坐以待斃。但我們不能憑着一腔孤勇,一腔憤怒與仇恨,去硬碰硬,得耐下性子找機會。”

趙瑚兒沉默了下來,看到在炕上的趙金鈴,睜大雙眸望着她們,她唬着臉說道:“三十三娘,你經常去韋娘娘那裏,她與我們不一樣,半個字都不許透露!”

趙金鈴忙用被褥蓋住了腦袋,瓮聲瓮氣道:“十三娘好凶,你不說我也知道,殺金賊的事,被他們知道就活不成了。”

趙構已經在臨安稱帝,韋賢妃是他的生母,歷史上她回了臨安,成了太后。

原身柔福帝姬,歷經千辛萬苦回到了南宋,卻被亂棍打死。

因着韋后說原身早就死了,她是假冒帝姬。

在金人的手上活了下來,卻落得慘死的下場。

皆因為韋后要掩飾在金人身下輾轉,生子的不堪歷史。如今的韋賢妃,還是金國貴族的玩物,但她兒子已經是南宋皇帝。

人心深不見底,在這個天底下最骯髒,下作,萬惡滋生的地方呆久了,就是好生生的人,都會變成吃人的厲鬼。

趙寰聽着兩人的對話,一時沒有作聲,彎腰拉起一具屍身往外拖。

前面累了一場,等到兩人將兩具屍首拖出去埋好,回屋收拾過,再洗漱完回到炕上之後,已近黎明時分。

幸運的是,雪依然在下着,很快就掩蓋住了痕迹,天地間白茫茫一片。

累到困到極點,加上興奮,緊張等等情緒。除了趙金鈴睡得香甜之外,趙寰眼皮酸痛,閉上眼養神。趙瑚兒則不時翻來覆去,聽上去心事重重。

“二十一娘。”趙瑚兒睜大眼,輕輕叫了聲。

趙寰應了聲,“天快亮了,你今日可有差使要做?”

趙瑚兒一聽,頓時咬了咬唇,眼中淬滿了恨意,罵道:“今日我要當差,還有一堆衣衫要洗呢。狗賊們的衣衫又厚又臭,泡在冰水裏洗,除了累,凍得手腳都沒了知覺。這般辛辛苦苦活着,還不如死了作數!”

趙寰無聲笑,說道:“十三娘,宮女們都是這樣過來的。”

趙瑚兒呆了呆,立刻搶白道:“是,那是以前,我們如今是落毛的鳳凰不如雞,早就該認命了。伺候人的事情,明明做得駕輕就熟,何苦來哉,再擺着帝姬的譜,實屬惹人笑話!”

看來,作為鄭皇后的女兒,嫡出帝姬,趙瑚兒的性情還挺潑辣爽利。趙寰一點都沒生氣,還挺欣賞她的性格。

哪怕被折辱,歷盡磨難,明珠始終是明珠。擦拭掉蒙在上面的塵埃,很快就能煥發出光彩。

趙寰緩緩道:“你別急,先聽我說。我們皆歷盡磨難,你應當能理解,靠着雙手做事賺口飯吃,並不丟人。十三娘,你要注意的是,保護好自己。不要在這時候講氣節身段,多向看管的婆子說些好話,求求情,讓她給些熱水。另……我下面很不舒服,你呢,你可好?”

趙瑚兒神色一下黯淡了下去,手撫摸着小腹,哀哀道:“我也不好。幾次懷了身子,都被落了胎。落胎傷身,不落的話,生了孽種下來,連生父都不知道是誰。”

除了韋賢妃之外,其他女人懷了孕,都被灌藥打掉了。落胎之後沒得修養調理,甚至小月子都沒過,還要滿足他們的□□,留下了一身的病。

趙寰深深呼出口氣,說道:“我們接下來要做的一件事,就是拿到葯。走,也要乾乾淨淨地走。”

趙瑚兒抱住趙寰的手臂,依偎在她肩膀上,靜靜流淚,哽咽着說道:“來也乾淨,去也乾淨。二十一娘,我不是吃不了苦,不想做事。只想着給金賊們洗衣衫,他們不配!”

“嗯,他們不配。”趙寰附和了句,話鋒一轉,“但,這也是我們的機會。”

趙瑚兒一愣,頓時來了興緻,迫不及待問道:“什麼機會?二十一娘,你最最聰明了,快速速說給我聽。”

趙寰壓低了聲音,說道:“洗完衣衫,我們還要將乾淨的衣衫送到各處去。除了女人之外,金人還從大宋要來了樂師,工匠等其他人,我們需要他們的幫助。”

趙瑚兒聽得雙眼閃亮無比,不過,她還是存有疑慮,說道:“他們可會與我們一條心?”

趙寰神色篤定,說道:“能!金人就是一群畜生,蠻子。可能有極少人,會貪圖富貴投靠他們。只要尚存有一絲人性,經歷過這些年的屈辱,誰不拿他們當做生死仇敵!”

靖康之恥留下的痛,深刻在每一個有血性的大宋人骨子裏。

南宋朝廷雖有貪婪無恥的秦檜,也有岳飛,韓世忠等與金人抗戰到底的武將。

崖山海戰,陸秀夫背着少皇帝,與數十萬將士民眾投海,也絕不向蒙古鐵蹄投降。

趙寰從不懷疑他們的氣節,沒吃過苦的士大夫權貴們,貪生怕死的多,但絕不包括他們這群在金國受盡侮辱的大宋人。

趙瑚兒沉默了片刻,顫抖了下,心有餘悸說道:“二十一娘,若是以後他們再來,我們該怎麼辦?”

趙寰毫不猶豫,斬釘截鐵說道:“順勢而為,不要拿命去反抗。事後趕緊清洗,保護好自己。十三娘,你記得了,這不是我們的錯。貞潔在我們自己心裏,我們覺着自己乾淨就好。除了自己,其他人任何人的意見看法,官家聖人在內,都是放他祖宗八代的臭屁!”

在朱皇后被封為貞潔夫人時,趙瑚兒經常想,她還不知羞恥活着,以後若是能回到大宋,如何面對他人。

從沒人這般斬釘截鐵告訴過她,錯不在她們,自己的想法最重要。

趙瑚兒心頭的陰霾消散無蹤,她想笑,嘴角上揚到一半,就止不住淚流滿面,喃喃道:“這不是我們的錯,我們都是乾乾淨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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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成靖康之恥后的帝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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