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圍
侯府極大,走過外院,穿過長長的迴廊,眼前逐漸變得開闊起來,空氣也清新不少。此處少了幾分夏熱的灼熱,耳邊似是能聽到潺潺的流水聲。意晚前世來過侯府,她知道這是侯府後院花園中的一處景觀。
這時,耳邊響起了妹妹的聲音。
“這是什麼聲音啊?”
走在前面的婆子聽到這話臉上露出來一抹鄙夷的神色。
喬氏的神色微變。
意晚正欲開口解釋,婆子搶先一步開口了:“這是咱們侯府的假山流水,去年剛請蘇州來的師傅修的。”說著,她指了指前面。
眾人順着她手指的方向望了過去。
只見前方樹木蔚然幽深,怪石嶙峋。透過枝葉縫隙,隱約可見流水從石罅中流出,升起蒸騰的霧氣。池邊百花繁盛,有蝴蝶立在上面。如仙境一般。
婆子瞥了一眼雲意晴的眼神,又驕傲地說道:“像這麼大的假山流水別處是沒有的,咱們侯府獨一份,別處可看不到。表姑娘可要好好看看,回去也好跟小姐妹炫耀一番。”
喬氏臉色頓時變得難看,收回來目光。
雲意晴也聽出來婆子對她的鄙視,臉漲得微紅,不敢再看那美景。
意晚看了一眼婆子的手,淡淡道:“我幼時常常隨母親來侯府,怎麼沒見過嬤嬤呢?瞧着嬤嬤的年紀,想必當時是在採買或者外面的鋪子裏當管事吧。”
採買和鋪子的管事都是肥差,若不是心腹是不可能去的,而眼前這位婆子顯然不可能被安排在如此重要的位置上。
意晚眼神真摯,面上毫無譏諷之意。
那婆子看着意晚的眼神,反倒是沒了臉,臉上的表情訕訕的,悄悄把手藏了起來。她從前在莊子上干農活,這兩年才入了府中補了缺,如今也不過是老太太院子裏洒掃的。
她意識到自己剛剛那番話有些逾矩,沒再多言,繼續引着眾人去老太太的院中。
雲意晴琢磨了一會兒才看明白剛剛意晚幫她懟了侯府的婆子,頓時得意起來,譏諷道:“大姐姐,你這話就錯了,瞧着嬤嬤的打扮,我覺得她當時在廚房燒火還差不多。”
意晚沒答。有些話點到為止就好,既讓對方知曉自己不好欺負,又給對方留了面子。若是點出來,反倒容易激怒對方,或者結仇。
見長姐沒答,雲意晴撇了撇嘴。她長姐就是這樣,愛端着,很是沒趣。
喬氏也覺得幼女這話說的過了些,不管這婆子是做什麼的,她總歸是老太太院子裏伺候的,得給面子。不過,見這婆子沒了臉,她心裏倒是開心得很。果然還是幼女跟自己一條心。
“好了,晴兒,有些事你自己心裏有數就行,何必當面指出來揭人傷疤,嬤嬤該不高興了。快到你外祖母的院子了,安靜會兒,不該說的話就不要說了。”
喬氏這話雖然是在教訓女兒,目光卻看向了引路的婆子。
接連被喬氏母女倆諷刺,婆子面色很不好看。
很快就到了老太太的瑞福堂,喬氏帶着女兒在外面等着,婆子去裏面問話。
結果過了一刻鐘裏面都沒人出來。
喬氏一直忍着,面上帶着笑,顯然已經習慣了。
雲意晴第一次遇到這樣的事情,神色越發不耐。
又過了一刻鐘,裏面終於走出來一個嬤嬤,那嬤嬤赫然便是老太太身邊最得力的方嬤嬤。
一見着她,喬氏臉上的笑容加深,上前走了兩步:“嬤嬤,這麼多年不見,您還是從前的模樣,都不見老的。”
方嬤嬤微微點頭行禮,客氣又疏離:“三姑奶奶也還是那般光彩照人。老太太昨夜身子不適,吃過早飯又睡下了,得知三姑奶奶來了,剛剛起。”
話里話外在責怪喬氏的到來擾了老太太休息。
喬氏臉上的神情有一瞬間的僵硬,但還是一臉擔憂的神色:“是我來的不巧,擾了母親休息。若母親身子不適,我改日再來。”
方嬤嬤笑着道:“三姑奶奶這是哪裏話,老太太正盼着您呢。快請進!”
進去后,她們依舊沒見着老太太。
“老太太還在梳洗,三姑奶奶請在此坐一會兒。”
喬氏臉上的笑容已經快要維持不住了,但還是笑着說:“不着急的,都是我們打擾了母親休息。”
方嬤嬤衝著她微微點頭,進去了。
喬氏能忍住,雲意晴可忍不住了,她臉上早已經沒了笑,一副不滿的樣子,嘴裏小聲嘟囔了一句:“都等了多久了啊,是不是不想見咱們。”
雲意晴從小到大可沒受過這樣的委屈。雖然父親的官職在京城中不顯,但之前在地方任上可是非常顯赫的,再加上母親是侯府出身,更是沒人敢小瞧她們。每次都是旁人等他們,從來沒有他們等旁人的時候。
意晚看了一眼妹妹,張了張口。
喬氏嚇了一跳,連忙扯了扯女兒的手,瞪了她一眼,示意她噤聲。
雲意晴看着母親的眼神嚇得哆嗦了一下,卻不敢再說什麼了。
不知過了多久,外面傳來了動靜,永昌侯夫人陳氏來了。
屋內的婢女們福身行禮,喬氏也連忙站了起來,笑着迎了過去:“見過大嫂。一別多年,大嫂依舊容光煥發,雍容端莊。”
跟喬氏的熱情相比,陳夫人臉上的神情淡淡的,說話來的話客氣又疏離。
“三妹妹,好久不見。今日本來早早在此等候,無奈府中突然有了些事,沒能及時過來。”
喬氏依舊笑着,很是體貼地說道:“侯府事多,辛苦大嫂了。”
陳夫人指了指一旁的座位:“請坐。”
說完,看了一眼一旁空空的桌子,微微蹙眉,道:“上茶。”
這麼多年過去了,婆母對這位小姑子的厭惡依舊。不僅不來見她,茶也不讓人上。只是這些事她也不好多說。
幾人尚未落座,那邊老太太已經從裏面出來了。
眾人連忙朝着她行禮。
老太太扶着一旁方嬤嬤的手,不緊不慢走着,待走到前面的榻上坐下,這才道:“三丫頭來了呀。”
喬氏連忙上前行禮,恭恭敬敬地說道:“見過母親。”
意晚也跟着行禮,雲意晴不情不願地低頭。
這時,茶水端上來了。老太太端起來茶水,輕輕吹了吹,抿了一口,又放下了。
“嗯。”
喬氏這才敢直起身子來,對站在身後的雲意晴道:“這是你外祖母,快給外祖母請安。”
意晚和意晴同時向老太太請安:“見過外祖母。”
老太太抬眸看了她們一眼,倒是比剛剛客氣些,點點頭:“嗯,坐吧。”
母女三人落座。
老太太道:“這麼多年文海能步步高升,一路升到京城,離不開你的功勞。”
喬氏連忙回道:“母親這是哪裏話,夫君能升到京城,多虧了侯府照顧。”
老太太眼眸微閃,說道:“這話就過了,想必雲家也沒少幫忙。”
提起雲家,喬氏就一肚子氣。她嫁入雲家時,雲家還算鼎盛,如今一點點沒落下去了,竟還要靠着他們家來提攜。
“那雲家莫說幫忙了,不拖後腿就不錯了。”
老太太盯着庶女看了片刻。
當年她煩透了這個庶女,不想讓她留在京城礙眼,故而逼着侯爺把女婿外放出京。她那個三女婿才幹平平,若無侯府幫忙,一輩子也回不來京城。可沒想到他如今竟然能從一個七品縣令升到了五品禮部員外郎。七品到五品,雖然只隔着四級,但若是想從地方升到京城,那可不是一般得難,大多數官員一輩子也不可能回到京城來。
既然憑着他的本事不可能實現,那就只能是有人幫忙,也不知他們究竟攀上了哪座靠山。
兒子昨日試探過女婿,女婿以為是侯府幫忙。她剛剛試探了庶女,庶女似乎也覺得是侯府的功勞。
侯府的確幫了他們,但頂多是在兩個候選人中選擇了他,並沒有刻意做過什麼。吏部的考核和提名他們從來沒去插手過,可女婿年年考核優,每三年升一級,三年前是正五品地方官,今年直接平調回京城。若這樣下去,過不了幾年又要升了。
老太太微微垂眸,端起茶飲了一口。莫不是庶女在騙她?又或者,女婿真的是運氣好?
她慢慢放下茶盞,應了一聲:“嗯。”
喬氏見老太太應了,甚是欣喜。
陳夫人是太傅長女,平日裏少言寡語。老太太又厭惡庶女,問完想問的事情,便不想再開口。一時之間竟安靜下來。
喬氏今日來侯府是有目的的,一是為了丈夫的仕途,二是為了兒女的親事。她又怎會任由這般下去,開始挑起來話頭,關心老太太的身子。老太太時不時應着,陳夫人也偶爾回幾句。
雲意晴在家中一向驕縱,又受不得委屈,侯府的氛圍實在是讓她難受,今日天氣又熱,瑞福堂悶得喘不上來氣。她早就坐不住了,臉上流露出來不耐煩的神色,屁股也悄悄在椅子上動來動去。殊不知,她這模樣早就被屋內的眾人看得一清二楚。
一個話題終了,老太太的目光看向了雲意晴。
見老太太的目光看向女兒,喬氏心頭一喜,立馬道:“母親,這是我那小女,名叫意晴。”
雲意晴連忙坐直了身子,看向老太太。
喬氏見女兒不懂事,連忙扯了扯她的袖子,讓她站起來。
雲意晴這才站了起來,再次朝着老太太行禮,心生不悅,她剛剛不是已經行過禮了,怎麼母親還要她行禮。
老太太眼神中露出來一絲鄙夷,嘴上說道:“嗯,一看就是你生的,像你。”
一樣的下賤,一樣的沒規矩!
喬氏不知老太太心中所想,笑着道:“母親慧眼,她是我生的這幾個裏面最像我的,因年紀小,有些嬌憨。不過,她打小就聽話懂事,孝順長輩。”
老太太淡淡應了聲,不置可否,再次端起了面前的茶。
見老太太對女兒不感興趣,喬氏有些失望。她不再說女兒的優點,而是看向女兒,笑着問道:“晴兒,你不是說許久未見外祖母,甚是想念,還給外祖母抄寫了經書?”
雲意晴怔愣了一下,這才想起此事,從一旁的丫鬟手中接過來經書,上前一步,按照之前和母親商量好的話,說道:“外祖母,聽母親說您喜歡誦經,外孫女特意抄寫的經書,願您平平安安,心想事成。”
老太太的確喜歡念經,聞言,眼神里多了幾分興趣,讓人把經書接了過來。翻看了幾眼經書,瞧着字跡清秀乾淨,點頭,道:“嗯,你有心了。”
說罷,把經書遞給了一旁的方嬤嬤,吩咐道:“一會兒供奉在小祠堂里。”
方嬤嬤接過經書,道:“是。”
喬氏心中大喜,臉上的笑意更濃。
提到雲意晴,自然而然就會注意到意晚。陳夫人抬眸看向了坐在對面的小姑娘,這小姑娘自打進來之後就一直安安靜靜的,不似小的那般活潑坐不住。長輩說話時認真聽着,不插話,不走神,很懂規矩。她眉毛細長,瓊鼻櫻唇,坐在那裏就像是一幅畫,長得倒是極好看的,讓人一見就心生歡喜。
思及那位小姑子的性子,想必這樣的小姑娘在他們府中是不得寵的。
她瞥了一眼站在小姑娘身後的侍女,見她手中拿着盒子,時不時看向小姑娘,她心中便有數了。
“這位是三妹妹家的長女吧?”
意晚見舅母提到她,從容不迫地站了起來,朝着陳夫人福了福身。
陳夫人微微頷首,對這小姑娘的印象又更好了些。
聽到陳夫人開口,喬氏心裏咯噔一下,很快又穩住了,笑着道:“是啊,這是意晚。”
陳夫人:“嗯,我記得她,她是和瑩兒同一天出生的。瑩兒是傍晚,她是晚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