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
喬氏的慌亂只有一瞬,她很快恢復過來,笑着說:“大嫂真是好記性,她和瑩兒是同一天出生的。對了,說起來怎麼今日沒見着瑩兒?幾年不見,想必出落得越發好看了吧。”
喬氏幾句話就把話題轉到了旁人的身上。
陳夫人:“她今日去參加詩會了。妹妹今日要來,本應該留她在府中,只是這詩會是貴妃娘娘親自下的帖子,又是提前說好的,不好推拒。”
喬氏立馬道:“沒關係沒關係,咱們都是一家人,什麼時候見都行。還是貴妃娘娘的事情重要。”
老太太聽到眾人提及她最滿意的孫女,立馬來了興緻,多說了兩句:“這是三公主央求貴妃娘娘辦的,聽說太子和幾位皇子都去。瑩兒向來詩做的好,早早就得了帖子。”
聽到那些貴人的名字,雲意晴一臉羨慕,何時她才能如表姐一般見一見這些貴人啊。
喬氏道:“咱們瑩姑娘可真優秀,我雖久不在京城,也時常聽從京城外放的官家女眷提及她的名字,她可謂是才名遠播。這也都是母親和大嫂教的好。”
老太太臉上露出來一絲真誠的笑意。
陳夫人並不喜女兒過於張揚,只是婆母和侯爺都很贊同,她也不好多說。今日主角是小姑子一家,沒必要一直提女兒。
她再次看向意晚,見她站得筆直,和剛剛一般恭敬,心裏對她的好感又增加了幾分。她瞥了一眼一旁滿眼羨慕的意晴,道:“三妹妹家中的女兒也很好,一個沉靜如水,一個嬌憨可愛,妹妹教得好。”
喬氏的眼睛輕輕滑過站在一旁的長女,最終落在了幼女身上。
“我的女兒自是不能跟瑩姑娘比的,她們打小長在京外,沒見過什麼世面。”
老太太贊同地點了點頭,臉上帶了些笑意。
雲意晴雖未見那位瑩表姐,但對她的印象已經從羨慕到不喜。她長得也不差的,學問也還行,怎麼就不如旁人了。母親也太會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了。改日她定要見見這位表姐,看看她究竟有多厲害,能得母親如此誇讚。
前世,意晚聽到母親誇讚表姐的話沒什麼感覺。她從不覺得自己特別優秀,也知世上有許多比自己優秀的人。可經過前世的事情,她卻不這麼想了。
母親似乎格外喜歡那位瑩表姐,從前還覺得只是自己比不上,今日一看,就連母親最喜歡的二妹妹也比不上。
陳夫人:“三妹妹何必妄自菲薄,兩位外甥女都是好的。”
說著,她又看向了意晚,笑容溫和:“意晴給母親準備了經書,你呢,怎麼不把禮物拿出來讓你外祖母開心開心?”
喬氏微微蹙眉。她今日並未打算帶長女來侯府,也忘了交待她為老太太準備禮。若是她拿不出來東西,老太太想必又要責怪自己。早知這樣,就不帶長女來了。
意晚從身後婢女手中接過來盒子,上前走了幾步,朝着老太太行禮,把盒子遞給了一旁的方嬤嬤。
“外祖母,這是外孫女親手為您繡的一條抹額。盼您福祿長久,蘭薰桂馥。”
方嬤嬤打開了盒子,遞到了老太太面前。
老太太淡淡瞥了一眼,她本不想拿,只是,在看到抹額之後改變了主意。她忽然坐正了身子,抬手把抹額從盒子裏拿了出來,仔細端詳着。
只見深藍色的抹額上,中間掛着一塊寶石。這塊寶石倒是沒什麼突出的地方,是個尋常的物件兒,突出的是上面繡的花樣子。在抹額邊角的地方,一邊綉着一簇細小的蘭花,一邊綉着桂花。蘭花和桂花繡的極小,絲毫不會讓抹額顯得雜亂,也不會喧賓奪主。而兩簇花雖小,卻栩栩如生,可見綉技高超。
“竟是蘇綉。”老太太嘆道。
聞言,陳夫人也抬眸看了過去。
“這是你親手繡的?”老太太問。
意晚恭敬地答道:“回外祖母的話,是外孫女親手繡的。綉技粗糙,還望外祖母莫要嫌棄。”
老太太仔細打量着意晚。這小姑娘眉眼看着就很親切,不像她那母親,看一眼就讓人生厭。她身着一件薑黃色的衣裳,又不言不語,安安靜靜的。要不是長媳提到她,她剛剛都沒注意到這個小姑娘,她倒是與她那個聒噪又土氣的妹妹不同。
真是應了那句話:歹竹出好筍。
“你小小年紀能有如此手藝,也是難得。”
說罷,見陳夫人感興趣,讓方嬤嬤把抹額遞給陳夫人。
陳夫人看后心裏也暗暗驚嘆,看向意晚的眼神又多了幾分讚賞。
雲意晴手中的帕子都快扯爛了。剛剛那老太太對她可是愛答不理的,對姐姐就很喜歡。她就知道,出門不能帶着姐姐。只要有她姐姐在的地方,旁人是萬萬看不上她的。
就連對母親不喜的老太太都能喜歡長姐。
這可真是不公平!
喬氏沒料到長女早有準備,雖長女沒讓她受到牽累,但嘴上還是說道:“雕蟲小技罷了,母親和大嫂可別誇她了,免得她小小年紀就得意起來。”
陳夫人還沒說什麼,老太太先說了句:“沒眼光!”
當著女兒的面被嫡母訓斥,喬氏臉上有些掛不住,青一陣紅一陣。
陳夫人看了眼嫡母,又看向喬氏,止住了這個話題,聊起了別的。
“昨日妹夫和亭哥兒來了府中,瞧着亭哥兒個子竄得快,跟個大人似的,長得也是一表人才的。我昨晚聽侯爺說亭哥兒學問不錯,若無意外,今年定能中舉。”
見轉了話題,意晚朝着老太太微微福身,默默退回去,坐在了自己的位置上。
提起兒子,喬氏又開心起來,在老太太和陳夫人面前不住誇讚。她就差把“給兒子謀個好差事”寫在臉上了。
老太太臉上多了幾分不耐煩。
憑着庶女和她那死了多年的姨娘做的那些事情,她早想把他們一家人打出去了。無奈兒子不贊同她的做法,她也就只能坐在這裏聽她說廢話。
好在過了沒多久,侯府的少爺們讀完書回來了,今日過來的是長房的兩位少爺。
聽聞女眷在裏面,兩位少爺並未進來,只在門口行了禮。
老太太實在是煩了庶女,想見見自己的孫子,故而對外面道:“倒也不是外人,是你們姑姑和表姐妹,進來見見禮吧。”
兩位少爺這才掀開帘子進來了。
意晚站了起來,扯了扯妹妹的衣袖,示意她退到母親身後去。
雲意晴正盯着外面看,見狀微微有些不悅,但最終還是聽了長姐的話,站起身來,隨長姐站在喬氏身後。
很快,侯府長房的兩位少爺進來了。
為首那位身着寶藍色華服,樣貌英俊,一臉意氣風發。這便是喬府的嫡長孫,也就是文昌侯府的世子,喬西寧。聽聞當年陳夫人生她時侯爺正在西境打仗,為保佑大軍得勝,故而起了這個名字。
緊跟着的是大房庶子,喬桑寧,名字跟着喬西寧起的。
雖只來了兩位少爺,但不代表侯府孫子輩只有這幾人,還有二房的一些少爺,以及一些年歲小的,不跟他們一起讀書。
和長輩行過禮后,便是平輩之間的見禮。
雲意晴穿着鮮亮說話又清脆悅耳,本應是焦點,但兄弟二人的目光還是不約而同落在了安靜的意晚身上。
喬西寧是侯府的世子,打小在京城長大,京城的貴女見過無數,宮裏的娘娘遠遠瞧見過,風月場所也偶爾去應酬過,卻還是頭一次見氣質這般出眾的姑娘。人似月,皓腕如霜雪。站在那裏就像是一幅清冷的月色圖。
一側的喬桑寧喃喃一句:“髣髴兮若輕雲之蔽月,飄颻兮若流風之回雪。”
雖聲音小,但廳內的眾人都聽到了,心思各異。
這話過了。他們雖是表兄妹的關係,但畢竟是外男,傳出去對錶妹的名聲有礙。喬西寧連忙打了圓場:“祖母不知,今日夫子在學堂上提及了《洛神賦》。您也知道,二弟最喜讀書,想必他一直在心中背誦這一篇文章,此刻不小心背出聲來。”
喬桑寧也察覺自己說錯了話,連忙道歉:“表妹莫要誤會,我怕夫子責怪,一直在背書,並不是在說你。”
越描越黑。
喬桑寧酷愛讀書,不善言辭,見自己又說錯了話,只能作揖,連連道:“抱歉抱歉。”
太失禮了,陳夫人皺了皺眉。
意晚卻笑了笑,大大方方福了福身:“二表哥言重了。曹子建的文章詞采華美,風骨剛健,我也極喜歡。”
前世,她今日沒有隨母親一同來侯府,並未見着兩位表兄。直到來京幾個月後才在一次宴席上見着了兩位表兄,當時只是淺淺見了禮,因她不怎麼喜歡出門應酬,後來並沒有過多聯繫。只偶爾從二妹妹口中得知西表兄入了朝堂,桑表兄也入了仕。
喬西寧把一句形容女子的話轉到了《洛神賦》,意晚又轉到了作者身上。一下子跳出了男女之情,變成了文學討論。
喬西寧連忙接過話來,說起曹子建的文章,喬桑寧也說了說自己的看法,幾人卻是越說越投機。雲意晴試着想要插嘴,張了張口又不知該說什麼。
陳夫人眉頭漸漸鬆開。
老太太也滿意地點了點頭。
兩位少爺與意晚聊了幾句關於曹子建的文章,請了安便離開了。他們走時,雲意晴的眼睛一直落在喬西寧身上。
喬氏畢竟是侯府的姑娘,又多年沒來,老太太即便是再不喜她,還是留了她用飯。
許是照顧老太太的口味,先上的幾道菜是素菜。這些菜看起來極為清淡,聞起來卻香味撲鼻,吃起來更覺美味。白菜看起來像是用白水煮的,吃起來卻味道濃郁,應是高湯煨的。綠油油的青菜里也放了些蝦仁,增味增鮮。青椒內有乾坤,裏面裹滿了肉粒,一時竟吃不出是什麼肉。
後來上的松鼠桂魚色相也極好,味道鮮美、開胃,可見廚子技藝精湛。糯米雞色澤誘人,口感極好。四喜丸子雖看起來油膩,吃起來卻清爽,裏面應是放了馬蹄,脆脆的。其餘各種飯菜更不必說。
這些飯食雲家也常吃,味道卻與今日大相逕庭。
但從飯食也能看出永昌侯府的底蘊。
老太太見飯後甜點吃完,便再也忍不住了,看了眼站在身側的方嬤嬤。
方嬤嬤伺候老太太幾十年,一個眼神就明白了老太太的意思,立馬示意旁邊的婢女去上茶。
熱茶呈上,老太太端起來茶便欲送客。
就在這時,門口傳來了一絲動靜。
“大姑娘來了。”
“祖母可曾睡下?”
“並未,三姑奶奶今日來了,老太太和侯夫人正與她說話。”
“嗯。”
說著話,門口的帘子被掀開,從外面走進來一位俏麗多姿,明眸皓齒的姑娘。這姑娘身着一襲湘妃色衣裙,頭戴金鑲玉步搖,掐絲鑲嵌珠釵。整個人珠光寶氣,神采飛揚,骨子裏透露出來自信。
見到此人,意晚手中的帕子微不可察地攥緊了些。她喜靜,瑩表姐靈動,雖二人長相有幾分相似,可怎麼看都不像是一類人。
“見過祖母,見過母親。”喬婉瑩行禮。
老太太臉上終於有了笑臉,人也精神了幾分:“今日詩會如何?熱鬧嗎?”
喬婉瑩笑意盈盈,走到了老太太面前:“可熱鬧了。太子、幾位皇子都去了,可惜他們與貴妃見過禮后便離開了,並未參加詩會。”
聞言,老太太點了點頭:“幾位皇子如今都大了,要參與朝堂之事,恐不得閑。”
喬婉瑩:“祖母說的是。”
這時,屋內想起一聲輕咳:“咳。”
喬婉瑩聽到熟悉的聲音,連忙看向自家母親。
陳夫人面上有幾分嚴肅:“婉瑩,這是你三姑母和兩位表妹。”
女兒從小養在了老太太膝下,當真是被寵壞了,連規矩都沒了,進門這麼久都不知與客人見禮。
老太太心裏有些不喜。她這兒媳哪裏都好,在內主持中饋,在外迎來送往,就是規矩大了些,人也有些刻板。
喬婉瑩衝著老太太吐了吐舌,轉頭看向喬氏母女的位置,面上笑意燦爛:“剛一進門時我就看到姑母和兩位表妹了,還想着這是哪裏來的仙子嗎,竟這般好看。只是着急回祖母的話,一時竟失了禮數,還望姑母勿怪。”
說著話,她從榻上起身,朝着喬氏福了福身子。
她這態度誠懇,舉止嫻雅,從容有度。即便剛剛做錯了事,也絲毫不惹人厭煩。
喬氏忙道:“瑩姑娘這是哪裏話,母親是長輩,你合該如此做。咱們都是自家人,不必在意那些虛禮。”
意晚看了母親一眼。若是以往,母親被一個小輩忽視,定會不悅。可她瞧着,母親此時不僅沒有生氣,甚至非常歡喜,眼角都是上揚的,臉上的笑意也比剛剛真實了許多。
喬婉瑩:“多謝姑母體諒。”
隨後,意晚和意晴也來跟喬婉瑩見禮。
一個大大方方,一個扭扭捏捏。也不怪雲意晴扭捏,誰讓她今日和表姐撞衫了,而自己身上的衣裳布料顯然沒有表姐的好。
喬婉瑩笑着道:“今日我竟與妹妹穿了同樣顏色的衣裳,可見是心有靈犀,頗有緣分,既如此,往後妹妹們要常來府中才是。”
雲意晴心裏的不適消散了幾分,只覺得這個表姐好極了。
喬婉瑩:“我閨名婉瑩,不知兩位妹妹如何稱呼?”
雲意晴:“表姐,我叫意晴。”
喬婉瑩點點頭,看向意晚。
意晚:“回表姐的話,意晚。”
喬婉瑩微微挑眉。姑母家的兩位表妹挺有趣的,一個跟她撞了衣裳,一個與她撞了名字。見過愛學人的,卻是沒見過這麼愛學人的。
“哪個晚?”喬婉瑩嘴角一勾,問道。該不會真的與她的名字一致吧。
意晚眼眸微閃。前世,那人常常在床笫間喚她晚兒。初時她以為他在喚她的小名,後來方知表姐名字中亦有一個婉字。不知他當初究竟是喚的她還是表姐。
不過,都不重要了。
意晚:“意晚是晚上的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