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顧放奔進無人的衛生間,直入最後一間隔間。手撐着擋板,躬着腰,深呼吸幾個來回,才把那股疑似發情期的燥熱強壓下去。
手下意識掏進校服兜,卻沒摸到熟悉的阻隔貼。
出來得太急,逃命一樣,忘帶了。
更關鍵的是,完了,他完了,什麼解釋都沒有,他居然就這麼甩開了他的手。再怎麼說,對方也是在幫自己呀——雖然對他來說,這麼“幫”,不如不幫。
他悔恨地扶着額頭,這時,隱隱聞到了脖頸間自己的信息素味道。
幽靜空遠的蘭草芳香。
有時候,就連顧放都弄不懂,他究竟是單純喜歡路肆的信息素,還是因為路肆,才喜歡他的信息素。
他連自己的信息素都不喜歡。
顧放厭煩地緊了緊眉頭,還好衛生間都安有空氣過濾器,很快這股味道便消散於無形,只殘留有令他冷靜的消毒液氣味。
板報還沒畫完,顧放好不容易克服了當逃兵的衝動。
走回洗手台,在牆上的自助盒裏掏了掏,摸出一瓶阻隔劑,平靜地往脖頸間噴去。洗凈手后,他看着鏡中的自己,若有所思,伸手戳了戳已經乾淨的鼻尖。
他忍不住想,路肆的手指一定有魔力,畢竟彈結他能彈得那麼好聽。
而他自己戳便毫無感覺。
顧放從後門進來,低頭走到路肆面前,小兔子耷着對耳朵。
路肆眼眉淡淡,也沉下眼帘看他。
“……對不起。”
二人沉默一陣,同時開口。
顧放一怔,揚臉笑起來:“為什麼和我說對不起?”
路肆下頜線綳了片刻,凌厲的眉也忍不住柔和些許,眼底流過一絲轉瞬即逝的笑意:“那你呢,為什麼和我說?”
顧放耷拉着長長的睫毛,蔫蔫道:“你在幫我,而我……不太禮貌,沒有道謝,還甩開了你。”
真是一個乖孩子啊。
路肆心裏日常感慨,輪到他了,便直率地坦白理由:“我沒有事先詢問你的意見,擅自幫忙,也……不太禮貌。”
且不論他們心底如何想,反正只聽表面上的理由,彼此都深覺對方很真摯。
顧放眉間逐漸綻放笑意,小兔子又精神了,覺得路肆哥哥簡直是天底下最最通情達理的人:“我接受你的道歉了。”
路肆也嗯了聲,眉梢一抬:“我也接受了。”
畫完板報回去時也才六點半,出了校門,路肆斜挎着書包與他一起下坡。
顧放不解地看他一眼,記得上回早上遇見路肆,他是從上坡道下來的。注意到他的目光,路肆鬆了松襯衫的衣領,邊解開領口的扣子,邊淡聲道:“送你到公交站。”
公交站在這條下坡道的路口。
“謝謝。”顧放只好說。
“順道。”路肆說。
顧放低頭走路,想起早上路肆戳着他額頭說的“走路時要看路”,趕忙又抬起頭。十二中的這面圍牆鋪的紅瓷,顧放的目光被牆上二人的影子吸引,夕陽下枝葉的影子隨風掠過他們頭頂,蟬聲隱匿於金色的濃蔭里。
顧放享受着這樣並肩行走的靜謐。
公交車來了,顧放幾步邁上,進到後車廂,隔着玻璃朝路肆揮揮手。
路肆只是隔着車窗望着他,餘暉在他斜分的髮絲一側拓下暖色的陰翳,星眸襯得很深。
顧放的目光終於可以正大光明掠過那片裸露的鎖骨,半解的衣領使上了一層暖釉的冷白肌膚沒入無人可見的幽暗,顧放柔麗的眉輕蹙了蹙。
公交車放出一聲尾氣,晃晃悠悠往前駛去。那片使他目光黏着的鎖骨終於消失,顧放慢慢生出一股自厭感,為他對路肆不可告人的念想。
而與之相比,路肆對他的同學之誼,如此單純。
此時的公交車乘客稀少。
顧放在就近的位子入座,前面一個小孩兒跪在椅子上看他:“小哥哥,你長得好漂亮呀!”
顧放蹙着的眉微微鬆開,朝他笑了笑。
小孩兒的Omega爸爸也轉頭向他和善地笑笑,顧放接着低頭回司機消息。
-抱歉,我臨時決定坐公交回去,忘了提前和你說。
周天放一整天假,早上顧放仍然五點半起了床。
昨晚小叔打來了一通電話,說今上午就可以搬進學校附近的小區,問他這邊有沒有需要搬的。顧放覺得不需要工人,他這邊要搬的,也就滿書架的學習資料、畫架畫箱以及兩小盆薄荷。
要搬的東西都收進了收納箱,司機開了輛後備箱容量大的車來,他和司機一點點搬,剛好把後備箱塞得滿滿當當。
顧放抱着那兩小盆薄荷上車,剛系好安全帶,一通電話打來。
“放放,”樂嘉瑜在那頭說,“我到後山頂那小區門口了,新家幾單元幾棟來着?”
“我看看,”顧放點了免提,手指滑開消息界面,“二單元四棟。”
“幾零幾?”
顧放取消免提,手機貼到耳邊:“就頂樓。”
“整片兒頂樓啊?”
顧放嗯了一聲:“密碼是兩個6加我生日。”
“六,有錢人真六,”樂嘉瑜揶揄着,“這房子八月份才買的吧,打通牆那麼大動靜樓下沒人投訴?”
顧放遲疑地一頓:“樓下整層也買了。”
樂嘉瑜往小區里走,默然片刻,除了六六六無話可說。
顧放垂了垂眼:“小叔買的,說這樣安靜。”
“小顧總是怎麼個腦迴路?”樂嘉瑜小嘴叭叭,“不是一般都怕樓上吵到樓下?他住樓上,是怕樓下的個兒太高,杵到天花板唄?”
顧放彎唇,被他逗樂了。
一個兩米八的巨人浮現在眼前。
想起某位“巨人”。
顧放嘆了口氣,口吻惆悵:“樂樂,我才十七,是不是還能長?”
“是能,”樂嘉瑜在樓下輸密碼,夾着手機不忘損他,“二次分化就能。分化個B再長兩厘米,A再長十厘米不成問題。怎麼,為了長高,你基因定好變異方向啦?”
“不了,”顧放指尖勾着薄荷葉,往椅背一靠,歪了歪腦袋,“O挺好的。”
畢竟Alpah和Omega才能在一起。
“人要知足。”樂嘉瑜往電梯走去,嘆息,“一米八已經夠我酸了。”
“我不知足么?”顧放語氣單純地反問。
樂嘉瑜也說不上具體形容,“就……有時候知足,有時候不知足還不自知的那類人。”
車緩緩剎在紅綠燈路口,顧放眼睫低落,瞳眸暗了暗。
樂嘉瑜幫着搬東西,物業也派來幾個保安幫忙,中午沒到,東西就搬齊了。
送走司機和物業,兩人大致參觀了一趟房子。
只要不恐高,頂樓風景是真的好。樂嘉瑜趴着陽台腦袋扭來扭去:“神了,放放,我連我們班的窗戶都望到了!”
“那你眼神是真好。”顧放去冰箱拿了杯無糖可樂給他,也望了一眼山腰上的十二中,只覺得一排排樓分不清哪是哪班。倒是操場的綠茵和旗杆位於開闊地帶,尤為顯眼。
這種俯瞰學校的視角,給人一種豁然開朗的感受。
樂嘉瑜還給他指:“那片工地望見了嗎,就前天他們約架那塊。”
顧放眯起眼望去,還真是。
這時樂嘉瑜扭頭,認真解釋:“我昨天跟路肆道歉了,醫藥費都轉給他了。”
“我看到了,”顧放說,“你送的奶茶。”
雖然但是,進了陳藝的肚子裏。
“遇事不決就送奶茶對吧?”顧放感覺已經get當代年輕人的社交方式。
樂嘉瑜咂咂嘴:“你不一樣,你遇事不決送AD鈣。”
顧放把教輔資料碼到書架上,樂嘉瑜“幫”他巡視屋裏的零食點。挨個偵破,挨個嘆息:“小顧總做事真的貼心,怪不得臭名昭著了,還有那麼多男男女女貼上來。”
“臭名昭著?”顧放正給薄荷洒水,直起腰看來。
樂嘉瑜改口:“聲名遠揚行了吧。”
等兩人都忙完,小樂同學說起初中部附近有條小吃街,周末也開業,二人便決定去逛逛。
顧放佩服地看着嚷嚷減肥的人,從街頭吃到了街尾,還美其名曰吃飽了才有力氣減肥。
“不行了不行了,滿嘴油辣味。”樂嘉瑜往街邊長椅上一癱,“放放,我走不動了,急需一杯奶茶續命。”
“你得長三斤。”顧放搖頭。
斜對面便有一家奶茶店,挨不過樂嘉瑜的請求,他還是去了。
櫃枱后,一個長得很高的男生在彎腰打包上一杯奶茶,顧放沒仔細看,注意力放在了忽然彈出消息的手機上。
[TS老年協會]
-管理員7:兄弟姐妹們,重大通知!下周一的表演提前到今晚了,沒來得及買票的速去啊@全體成員
-怎麼提前了?
-管理員7:晚涼下周要翻新設備,好像是。
感覺到前面的客人走了,顧放眼也沒抬,向前邁一步:“兩杯檸檬水,少冰正常糖。”
收銀機上戳點的手指一滯,櫃枱后,路肆抬起了頭。
眼前男生埋着腦袋看手機,黑色棒球帽壓得極低,陰影罩住了小半張臉,另外半張臉又同樣被黑色口罩遮住。只余高挺秀麗的鼻樑線,自陰翳中滑下,隱入另一層令人浮想聯翩的遮掩之中。
“掃碼?”路肆撩了撩眼皮,聲音不高不低。
“對。”顧放回神,忙退出聊天。
正要切換到支付軟件,忽然意識到什麼,猛地揚起頭。
路肆朝他揚起眉梢:“掃這裏。”
顧放獃獃愣愣掃了碼,又依他指揮乖乖等在一邊,握着手機,眉眼輕蹙着,不時往櫃枱里一掃,似乎還沒反應過來能在這遇見路肆。
周末學校附近客人不多,這家店就路肆一人守着。
他繫着淺棕色的圍裙,戴着袖套,似乎是工作服,上面印有奶茶店的名字。
他動作很流利,顧放感覺眼花繚亂,只注意到他修長的指尖戳戳點點,又抽出各色調配的試杯,櫃枱間轉來轉去,行動快卻有條不紊,給人一種賞心悅目之感。
看起來在這工作過許久。
很快兩杯檸檬水打包完成,路肆裝入吸管,遞過櫃枱:“您的兩杯檸檬水,祝您享用愉快,歡迎下次光臨。”
語調平穩,一氣呵成。
顧放接過,唇角忍不住翹起一點:“很愉快,下次還會來。”
路肆眼皮微撐,瞥他一眼。
喝也沒喝就說愉快的,也就他了。
路肆眸中掠過一絲難以察覺的笑意,從收銀台下摸了摸,抓出一把什麼,淡聲道:“手。”
“嗯?”顧放迷惑,乖乖攤出一隻手。
是一大把奶糖,滿得要兩隻手才能慌慌張張捧住。
“夠了夠了。”顧放忙不迭阻止還往裏添的路肆。
路肆像一個給動物園小白兔餵食的無良遊客,意猶未盡,勉強收手:“今早市場打折,稱了三斤。”
且不說三斤奶糖是什麼概念,單說按斤算的糖,顧放還是第一次聽說,因此他問了個很傻的問題:“糖可以按斤稱?”
路肆瞟了他一眼:“什麼都能按斤稱。”
把上下左右的兜摸遍了,顧放才將這些奶糖裝完。當即很給面子地剝開一顆,摘下口罩,送進嘴裏。
後面暫時沒客人,路肆語氣散漫地問他:“甜么?”
摘了口罩,那半截光潔的下巴、線條優美的嘴唇都浮出了陰影里。路肆目光漸漸渙散,焦點落在他翹起的唇線上,微微出神。
因膚色病態的白,唇色襯得很紅。
紅而不自知。
顧放沒有察覺,正認真感受軟軟的奶糖在嘴裏融化的滋味。
並不敷衍,向路肆反饋他真實的意見:“甜。”
卻見路肆忽然避開他的目光,抵唇輕咳一聲:“甜就多吃點。”
有一種說不上的感覺,路肆直覺這很危險。
因為他居然覺出……不止是可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