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上火
暴雨下到了天黑,街道上空蕩蕩的,酒店房中的窗帘拉着,空調運轉着,發出“嗡嗡”的聲響,晏渡今晚不打算回去了,沒精力折騰,厲褚英也不讓他走,他給老二打了個電話。
老三那一夥少年年紀不大膽兒是不小,這回鬧出這麼大動靜,晏渡和老二打電話時,那邊老三在邊上,說話聲音都是細得像個小姑娘。
索性沒鬧出什麼大事,掛了電話,晏渡去找他自己脫下來的衣服,門口開門聲響起,厲褚英提着吃的進來,往浴室里看了眼,走到門口見他在翻臟衣服,問他幹什麼。
晏渡從臟衣服的口袋裏摸出了一個黑色的手機,上面還有泥點子。
厲褚英:“哪來的?”
“撿的。”這是在山上打起來時從那人身上掉下來的,這麼說也沒錯,晏渡把手機放一邊,按了按肩膀,“吃飯了?”
厲褚英看了眼手機:“你要拿叫我就行,別亂動。”
晏渡抬手攀在了他肩膀上,半邊身體靠上去,把“老弱病殘”四個字演繹得淋漓盡致:“嗯……嗯,知道了,吃什麼呢?我餓了。”
厲褚英扶着他腰帶着他往外走:“魚蝦肉。”
晏渡背上的傷這會兒還沒多痛,但能感覺到整塊背的脈絡都是帶着點僵硬的,擦藥的時候,他讓厲褚英拍了張照片給他看,背上還被樹枝劃破了小口子,不過比起那一整片的青,那幾道小口子也不算什麼了。
這點傷小動作不影響,大動作有點滯澀,晚上睡覺都只能趴着睡。
夜裏的雨停了,房間裏靜得只剩空調聲。
厲褚英側躺着,晏渡側着臉趴在枕頭上,躺了會兒,身旁的人翻身便要起身:“你把衣服掀上去。”
“你都看了多少次了。”晏渡說,“故意佔我便宜呢?”
厲褚英不屑的扯了下嘴角:“我要佔你便宜用得着找借口?”
晏渡無欲無求,鬥嘴的精力都沒了,耷拉着眼帘打着哈欠道:“是呢,厲害死了。”
厲褚英:“……”
衣擺處傳來微弱的動靜,晏渡手往被子裏一模,抓住了厲褚英的手:“睡覺。”
“我不困。”
“我困了。”
“你睡你的。”
“你這樣兒,我怎麼睡?”
厲褚英:“……”
房間裏開着兩盞床頭燈,床頭燈沒那麼刺眼,他躺床上,側頭看着晏渡,晏渡頸間貼着一塊白紗布,晏渡脖子戴項鏈一如他最初所想,很好看,每次晏渡在他上邊時,項鏈都會懸空的掉到他身上。
晏渡閉着眼,又聽到了旁邊的動靜,厲褚英從床上起了身,下床找了煙盒,點燃了一支煙叼在唇邊。
今天發生了那一系列驚心動魄的事,心臟像是做了一回過山車,餘韻猶在,晏渡也沒睡着,腦子裏事兒不少。
他把枕頭往下拉到了胸口,手肘撐着床,被子勾勒出他身形的起伏,銀色項鏈從寬鬆的衣領口掉出來,晃悠在了半空中:“睡不着?”
厲褚英鳳眸睨過來,在煙灰缸里彈了彈煙灰,緩緩吐出煙圈,煙霧朦朧了臉龐,片刻后,他摁滅了煙,起身走到床邊坐下,伸手碰了碰晏渡的頭髮。
黑色的短髮髮絲柔軟,從他指尖掉了下去,他大掌順着晏渡的後腦往下:“項鏈摘了吧。”
“不。”
“……”
這聲拒絕是沒帶半點遲疑。
厲褚英:“為什麼?”
晏渡:“我樂意。”
厲褚英手下動作一頓,兩秒后,他指尖離開了項鏈。
“脖子現在又能碰了?”厲褚英碰了半天晏渡也沒什麼太大的反應。
晏渡笑了聲:“我又沒說不讓你碰。”
“那上次車裏……”
“翻舊賬啊?”晏渡道,“那會兒你是這個碰嗎?你那會兒是跟我動手呢。”
“我最後不是也沒動上手?”
“是啊,動嘴了。”
“……”
厲褚英“嘖”了聲,沒說話,他不是愛翻舊賬的人,事過去了就算是過去了,吵過了,和好了,那就算是沒事了。
翻舊賬這事兒,晏渡也不怎麼干,一般不爽那都是當下直接不爽出來了,眼下心情也好,純粹是逗個趣。
房間裏靜了片刻,晏渡道:“你想碰就碰,別跟上次一樣兒,鎖我就行,我以前跟人打架,被人掐過脖子,所以不喜歡。”
厲褚英一頓,這似乎是晏渡第一次跟他提起“以前”,他指尖落在晏渡側頸的那塊紗布上:“你還被別人給欺負了?”
明明看起來不是會吃虧的樣兒。
“怎麼掐你的?”他問。
晏渡小時候營養不良,長得也不高,晏渡道他們以多欺少,因為他長得好看。
厲褚英一時都不知道他是在開玩笑還是說真的。
“我吧,不喜歡吃虧。”晏渡說,“所以後來我每天鍛煉身體,跟我小叔學揍人,揍回去了,他們認我當了老大。”
厲褚英:“……”
感情打小就是這霸王花的性子,自己給自己撐腰。
他說得輕描淡寫,但厲褚英腦海里回想起第一次晏渡透露不喜歡被人抓衣領時,是在會所里的那次,那回他以為晏渡脖子過敏了,說不定還真是晏渡自己給自己颳了個痧。
多用力擼才讓皮膚紅成那樣,他不是不喜歡別人碰他脖子,他是很討厭,討厭到了某種程度。
桌上的手機響了起來,房中一靜,兩人一同看向了床頭柜上亮屏的手機,不是晏渡的,也不是厲褚英的,晏渡坐起來,手機上面顯示的名字陌生。
電話接通,電話里陌生的聲音“喂”了聲,長久的寂靜讓那邊呼吸變輕了,晏渡回應了聲。
“你是誰?”那邊問。
“我是誰不重要,他手機在我這兒。”晏渡問他要不要過來一起聊聊。
“我跟你沒什麼好聊的。”
晏渡:“他給了你多少錢,我可以給你雙倍。”
“老周呢?你們把他怎麼了?”那人不上套。
“他怎麼樣,你來問我們?”厲褚英冷笑了聲,他應該慶幸才是,那人沒落到他手裏。
雙方沒談妥,這通電話很快掛斷了,晏渡低頭思索了片刻,厲褚英把他手裏手機抽走了,拿濕紙巾給他擦手:“臟。”
隔天上午,晏渡換了衣服回家,擋住了身上的傷,厲褚英開車送他回去,到了他家門外沒進去,晏渡進了門,晏父知道晏渡朋友來了,招呼着讓他把人帶進來坐坐。
這回的見面很得體,厲褚英大衣裹身,身型挺拔,一看便是個體面人,晏父和他道謝,昨天那事兒,多虧了厲褚英幫忙,留他下來吃了頓飯。
飯間,晏渡才聽他爸說,今早有人在山腳下看到了一個人,一臉的泥,人都快沒氣了,被救護車拉走了,估計是昨晚腳滑,在那摔倒沒能起身。
吃過飯後,晏渡上了樓,坐在書桌前打開了筆記本,把那手機也放在了桌上,厲褚英靠在邊上,眯着眼看着他在電腦鍵盤上敲打着。
手機開了鎖,某些被刪除的數據還了原。
晏渡很快找到了自己想要的東西,兩個人的交易信息,備註的是單姓一個劉,看起來和姜聽寒沒關係。
厲褚英把這號碼發給了老張,讓他去找人查。
剩下的這人和他的同夥,今年得蹲牢裏過年去了。
晏渡這兩天不怎麼著家,夜不歸宿,主要背上傷疼,在家怕被看出什麼來,那傷當天不疼,第二天疼得渾身散架了一般。
厲褚英看到他背上的傷顏色又深了,心疼得上完了葯,又上窗邊抽了支煙,他昨晚上睡覺手不當心壓到了晏渡,晏渡提都沒提過,也沒叫醒他,還是後面晏渡有次挪開他手時,厲褚英自己醒來發現的。
晏渡有時候嬌氣,這種時候又能硬氣得一聲不吭。
那一場大雨沖刷了這座小鎮,地磚上還有未乾的水跡,街道兩邊擺着小攤位,攤位上賣煙花賣玩具的都有,也只有在年尾的這種時候,才有這樣的熱鬧場面看。
晏渡置辦年貨,厲褚英也跟着他來了,兩人站在一個煙花攤子前面,木板上放着的煙花都是一些小型的煙花。
晏渡家裏有倆小的小孩兒,他買了點兒,老闆給他裝袋時,晏渡看到了旁邊攤子上面掛着的一個風箏。
“要買風箏?”厲褚英下巴抬了抬,道,“那個鳥兒還行。”
“那是鷹吧。”晏渡道。
厲褚英:“都是鳥兒,差不多。”
“你想玩嗎?”晏渡說,“你要玩的話,可以買一個。”
這家風箏做得漂亮,種類也多。
厲褚英:“我不玩這玩意兒。”
“以後約會的話,可以放放風箏野個餐什麼的。”晏渡道。
厲褚英聽他這麼形容,覺着又還挺有意思:“你挑一個,我買了送你。”
“別跟我搶了。”晏渡說,“這回我送你。”
老闆娘過來招呼他們,問他們要買什麼,晏渡指了指那鳥兒:“幫我拿那個吧。”
老闆娘往上面看了看:“鳳凰啊,行,等一會兒啊。”
嘶……
晏渡和厲褚英對視了一眼,不約而同的笑了起來。
厲褚英扯了扯唇角,手肘往旁邊杵了下:“鷹。”
晏渡撞了回去:“鳥兒呢。”
老闆娘取了風箏下來,一邊道那鳳凰是一對的,另一個也很漂亮,問他們要不要一起買了。
兩人通身氣質一看便是有錢人,兩人在買東西上都很乾脆,讓老闆娘都裝了起來,老闆娘也是個爽利的人,給了他們一個優惠價。
頭一回出來玩有人沒有任何目的的送他東西,唯一目的可能就是哄他開心,厲褚英有點新鮮,提着風箏和晏渡走在這條道上,這地雖沒大城市那般新,卻是有一番古典氣息,好些建築物還有從前的痕迹,很有人煙味兒,透着生活氣息。
人來人往,厲褚英走在晏渡身後,免得他背被人碰到。
晏渡看起來對這地方很熟,實際上只比厲褚英熟上一星半點,在大街上被一位陌生大姐叫住打招呼時,他都不知道這位大姐叫什麼。
大姐卻是熟絡,對他家幾口人,他現在多少歲瞭若指掌:“這麼久沒見了,都長這麼俊了,不記得我了吧,上次見你你還在讀高中呢……”
她很是健談,說到最後,道:“談朋友了沒啊?”
晏渡一聽她這話,知道她想說什麼了,感覺身後似有若無的冷氣飄來,他道:“談了。”
“我聽你爸說沒談啊。”
“剛談上。”晏渡道還有事,沒和她多聊,拉着厲褚英走了。
他是不想在這事上浪費時間,厲褚英被他拽着走,也沒有半點抗拒:“你行情還挺好。”
“說明你眼光好。”晏渡道,“搶手着呢,被你得到了,高興吧?”
厲褚英:“……”
操。
他唇角無聲的輕扯了一下。
晏渡沒回頭,問:“你是不是笑了?”
厲褚英看着晏渡後腦勺:“沒有。”
“你笑了。”
“沒有。”
“笑了。”
“……沒有。”
……
晚上十二點,窗外天色黑黢黢的,這個點沒幾戶人家還亮着燈,晏渡今晚沒去厲褚英那兒,雖然接連好幾天上了他那裏,但兩人也只是純潔的蓋棉被聊天。
厲褚英這幾天估計都惦記着他背上的傷,嘴上都上火了,他洗了澡回到房間,搜了些下火的法子,把電腦合上,要上床時,手機響了聲。
厲褚英問他睡了沒。
「晏渡:沒睡呢。」
過了會兒。
「厲褚英:來窗戶口。」
晏渡走到窗邊,把窗帘打開了一條縫,手機又響了聲。
「厲褚英:後邊的窗戶。」
晏渡這間房前後都有窗,後面窗戶正對着的是一條小巷子,小巷子裏沒有路燈,晏渡走到了後窗,窗外夜色不算很黑,他拉開窗帘看到了樓下的身影,晏渡打開了窗戶,樓下的人抬起頭。
晏渡靠在窗戶口探頭,外邊的冷風往脖子裏鑽。
厲褚英給他發消息,問他家裏人都睡了沒,晏渡說睡了。
「下來開門,冷死老子了。」
晏渡心下一樂,拎了件外套,一邊往肩頭披一邊下了樓,他打開了家裏後門,外邊寒風刮進屋內,厲褚英身上都裹着一身寒氣,晏渡把外套拿下來,披在了他肩頭上,握了握他的手,很涼。
“怎麼這麼晚來了?”他壓着嗓音問。
厲褚英:“睡不着,順道過來看看。”
那還挺順道。
晏渡沒給厲褚英讓道,手扶着門關門,厲褚英往後退去,後門“咔噠”一聲合上,厲褚英背抵在了門邊。
沒有開燈,這裏的光線比外面還暗,兩人交錯的呼吸糾纏在一起,一道溫熱的,一道更為炙熱。
厲褚英喉結輕滾:“這麼晚了還不睡?”
“在想你呢。”晏渡道,“想怎麼給你下下火。”
厲褚英:“……”
他呼吸霎時間沉了一分,眼帘上下的動,從晏渡清冽的眼眸,又落到了他唇上,抿了下唇,吞咽了一下。
“先上去吧。”晏渡鬆開了門,往後退了兩步,轉身輕手輕腳的上樓。
在門口跟偷情似的。
上樓也沒好到哪去,兩人一前一後,樓梯間開燈的聲音格外清脆,兩道腳步聲重疊在了一起,狹窄昏暗的樓梯間,厲褚英鼻間還殘留着晏渡剛湊過來時帶來的沐浴露香,披着的外套也還有晏渡的體溫。
晏渡知道家裏人都睡了,不過或許是突然看到本不該出現在這得厲褚英,或許是氣氛使然,讓人心都似歡騰的鳥。
進了房間,晏渡讓厲褚英把門關上,上抽屜里翻了一會兒,厲褚英舔了舔唇間,坐在床邊把肩頭披着的外套放在了一邊。
晏渡起了身,手裏拿了一支葯遞給他:“今天回來時買的,去火的,你試試好不好用。”
厲褚英:“……你說給我下火就是這個?”
也還有別的法子,不過現階段,這是最方便最便捷的。
晏渡“嗯”了聲,隔了幾秒,他抬眼似笑非笑看向了厲褚英:“你以為是什麼?”
厲褚英坐在床邊,舌尖抵了抵腮幫子,伸手拽着晏渡的手腕,拉了一把,勾着他衣擺,道:“要給我下火,那就來點實際的——過兩天我要走了。”
晏渡明白了厲褚英這意思,他這是打算走前來一炮呢。
房中靜謐,兩人視線對上,一拍即合,呼吸發燙的纏繞在了一起,空氣里瀰漫著曖昧又旖旎的氣息,在兩人唇要碰上的時候,門外響起了腳步聲,晏渡側頭看向了門口。
“大晏,睡著了沒?”門外響起晏父的聲音。
厲褚英低低罵了聲髒話,從床上站起了身,整理了下衣服,鳳眸又找着能藏人的地方,晏渡抓着他手,道沒事。
厲褚英:“你爸看到了怎麼解釋?”
“不解釋。”晏渡道,“成年人了,談個戀愛不是挺正常的。”
是啊,很正常。
厲褚英冷靜下來。
冷靜個屁,他是個男的!
“大晏?”外面晏父似聽到了聲音,又叫了聲。
空氣中充斥着緊迫感,沉沉的壓在厲褚英胸口,他看向櫃門,晏渡家這柜子裏藏不了人,還不如藏床上,被子一蓋還能躲一躲。
躲個屁,一個人那麼大,能躲哪?讓他藏床底那是不可能的。
他看向了晏渡。
比起他,晏渡一點兒也沒慌,門口傳來了開鎖的聲音。
房門沒鎖。
厲褚英盯着門口,忽而,手腕一陣力拽住了他,雜亂的腳步聲中,兩人走到了門口。
厲褚英以為晏渡要拉他這麼出去:“晏……”
他背靠在門后的牆上,晏渡一手捂住了他嘴。
“噓。”
房門沒打開,晏父擰了一下,聽到了腳步聲,沒推開門,晏渡拉開了門:“怎麼了?”
“這麼晚了還沒睡呢?”
“在看電視。”
“下樓跟爸喝一杯去。”晏父道,“你王叔給了瓶好酒。”
晏渡頓了頓,道:“行,我穿個外套。”
這兩天晏父似是有點事兒悶着,或者說之前他剛回來時他已經悶着了,這麼大半夜的找他喝酒,更像是有話要和他說。
他把房門關上,鬆開了捂着厲褚英的手,厲褚英喘了口氣。
“我下去一會兒。”晏渡說,“困了就上我床睡,別等我。”
“嗯。”厲褚英那點興緻也被這一出弄沒了。
晏渡知道他不是怕他們的事被別人知道,只是因為那人是他家人,所以他才在意。
這做賊心虛的樣子,怪可愛的。
晏渡拿了凳子上的外套出去時,打開門又退回來,在他嘴上親了一下,把那被打斷的事幹了,若無其事的走了出去。
厲褚英:“……”媽的。
他看着關上的門,差點沒忍住把人拽回來。
厲褚英待在晏渡的房間裏,晃了一圈。
後知後覺的想起了晏渡剛才說的話。
談戀愛……
厲褚英躺了下去,窩在滿是晏渡氣味的被子裏。
談上了。
他抬起手擋住了眼前刺眼的光,眯了眯眼。
上火這事,他只隨意提過一嘴,心跳得有些快,被人惦記着的感覺,也還不錯。
厲褚英在床上側躺着蜷縮起了身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