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老
商姒的想法轉變很快,比起“陸時鳶大約不願意留在自己身邊”她更加無法容忍對方的名字淪為這些無知凡修口中的笑柄,什麼“薄命紅顏”,什麼“天妒英才”,她商姒身邊的人,哪容得這些人去如此隨意的說三道四?
篝火燃了一夜,後半夜總算安寧,再無其它不長眼的妖物過來搗亂。
天光破曉之際,一道細碎的陽光穿過雲層灑向霧蒙蒙的大地,石城的大門也開了。
張豐領着自己的商隊隊伍陸續進城,臨別之際也沒忘再次朝陸時鳶二人道謝。
也是經過這一遭他方才知曉,比起損失的銀錢和其它東西,性命顯然才是最最重要的。
雙方在城門口分別,陸時鳶目光轉落到了一旁的李俢身上,她淺笑着上前打招呼,聲音清泠好聽:“李師兄,是今日便回崑崙嗎?”
“是,不過不是立刻,我還需進城置辦些東西一併帶回去。”也不知是不是昨夜被商姒的故意給嚇到了,李俢雙眼下方淺淺的青黑,似是一夜未曾安眠。
“那我二人與你同路,正巧要上崑崙拜訪,不若一起好了。”陸時鳶並未給人拒絕的機會,三言兩語便敲定了行程,“這樣,師兄你去置辦你的東西,到午後未時,我們在石城最大的酒樓里碰面。”
待到李俢遠去,她才回到商姒身旁。
初時未細察商姒臉上的神情,眼下乍一看,似是憋悶得慌,眉眼間也縈繞着難散的鬱氣。
也難怪,在鄴都時總是事事皆由商姒一人說了算,這才出門一日,二人之間的主次位就調了個順序,這也就罷了,且事事都不順心,商姒心中會有不快也正常。
“我們為何要與他一起?”不等陸時鳶解釋,商姒就主動開口問詢了,“從此處去往崑崙不過幾個時辰的事情,自己去豈不更快?”何必等到午後。
“他怎麼說也是崑崙派外門弟子,有他引薦,咱們會省去許多不必要的事情。”陸時鳶耐心將人哄住,說到這她歪了歪腦袋,明知故問:“阿姒很不喜歡李師兄?”
聞得此言,商姒美眸半睜,沒什麼溫度地睨了面前的人一眼,輕哼一聲:“是了,你的那些師兄我一個都不喜歡。”
關於喜惡這一點,商姒從來不加遮掩。
說罷,她抬腳往前,融入石城早市熱鬧的大街。
陸時鳶彎了下唇角,踩着輕快的步伐追了上去。
不多時,石城東大街上就多了一道靚麗的風景線。
二人本非俗人,容貌生得出眾,氣質絕佳,一身羅衣紅裙要混入這滿是煙火氣息的早市裡,難免有些不倫不類,更顯突兀,偏偏商姒還並沒有低調的自覺,一路沿街過去,但凡是她見着喜歡覺得新奇的,總要湊上去看看,和攤主多問上幾句。
幾番下來,東大街上的攤販基本都識得她們了。
“若是喜歡,不如買下來。”見人在一處小攤面前駐足良久,陸時鳶沒忍住出聲建議。
這已經是商姒看的第六家攤販,是個賣泥人的手藝婆婆,捏的都是些神話人物,活靈活現的泥人上了色之後更顯精緻,只這麼會兒的功夫就已經賣出去不少。
然而聽了陸時鳶的話,商姒猶疑片刻,還是彆扭地將手中泥人放回攤位搖了搖頭:“算了,只是看着新鮮,都是些人間孩童玩物,談不上多喜歡。”
她語氣淡淡的,聽不出喜惡,很快又繼續沿着熱鬧的長街往前。
見她不買,婆婆也未臭臉,反而笑呵呵將人送走繼續招待其它客人。
陸時鳶遙望商姒遠去的身影,卻在此時上前一步,拿起方才對方把玩過的泥人,放下手中的銀錢:“婆婆,泥人我買了。”
……
往前走出好一段距離商姒才發現到陸時鳶沒有跟上來,不過她並不着急,反而從容擬了一道傳音通過靈符送出去。
等人從街上尋來的時候,商姒正坐在寺廟前方那顆枝葉繁茂的榕樹下小憩。
寺廟香火繁盛,人來人往見榕樹下坐着這樣一個美嬌人,紛紛不忍側目。
“你方才去哪了?”見人姍姍遲來懷裏還多了一包鼓鼓的東西,商姒追問。
“給你買東西啊,”陸時鳶彎下一雙杏眼,答話。
說著,她將懷裏綢布包着的包袱掀開一角,向商姒展露自己的傑作,只見裏頭盛裝着兩人從城門一路過來商姒駐足看過的東西,都是些小玩意,例如泥人,鬼面具,風車玩具等等,一件兩件不佔地方,可買的多了,就有了這麼大個包袱。
看見這些,商姒有片刻訝異,不過她隨即想起了其它事情:“你身上有銀子?”
“自然有。”陸時鳶答得順口,可答完才發現,商姒臉上的神情發生了微妙的變化。
窘迫與惱羞交織着,又在下一瞬化為烏有。
陸時鳶瞧了個真切,她眨了眨眼,好似在這一瞬間明白商姒遇到的窘境是什麼:“阿姒……身上沒錢?”
“……”商姒紅唇輕抿,沉默了好一會兒,才出聲道,“此次出門太急,又是有目標去處的,未曾想過會在人間久留。”
換而言之,銀子,她確實沒有準備,不過身上的靈石卻多得可以扔着玩,只不過凡人並不知曉靈石的珍貴之處。
這也就解釋得通為何她一路走來都只看不買,緣是囊中羞澀不好意思開口,更不好意思和普通百姓賒賬。
想通這層以後,陸時鳶驀的輕笑出聲,唇角彎起露出兩頰淺淡的梨渦:“既是如此,阿姒該早與我說才是,我給你買呀。”
商姒怔了下,神情彆扭:“你給我買?”
陸時鳶的舉動說不上哪裏怪怪的,可又挑不出絲毫的毛病,倒是從來沒有人對她說過這樣的話。
如此一來,二人的位置又悄然調換了過來。
陸時鳶不知為何,想到也有自己給商姒花錢的一日,那雙彎住的眼眸就怎麼也放不下來。
窺破了商姒的囊中羞澀,接下來陸時鳶也學聰明了,只充當跟隨身後付錢的那個,決計不多問喜歡或是不喜歡。
二人既是剛好到了寺廟門口,自然沒有過廟不入的道理,索性也花錢買了點香火入廟跪拜。
這是家拜姻緣的廟,香火不斷,被附近的百姓傳得神乎其神。
然而到了地方,商姒卻只點燃香火插入爐中,並不跪拜。
“世間因果皆有定數,仙界消亡已久,鄴都份屬三界以外,我的姻緣就算是月老再世都不一定能牽得了,何況是這區區泥塑的神像?”她音色薄涼,面上並無半點對神像的敬畏之意,反而眸中難掩點點倨傲,“我在這拜上一拜就會有姻緣了么?荒謬。”
幾句話語,不是沒有道理。
不過陸時鳶想着好不容易來都來了,依依不饒,自己捏着三柱長香率先跪在了蒲團上,還不忘一面伸手去拉商姒的袖子,催促着:“你不拜,又怎知沒有,快些一起啊,你怎麼這麼不合群呢!”
“你也不許拜!”見她姿勢跪得這麼標準,商姒也惱了。
這是當真想為自己求姻緣呢!
“??”陸時鳶震驚了,手中捏着三柱長香,插也不是,扔也不是。
她睜圓了一雙杏眸,難得地駁了一次商姒的話:“阿姒,你未免也太過……”霸道了。
自己不信就算了,還不準別人信。
可商姒這樣的性子陸時鳶自問也不是第一天知曉。
她下意識皺眉,還想要辯些什麼,但下一瞬就被人從蒲團上拉了起來,手中那三柱燃起的長香掉落在地。
二人越過重重人流沿來時的路往外去,期間陸時鳶抬眼也只能瞥見商姒一個側臉,途中她本想說些輕鬆的話緩和一下氣氛,可商姒分明滿臉肅氣。
“商姒。”陸時鳶叫了對方的名字,二人這才停了下來。
然而轉過身來,商姒一張冷俏的臉上早已佈滿寒霜:“陸時鳶,我問你,月老是什麼人才會去拜的?”
“自然是心有所求之人,欲覓良緣,方才誠心拜求。”陸時鳶緊皺眉頭,想也不想就答了商姒的問題。
商姒緊接着反問:“那你是嗎?”
“我……”陸時鳶張了張唇,剩下的話沒能說出口。
不,她不是。
也不知想到了什麼,陸時鳶方才驟起的氣勢瞬間萎靡了下去,眼神也開始略有閃躲。
是了,她不是。
險些遺忘自己是有家室的人!
當日二人鄴都大婚有天地三界為證,上了祭台,告過先祖,現下當著商姒的面她要跪拜月老,另求姻緣……怎麼想自己都占不到理,不僅占不到理,似乎還有頗有點吃着碗裏瞧着鍋里的意思。
想到這,陸時鳶的態度迅速軟了下去,皺緊的眉眼在瞬間化開如同冬雪消融,摻了星點的笑,她以另一種巧妙的方法圓上了自己未說完的話:“我自然不是,我早已與你婚配,有三界為證,天地做媒,既已姻緣在身又何須跪求區區一座泥象?”
一會兒天地做媒,一會兒三界為證,字裏行間皆是大氣。
偏卻又在說完以後垂下眼眸,悄悄伸出手去勾住商姒的尾指,輕輕晃動着,低聲軟語着細氣道:“阿姒,我不求了,你別生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