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14章

十二中的高三以前是周六、周天補完的。

後來不知哪位無名英雄家長,向市教育局打通了舉報熱線,然後到今天,十二中仍保持住了只補周六一天的優良傳統。

這一天也不用上晚自習,下午五點便能放學。

上午老師也不正經講課,而是拿來周考。

考數學。

數學這路肆可太強項了,拿到卷子,提起筆,是眼睛不困了,眉也不皺了,頭更不疼了。

如果可以,路肆還是願意把二分之一的數學腦子,分一半給語文,一半給英語。

考完,教數學的嚴老師便進來,走上講台說:“好,做完了,同桌交換試卷,咱們邊講題邊改卷。”

底下傳來慢吞吞、嘩啦啦換試卷的聲音。

嚴老師人如其姓,屬於不怒自威那種資深教師。還特愛抓學生紀律,教務處劉主任和他絕配。外加數學本身的學科屬性,哪怕是理實班的二班學生,見他也犯怵。

但嚴老師也不是沒有溫和的一面,特別是對着他偏愛的科代表路肆。

“科代表啊,”講到選擇或填空的壓軸題時,嚴老師便以和藹到二班學生掉雞皮疙瘩的口吻說,“你來給大家講講,這道題你的思路。”

路肆站起,瞥了眼顧放的答案,發現又是全對。

準確來說,嚴老師抽他回答時,並沒有事先告知答案。

顧放只是答得和他一模一樣。

而他答的,就是答案。

路肆不緊不慢地耷着眼皮講完,坐下后,嚴老師老懷欣慰:“大家不能光聽啊,要學習一下別人的解題思路。科代表每次解題,思路都是非常清晰和靈活的……”

上午放學時,整張卷子講完了,路肆把150工整地寫到試卷右下角,遞給前面的小組長:“收齊后,交到我這兒來。”

小組長先看清底下紅色的150,愣了一下:“路哥,你不是我這組的啊。”

路肆咳了一下嗓子,淡淡:“看名字。”

小組長掃到顧放的名字,驚了驚:“我去!這位居然也滿分!咱們教室這片兒角落什麼風水,倆數學學霸這麼巧坐一桌?”

顧放早去衛生間換阻隔貼了,路肆又抵唇咳了下嗓子,冷淡地說:“不是有種引力么?”

“啊?”小組長迷惑地抬眼,“啥引力?”

這不數學嗎,咋扯到物理去了?

路肆低下頭,看着桌上的紅色簽字筆,漫不經心撥了撥。

“同性相吸的引力。”他慢慢說。

小組長愣了愣,還是忍不住杠:“你倆不同性。”而且確定不是同性相斥?

路肆低着頭,斜分的髮絲遮住眼,他極輕地勾了下唇,似乎也覺得自己挺逗的。

“那就同類。”他利落改口。

食堂正吃着午飯,又收到校學生會要求各部開會的通知。

果然這個部長當得挺煩的。路肆邊嘆着氣,邊走向文體樓,把消息轉到大群,讓各班文藝委員和體育委員中午1點來五樓開會。

其實一開始進文體部,只是為了給樂隊申請到專門的排練室。

四個人的社團,遠不夠格單獨使用一間活動室。申請不到,便只好打入敵人內部。

好笑的是,他算文藝類社團的一員,當初投他票的,卻大半是體育社團的人。因為高一時常和這些人打籃球,閑着沒事積累下的人脈,選舉時居然起了作用。

副部長有四個,他算其中一個,平時幹什麼都不積極的那類幹部。高二換屆時,就兩個副部長決定留部,下學期時另一位副部長也退了,部長的位子順理成章延給了他。

按理到高三,他也應該退部,將部長的位子交給高二的學弟學妹。樂隊因為拿過市裏的獎,得到學校的特批,早就不需要他打入敵人內部了。

可惜,高二一位挺負責的部長備選,今年轉了學。僅剩一位副部長,也是開學陪他檢查衛生的那位,熱愛學習,直言不願擔任部長,當個副部長已是家長跟他妥協的結果。

還有兩位副部長,高一進來才選的,服不了眾,路肆就這麼莫名留了任。

其實強硬些,也能退。

但是,無用的責任心平時懶洋洋躺着,這時候倒會跳出來,說著,就這麼把爛攤子丟給後輩,對得起當初投你票的人嗎。

當了,就得負責到底。

這是自詡爛人一個的路肆,最樸素的底線。

路肆當部長以來,文體部的效率整個上了一層樓。

開始到結束,總共十分鐘,講清開學各社團招生情況,幹部換屆情況,開學第一期板報情況,以及預告一下十月底的運動會和校慶。

然後散會。

路肆拿着筆記本回到教室,準備和文藝委員說一下板報的事。看到會議出勤記錄,才記起舒南枝今天請了假。

嘖。路肆合上本子,這周末就得畫完啊。

以往都是舒南枝在負責,板報也由她畫,眼下勞模突然請假,一時竟找不到人。路肆想得頭疼,也沒想出二班那群卷王們誰會畫畫。

畫個拋物線還差不多。

教室人已經走光,格外空蕩,繞開同桌的位子進去,他彎腰挪開粉色小箱子扒拉了一會兒。

好嘛,這些人真是一口餘糧不給他留。

這個點寢室早就鎖門,再喊宿管開也麻煩。路肆準備看會兒書然後在教室午睡,從桌洞裏掏了掏,摸出作文素材的同時,摸到了一截涼涼的瓶身。

是AD鈣奶。

也許是今早交換的,也許是昨天交換的還沒喝。

路肆偏偏頭,目光投向隔壁桌。椅子空蕩,桌面乾淨整潔,只有一本忘了合上的筆記,一隻中性筆擱在紙上。

中性筆沒蓋帽,路肆狹長淡厲的眉揚了揚,抬眸瞥眼無人經過的教室前後門,很快探出手摸到筆和筆蓋。

蓋好放回去時,他不經意低頭,掃了一眼筆記內容。

是今天數學最難的一道大題。

他記得顧放解出來了的。工工整整的字體,再掃一眼,眉愈發揚高,意外地發現寫的竟是自己的思路。

路肆腦子空白一瞬,卻很快想明白。

他和很多類人打過交道,還是第一次見到這麼聽話的學生。老嚴讓學習科代表的思路,做錯了的人都不一定認真在聽,做對了人卻原原本本記下來,還小結了思路。

……老嚴大概會感動哭吧,多好一孩子。

掃到右下角落處,卻有鉛筆塗鴉的痕迹,會讓老師感動到哭的乖孩子,上課居然邊做筆記邊開小差。

只是寥寥的幾筆,路肆便不由生出佩服,毫無藝術細胞的自己,居然也能認出這是窗台上的一盆薄荷。迎着餘暉,清透的小葉片投下陰翳。再往下看,理應投在某人的桌上。

可是,筆記本沒了空間,陽光戛然而止。

路肆眼裏恍然,撐眸看向窗檯。

那盆草莓薄荷已被顧放抱回家,窗檯空落,可他無端覺得畫的便是這裏的窗檯。

顧放咬着一截冰棍,慢吞吞晃進教室。

九月初仍未降溫,午後殘留盛夏的餘溫,灼熱的陽光鋪滿桌面。顧放沒坐下,而是先叼着冰棍去拉窗帘。

路肆趴在桌上午睡着,校服罩着頭,只露出一截彎伏的脖頸,一點突起的骨節。

白皙纖長,泛着冷感。

拉上窗帘后,陰影籠罩一站一睡的他們。

顧放垂下眼帘,久久未挪開步子,目光黏在那截白皙上。

預備鈴打響,他才驚覺回神,心神不屬地坐回原位。

三兩口咔嚓咔嚓咬斷冰棍,校服向上抬起一條縫,路肆側趴着,清冷的眸光望着他。顧放也看着他,眼神透着點懵,嘴裏的冰塊還沒咬完,松鼠一樣鼓起臉頰。

……可愛啊。

唉。路肆心底嘆氣。

他立起兩根手指,小人走路一樣晃到桌線邊。

顧放抬頭看了眼門口,班主任的課,老杜還沒來。於是俯身湊近,輕聲問那小人:“怎麼了?”

小人跺了跺腳,原來腳下還踩了一張紙條,把紙條划拉過桌線,完成任務后才原路返回。

顧放彎唇展開紙條。

行楷飄逸飛揚,寫着“一朵小紅花,可以換一期板報嗎”。

顧放把紙條用相同的方法送回去。

路肆展開。

小楷工整簡明,寫着“一束小紅花,可以承包一學期(小星星)”。

那顆隨手塗的星星,明明沒什麼色彩,卻好看得很。

越臨近放學的尾聲,教室的氣氛越躁動。學校也清楚最後一節課還上自習的話,大概沒誰學得進去,索性舉行全校大掃除。

桌椅清空,掃地,洒水和擦玻璃。

男生們瘋了一樣在教室里打水仗,前後門竄來竄去,狒狒似的亂吼亂叫。所到之處,處處可聞勞動委員的嘶聲哀嚎。

顧放正在擦靠走廊的玻璃,一個“狒狒”突然竄到窗戶外面停下,兩杯奶茶擱在檯子上。

顧放抬眼,發現對面是陳藝。

“給誰?”

陳藝撓了撓後腦勺:“給你。”

“……為什麼?”

陳藝紅着耳朵:“給你道歉,就那天……體育課的事,路哥已經教育過我們了,劉主任那兒你根本沒拉偏架——街舞社那個告家長的傻逼說,你還幫我們說話來着呢。”

“噢。”顧放早忘了體育課的事。在他看來,那既不能算挑釁,更算不上欺凌,只是與他無關之人做的一件與他無關的事。能戳中他的,或許只是這件事中路肆的態度。

顯然,“路哥已經教育過我們了”這句話愉悅了他。

於是顧放接過:“怎麼是兩杯?”

“還有杯是雞哥送的。”陳藝頓了頓,加重了一下聲調,“寄哥!”

顧放忍不住勾唇:“謝了。”

陳藝看着他的笑容,又怔愣一霎,臉上浮出可疑的紅暈來。提起水桶,左右看看,又做賊似的鬼鬼祟祟溜了。

“誒,雞哥。”

排練室里,謝子遙搗鼓了許久架子鼓,確定那鼓還能在原位堅持一個曲目,抬臉問莫寄:“肆兒還沒回消息?他怎麼回事他?練琴不積極思想有問題!”

莫寄瞅了半天老年機:“遠子回了,說他馬上就到。”

謝子遙雙手撐在鼓上,好把接口摁嚴實:“他們二班咋回事?大掃個除這麼拖拉?”

“遠子又回了!”莫寄那老年機有延遲,響一下他能振奮好久,“嗯?咋回事?今下午肆哥不來排練啦?”

“一天不見,”謝子遙凝重地站起來,“這小夥子思想出現問題了啊。”

莫寄繼續瞅:“遠子說他要弄開學板報,打算今下午搞完。”

說著,莫寄忽然一頓,眼神曖昧地沖謝子遙眨。

“你要瞎了?”

謝子遙既不知情也不識趣。

“嘖。”莫寄說,“你猜,他跟誰弄板報來着。”

“你這眼神不對勁。”謝子遙亂猜,“Omega?二班的Omega?誰啊,誰這麼大本事,能讓直A路爹爹棄江山於不顧,拋下我們這些忠臣獨守排練室?”

謝子遙越說越逗,忍不住抖着肩笑:“總不能是小漂亮吧,嘎……”

嘎嘎笑到一半,莫寄欸了一聲:“要不說咱們遙遙子最得聖心呢。”

謝子遙嘎不出來了,眼睛睜大,不可思議:“不能吧?你沒看上回景星野和那個十一班的樂嘉瑜,對咱們那嫌棄勁嗎?再說,他倆怎麼看也不是一類人啊。”

“辦個板報而已。”莫寄說,“上回打架不就瞅出來了嗎,二班那小漂亮心挺好的。”

“也是。”謝子遙深以為然,“是路哥就沒八卦可扯了。直A就這點好,早戀什麼的永遠和他絕緣。”

放學鈴一響,周末的學校不到十分鐘便一個鬼影不剩。

陳藝的椅子很不幸,就在後面黑板正下方,被路肆拖了過來:“借一下他的。”

顧放便踩上椅子,從最頂端畫起。水粉顏料是路肆從隔壁一班借的,計劃在四角畫些鑲邊的雲朵花草,左下角再畫一個山坡上的十二中,有操場,國旗,還有鴿子從天空飛過。

趁他還在畫上面,路肆拿起粉筆在另一旁抄字。

“不用畫得太仔細。”路肆抄完一段,仰頭髮現顧放還在畫角落,不由蹙眉叮囑,“應付完檢查就行。”

畫筆一頓,顧放眼睫低垂,盯着他的發旋:“文體部長的班,板報畫得太丑,會不會起不了帶頭作用?”

路肆頓時噎了噎,他都沒想到這點。

他退了幾步,戴上揣兜里的眼鏡,從遠處看整幅畫面。

“很好看。”他挑起眉,語氣平淡,卻透着股認真,“隨便畫畫都好看。”

顧放背對他,柔麗的眉眼彎起一道極溫柔的弧度。

埋頭繼續作畫,落完最後一筆,上下看看,他也滿意地點點頭。

正要跳下椅子,卻沒想到陳藝的椅子壓根是壞的,那塊踩的板子整個與底下的椅腳失去連接,踩起一邊,另一邊便翹了起來,他沒料到忽然會失去重心,驚呼了一聲絆倒下去。

路肆猛然轉過頭——

伸出滿是粉筆灰的手,將他接入了懷裏。

霎那間那股薄荷氣息撲進顧放的鼻子,他像跌進了一團草莓薄荷味的雲霧裏,涼涼的霧氣密密匝匝透進骨頭縫。

也許因為驟然失重,也許因為刺激太強,顧放腦袋直犯暈,心想這就是幸福的、草莓薄荷的天堂嗎?

“有沒有扭傷?”路肆擰着眉,低下視線看他。

顧放不想起身,卻不得不起身。渾身的肌膚叫囂着多貼貼,多貼貼,但他不敢不趕緊甩頭,拋開這致命的誘惑。

“我……”他閉了閉眼,轉過頭去,“沒事。”

路肆眯起眼時,細長的鳳眼會無端顯出凌厲來。專註盯着一個人、一個地方時,狹長幽深的星眸就像在預告着,他下一秒便會罵你一個狗血噴頭。

因此顧放也有點犯慫,偏回頭:“怎麼了?”

他高挺秀麗的鼻樑上,沾了一滴藍色顏料。

路肆的薄唇抻直,其實他在與自己做着鬥爭。

“這兒。”最後,他點了一下自己的鼻子,“沾了東西。”

“哪兒?”顧放有些意外,摸着鼻子,“這兒?”

“不,左邊一點。”

顧放移了移。

“過了,再右邊一點。”

顧放懷疑他鼻子上壓根沒有,加之受到的草莓薄荷衝擊太強,因此無精打采:“我等會兒去衛生間……”

路肆忽然伸出手,點住他的鼻尖,輕輕揩了揩。

就像摁下某個奇異的開關,顧放僵住了,路肆也一動沒動。

過了似乎很長一會兒。

暫停的時間忽然加速撥動,顧放五官柔麗的臉上滑過一絲悚然,猛地甩開路肆的手,反應極大,一言不發奔了出去。

路肆猛然間回神,望着空蕩蕩的後門口,仍呆舉着那隻手。

良久……

他懊惱地擰着眉闔上眼皮。

不該這麼做的,對方是O,即使顧放不懂AO之別,他也應該明白。就算是清清白白的幫助,剛才的氛圍也太不對勁了——不對勁到,連他這樣的直A都覺得戳一下鼻尖不對勁。

那一刻的感受像被魘着了,做噩夢一般無法動彈。

區別僅在於,噩夢是壞的方面,剛才的感受……好得不能再好了。

嘖。

……唉。

這下完蛋了,同桌都沒得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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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朋友O變A后被我帶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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