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途
躁動的人群隨着這個一看就不是本地人的闖入者到來,短暫地靜了下。
江聞皓面無表情地把鄒莽原扶起來,旁若無人地說:“準備回學校了。”
鄒莽原還沒反應過來江聞皓為什麼會突然出現在這裏,有些發怔。江聞皓撇了眼地上摔碎的煙灰缸,和鄒莽原身上沾着的煙灰,隨手替他撣了兩下:“回去拿書包,我在外頭等你。”
鄒莽原咬咬破皮的嘴唇,點了下頭,轉身要往屋裏走。身後前來鬧事的一看瞬間又不幹了。
“進去把鄒大山叫出來!”
“就是!叫出來!”
江聞皓回頭看着帶頭的男人,不痛不癢地說:“您是沒聽見他說么,鄒大山就在屋裏躺着下不來床,您要找他您就請進。”
“你!”男人語塞了下,一揮手,“我不跟你小孩子家家一般見識。”
江聞皓笑了下:“這就是了,那您就也別再為難我同學,都是小孩子家家的。對吧。”
“你這小孩兒是哪家的?!”跟在男人身後的大媽不樂意了,往前站了半步,想了想又退了回去,拔高嗓門說,“鄒大山不幹人事兒,你問問我們在這兒的哪個以前沒受過他氣!”
“誰不幹人事你們就找誰去。”江聞皓將結他往肩上背了背,“別光找軟柿子捏。”
“欸欸,怎麼說話呢你!”人群中又有人吼道,“不是咱柳安人吧,我們這兒的事你少管!”
“就是!”
鄒莽原一腳邁進屋,看着江聞皓的眼裏夾雜着複雜和擔憂,不敢再往裏走。
江聞皓跟他使了個眼色讓他抓緊,而後也不再多說,直接就着門口的石階坐在了鄒莽原家正門口,面對一眾人的指指點點,掏出手機玩起了“跳一跳”。
屋裏又爆發出一陣咆哮和砸東西的聲音。
“鄒莽原,你又要把你老子一個人扔在家是不是!個沒良心的東西,咳咳咳咳咳你就是想讓老子死,門兒都沒有——!”鄒大山嗓音沙啞,咳的彷彿下一秒就能直接厥過去,仍不忘對着外面挑釁,“都他媽來啊!老子就在屋裏,老子不怕你們咳咳咳——!”
“c你娘的鄒大山!信不信老子日後天天來你門口給你哭喪,我還就不信閻王老爺能饒了你!”
“鄒大山,你不得好死!”
江聞皓鬆開手,彈簧小人沒能跳到下一個盒子上,屏幕上出現了個大大的gameover。
他在心裏嘆了口氣,鄒莽原未免也太磨蹭了。耳邊的罵戰愈演愈烈,吵得他腦仁疼。剛想把耳機戴上,只聽人群里傳來熟悉的聲音。
“江聞皓。”
江聞皓剛抬頭,覃子朝已經推開人群將他拉了起來,皺眉低聲說:“不是讓你在麵館等我么。”
有人認出了覃子朝,大聲說:“這不是徐秋雲家兒子嘛!”
帶頭的男人一經提醒,趕忙叫住覃子朝,沖江聞皓努嘴問:“這是你同學啊?”
“是。”
男人氣沖沖冷哼了聲:“可真橫啊,把着鄒家大門,死活不讓我們進!”
江聞皓被男人的話直接整笑了,挑起唇道:“到底是我堵着門不讓進還是你不敢進,自己心裏不清楚?”
“你!你們學校老師就是這麼教育你跟長輩說話的?!”
“您先消下氣。”覃子朝頓了頓,緩聲說,“不管怎麼樣,鄒莽原這不是還在家呢。我們這學期升高二了課程緊,有什麼事就不能等他回學校以後再說么?”
男人聞言倒吸口氣:“不是,我說後生,怎麼連你也開始幫着鄒家說話了?你可別忘了當初要不是因為他鄒大山,你爸也不會被騙最後……”
“叔。”覃子朝直接打斷,語氣明顯沉了幾分,“這些事不用您提醒我。”
男人剛想再說,可在對上覃子朝的眼神后,一肚子難聽話愣是卡在喉頭滾了滾,又給咽了回去。
接着揣手吸吸鼻子,往邊上站了站。
覃子朝又對着門口鬧事的人客氣道:“祁叔馬上就過來了,大家看是要等他來再跟各位說道說道,還是今天就先這樣散了?”
眾人面面相覷,小聲議論了會兒後有人開口說:“老祁最近身體不好,就別麻煩他了。今兒個就先這麼著,等鄒家小子走了以後咱們再來!”
一見大家要散,帶頭的男人也不便再多攛掇,黑着臉又撇了覃子朝和江聞皓一眼,轉頭跟着逐漸疏散的人群一起走了。
鄒家門口安靜了下來,地上仍灑滿不少紙錢,被風吹着滾進了鄒家屋裏。
覃子朝拍了下江聞皓的肩:“走了。”
“等等鄒莽原。”江聞皓站着沒動。
覃子朝也跟着停住,盯着江聞皓的眼神有些深暗。
隔了會兒,他輕聲開口問:“你什麼時候跟鄒莽原這麼熟了?”
“也不算熟。”江聞皓低頭整了整衣角,再次看向覃子朝,“就是之前在學校有雕像的水池邊,看見他被幾個人打了。”
他頓了頓,接着又說:“還有梁子洋那伙人,也在背地罵過他。”
覃子朝聽完沉默了半晌,嘆了口氣,隨後又抬手輕輕揉了揉江聞皓的頭。
江聞皓不悅地一挑眉剛要發作,屋門在此時響了聲,鄒莽原背着書包從裏面走了出來。
看到站在江聞皓身邊的覃子朝後先是一愣,但很快就又恢復如常,走到兩人身邊低着頭,也不說話。
三人一起朝着公交站走去,午後的陽光將他們的影子拉得有些變型,誰也都沒先開口跟誰說話,氣氛既尷尬又詭異。
江聞皓忽然覺得,這個陌生的地方藏着太多不為人知,也讓他難以想像的秘密。
回想起覃子朝剛剛打斷前來鄒家鬧事的那個男人時的目光,帶着陌生的冰冷,這是他之前從未在這個人的眼神中看到過的。
可是,誰也都有不想為人知的事,他自己不也是。
念及此處,江聞皓強行切斷了繼續往下的猜想。臨走前又經過那家轉讓的結他店,不由往裏看了眼。
覃子朝攬了攬江聞皓的肩:“別急,我再想想辦法。”
也不知是不是跟對方接連擠了兩次小床的關係,江聞皓現在已經習慣了覃子朝的觸碰。他將視線收了回來,無所謂地聳了下肩:“沒事,等放假回家后再修也行。”
走在最後的鄒莽原抬頭默默注視着兩人,直到江聞皓覺察到他的目光,朝他看過來,才又趕忙垂下頭盯着自己的鞋尖。
……
好在回學校的公交車比來時要空出不少,打開窗戶也基本聞不到什麼難聞的味道。
江聞皓挨着覃子朝坐,鄒莽原則是在他們斜後方的位置。
下午的陽光已經不再刺眼,相反照在人身上還軟綿綿的。
江聞皓被車顛的有些乏,於是戴上耳機打算能睡就睡會兒。耳機里的音樂聲音有些大,他半眯着眼又把音量調小了些。藉著窗外投來的光,就看到覃子朝抱着雙臂,也正閉着眼靠在椅背上。
陽光在他的側臉勾出一條輪廓,他的鼻樑是真的高,順着下來是抿起的嘴唇和分明的下頜線,再往下則是喉間明顯的突起。
江聞皓不由得又想起第一次遇到覃子朝時的情景,當時就覺得這人長得很是他喜歡的類型,就是性格太板正無趣。可經過這段時間的相處,他發現這人雖然大部分時間都還是很溫柔,但又總是會在不經意間流露出些令他捉摸不透的深沉。
也許,覃子朝並不像自己最初想的那樣,只是個無聊的濫好人……
江聞皓正想着,突然發現覃子朝的鬢角沾了個好像柳絮似的東西,伸手要幫他捏掉。結果覃子朝下意識抓住了江聞皓的手,睫毛顫了下,睜開眼。
“你臉上有東西。”江聞皓用下巴示意他,“鬢角。”
覃子朝鬆開江聞皓的手,將臉上的東西弄掉。江聞皓調整了下姿勢重新戴上耳機,剛要閉眼,靠近覃子朝那側的耳機就被對方摘了下來,塞進耳朵里。
江聞皓頓了頓,也沒有拒絕,按下了播放鍵。
那是披頭士樂隊的保羅·麥卡特尼寫給約翰列儂兒子朱利安的一首老歌,《HeyJude》,也是江聞皓會唱的第一首英文歌。
古典結他舒緩的曲調藉著耳機輕淺地流瀉出來,在這條漫長且坑坑窪窪的國道上隨着公交車顛了一路,催人入睡。
“HeyJudedon''tmakeitbad
Takeasadsongandmakeitbetter
Remembertoletherintoyourheart
Thenyoucanstarttomakeitbetter
……”
不知何時,江聞皓的頭已經靠在了覃子朝的肩上。
覃子朝垂眼看了下他,只見對方呼吸沉緩,睡得很安穩。驀地,他的心裏像是流過一條小溪,順着血管蜿蜒向胸口某個慣以被他忽視的地方,潤物無聲。
覃子朝抬手輕輕撫向對方的頭,好讓江聞皓睡得更舒服些。
隨後自己也再次閉上眼,覺得之前在柳安的那些躁動不安都隨之漸漸遠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