掃帚

掃帚

時間尚早,覃子朝沒把車騎太快,兩人邊看風景邊沿着原路往柳安返,抵達縣城時也才剛不到一點。

覃子朝將摩托車停在一家麵館門口:“下車吃點東西吧,這家面做的不錯,是手擀的。”

江聞皓中午本想找個稍微像樣點的飯店請覃子朝吃頓飯,畢竟打擾了人家兩天。但隔着店門就聞到裏面傳來陣陣滷肉香,也餓得有點走不動道。

二人進了麵館,江聞皓點了兩大碗牛肉麵直接付了賬,又要了兩罐可樂,打算吃完飯後順便再去趟小賣店抱一箱飲料走。

柳安的特色就是鹵牛肉,江聞皓看着面上鋪着切成薄片的牛肉,食慾大增,拿過筷子就埋頭吃了起來。

“小心燙。”覃子朝很少見江聞皓狼吞虎咽的樣子,覺得很有趣,接着就又莫名有些心疼起來。

想也是大城市裏的闊少,生活習慣和那些一看就價值不菲的衣服鞋子護膚品無疑不彰顯着他過去得多麼養尊處優。

也不知道怎麼就決定來了這裏。

覃子朝看江聞皓放緩了吃面速度,終於還是問出了心裏一直疑惑的問題:“江聞皓,你為什麼會轉來雲高?”

江聞皓手裏的筷子一頓,覃子朝幾乎在同一時間就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

半晌后,江聞皓扣開可樂罐,仰頭灌了兩口:

“不為什麼,江天城說只要我來就馬上給我轉五萬塊錢。”語氣聽不出明顯的情緒,但最近當著覃子朝面已經很少流露出的疏離感又冒了出來。

“對不起。”覃子朝下意識道了句歉。

江聞皓抬了下嘴角,盯着覃子朝的眼神有些戲謔:“就這麼說吧覃子朝,我這人渾身都是毛病,從小也沒什麼愛好。唯一在乎的東西就是錢。拿錢辦事,明白了?”

覃子朝看着江聞皓,他知道對方說的多數不是真話。像他這樣的人最不缺的應該就是錢。但最後還是只點了下頭道:“明白了。”

之後兩人誰都沒再往下繼續這個話題,覃子朝看着江聞皓碗裏沒吃完的面,暗自告誡自己,除非以後江聞皓主動跟他提起,不然他絕不會再問了。

門外突然傳來一聲高亢的嗩吶響,接着就見幾個人從麵館外經過。有男有女,走在最前面的兩個男人手裏一個捧着個骨灰盒,一個端着個黑白相框,緊隨其後的女人則是挎着布包,裏面裝着金銀錫箔和紙錢。

江聞皓起初還以為是誰家有人過世,結果就發現連帶着這家麵館的老闆,街兩旁的商店裏都探出了不少人,臉上皆帶着副看好戲不嫌事兒大的表情,甚至有些幸災樂禍。

麵館老闆站在店門口,跟隔壁小賣部的老闆邊湊熱鬧邊興緻勃勃的聊天。說話聲音很大,根本沒想着避人。

“喲,這又是誰家急着送鄒大山上路呢?”

“今天已經第三撥了吧,我看還捧着骨灰盒,夠大方的啊。”

“你不懂了不是,這叫心誠則靈!”小賣部老闆雙手合十的隔空拜拜,“提醒閻王老爺趕緊把他收了!”

“要不咱也去送送?”

“算了吧,來來回回都是那一套,看都看膩了!”小賣部老闆從兜里掏出一把瓜子分了麵館老闆一些,而後藉著吐瓜子殼往地上啐了口唾沫,“呸,鄒大山個驢c的玩意兒,在我店裏賒的賬現在都沒還完,等着下十八層地獄吧!”

“就是他家那兒子聽說成績不錯,在雲高讀書呢。”麵館老闆努努嘴,並不怎麼真心地“誇”了句。

“嘁——那也是個狼心狗肺的種!你當他學費哪兒來的,還不是他那土匪爹從咱們鎮搜刮來的?拿着昧良心的錢還好意思念書?”小賣部老闆翻了個白眼,“我跟你說吧老姐姐,我兒子回來都告訴我了,就鄒大山那個種,現在在學校也是誰見了都要吐兩口吐沫在他身上,估計也呆不了多久了。”

“是不是啊!哎喲——嘖嘖!”

江聞皓原本還想着緩一緩再喝兩口湯,不知為何聽着這些無關緊要的閑話胃裏突然有些頂得慌,看着漂了一層油花的麵湯怎麼也喝不下去了。

“吃飽了?”覃子朝見他放了筷子問。

“嗯,下午還得坐車,怕又吐。”

“好,你稍等我下。”覃子朝放快了吃飯速度。

江聞皓插兜起身道:“沒事你慢慢吃,我出去抽根煙。”

……

江聞皓走出麵館,店老闆和小賣部老闆看到有客人出來,不約而同地停止了對話,朝他看了眼。

接着兩人對了個眼神,都發現這小孩兒並不是本地人。

江聞皓若無其事地走到一旁摸出煙盒,點了支煙。耳邊嗩吶的聲音還很清晰,可見距離麵館應該不遠。

眼前又浮現出鄒莽原躲在寢室走廊拐角讀英語以及他被摁在污水池裏,渾身腥臭的樣子。說來,剛才店老闆們關於鄒莽原在學校里的境遇,自己也算是個見證者。

如果僅僅只是剛到雲高不久的他都已經知道了關於鄒莽原的處境,那麼覃子朝呢,他也知道么?

江聞皓微微眯了下眼,轉頭隔着玻璃看向面館裏的覃子朝,神色間閃過一絲思索。

……

覃子朝出了麵館,發動摩托要去汽配店把車還給老闆祁叔。在聽到汽配店的方向傳來的嘈雜聲后,也微微皺了下眉,回頭對江聞皓說:“對面就是公交站,要不你就別跟我去車行了,我還完車就來找你。”

江聞皓聞言無所謂地聳聳肩:“一起唄。”

覃子朝頓了頓:“那邊正鬧事呢,別去了。”

“是鄒莽原家?”江聞皓抬起眼。

覃子朝先是愣了愣,點頭“嗯”了聲。隨後抿唇停頓了下,低聲說:“聽話,在這兒等我。”

江聞皓聞言沒說話,只是盯着覃子朝的眼睛又靜了會兒。覃子朝握車把的手緊了緊,先移開了視線發動油門。

騎着摩托車朝汽配店駛去。

江聞皓目視着對方變遠的身影,食指尖輕叩了兩下煙身。隨即又湊到唇間抽了口,掐滅煙頭,跟隨着摩托離開的方向緩步走去。

……

轉過街角,最先出現在江聞皓眼前的便是滿地紙錢。

他垂眼掃了下,再次抬頭朝前方看去,就見方才經過麵館的那些人正圍堵在一座平房前,邊繼續往天上拋灑紙錢邊大聲咒罵著屋裏的人。

其言辭粗鄙惡毒的程度在江聞皓生活的城市裏是鮮有耳聞的。

比起他們,那些平時在菜場掐架的大媽們甚至都可以用文明友善來形容了。

而後,他便在人群之中看到了鄒莽原。

依舊穿着之前那一身黑,手裏拿着掃帚,神情麻木的把地上的紙錢掃成一堆,面對那些不堪入耳的咒罵,像是早已習慣般的自若。

又是一聲什麼東西被摔碎了的尖銳聲響,只不過這次是從屋裏傳出的。

圍在外面的人靜了下,緊接着吵罵聲變本加厲地席捲開來。

鄒莽原的掃帚被站在前邊的男人一把抽走,摔在一旁,拉着他后衣領扯到身邊。男人粗聲吼道:“讓鄒大山出來!”

鄒莽原低着頭,凌亂的頭髮遮住眼睛,被男人搖晃的就像個斷線木偶。

他的嘴唇翕動了下,說了句什麼。

男人沒聽清,於是又重複了遍:“你是小孩兒我們不跟你見識,快叫鄒大山出來!”

鄒莽原緩緩抬起頭,平靜地看向眼前激動的男人,聲音很輕但足以清晰地說:“門開着呢,你們自己進啊。反正屋裏能搬的都搬了,能砸的也都被你們砸了,他現在就躺在床上一動不能動,你們倒是去啊。”

男人隨着他的話明顯卡了下,臉上閃過些懼色。鄒莽原的唇角輕輕彎起:“還是你們害怕么?就算他已經癱瘓了,你們還是怕他吧。”

“你他媽說什麼!”男人像是被激怒了,朝着鄒莽原揮起拳頭。然而這一拳都還沒來得及揮下,屋裏飛出的煙灰缸就先一步狠狠砸在了鄒莽原的後背上。

鄒莽原痛哼了聲,閉眼皺緊了眉。

“鄒莽原!”

屋裏傳來沙啞的咆哮,話沒說完就又是陣劇烈的咳嗽起來,像是把肺都要咳出來了,“咳咳咳咳你這狼心狗肺的玩意兒,老子白把你養到這麼大!你就是盼着我死!你他媽巴不得這幫狗c的東西衝進屋把老子給殺了吧,咳咳咳咳——!”

拎着鄒莽原衣領的男人聽到鄒大山的聲音,將鄒莽原往邊上憤然一甩,拿手指着屋內破口大罵,卻還是不敢往裏邁:“鄒大山,你|他娘的有種出來!老子今兒把你的骨灰盒都帶來了,還不滾出來雙手接着給大傢伙磕頭謝罪!”

“咳咳咳c你媽的有膽進來!看老子不把你那對招子摳出來扔在地上當炮踩!咳咳咳咳咳——”

“聽見了吧聽見了吧!”男人氣得直跺腳,回頭對着身後那幫人大聲道,“我看咱們今兒就一起衝進去把這王八蛋弄死,直接裝盒裏!”

“咳咳咳來啊!媽的來啊!j8玩意兒,一幫慫貨!”

鄒莽原站在前後兩波的叫囂謾罵里,臉上依舊麻木一片。

他嘗試着伸手到身後去揉被鄒大山砸疼的後背,發現夠不到乾脆也不管了,彎腰重新撿起掃帚,去掃地上的紙錢。

“我讓你掃!”帶頭的男人還是沒有進屋,把怒氣又撒回到鄒莽原身上,搶過掃把的同時抬腳踹向鄒莽原。

鄒莽原重心不穩往前連栽了好幾步,眼看就要臉着地摔在門口的石台上,雙臂突然被人一把架住。

鄒莽原倉惶抬頭,在看清來者后眼神慢慢從麻木變成了意外,確認般地低聲喊了句:

“…江聞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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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園犬有什麼壞心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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