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氣
這是在埋怨自己實力不濟強出頭呢。
陸時鳶任由商姒數落着,薄唇輕抿一線默不作聲,算是認下了自己這番逞強的不是。
商姒給她用的傷葯都是品質上好的,清清涼涼的潤感在手背上鋪開來,細細的癢意很快覆蓋了痛感,陸時鳶用另一隻空閑的手支起半邊臉,怔怔凝望女子火光下肅氣的臉龐。
她手上的傷不算特別嚴重,只是硬接貓妖索人性命那招總有些反噬,此刻皙白的手背上青色的血管開始充血,有些駭人。
但當下那個情況她若不出手,張豐很可能就沒了性命,是以再來一次她也還是會選擇出手,這是大約就是刻進骨血中的天性。
只是……
“阿姒,你生氣了?”上完了葯,商姒臉色依然不見緩和,明明一身似火的妖紅可面上卻若似凝了一層冰霜,拒人千里。
陸時鳶小指微動,悄悄伸過去勾了勾對方的衣裙主動示弱。
商姒好似很吃這套,不一會兒,神情便有鬆動:“有我在,你又何必強出頭?”
“我拿不准你會不會出手救張豐,畢竟這人的所作所為挺令人不齒的。”陸時鳶出聲解釋。
哪想商姒只是不屑冷哼,坦率認了下來:“我確實不會救他,因為我不是人間修士,妄圖護住每一個凡人的性命。”對於她來說,萬物生死皆有定數,她不屬三界之內,也不在意一介凡人的生死。
可她說也罷了,偏偏還將陸時鳶一併數落,指責她妄圖以一己之力護住每一個人,不惜令自己受傷。
說來說去,還是怨陸時鳶失了方寸。
陸時鳶知曉商姒不快的點在哪,於是細細斟酌后緩言開口:“其實今日出手也不止是想要護住張豐的性命,鄴都三年,我一直在你的庇護下,雖說如今修為已經恢復大半,但總有種許久不曾動手的生疏感,弱了太久,總想要快一點變強,這樣,也不至於每每和人對陣之時都要仰仗你在旁相護。”
說了一大堆,陸時鳶只想告訴商姒,自己也想有朝一日能夠護在她的身前,哪怕只是一瞬。
然而商姒的注意力卻都放在了她的最後一句話上。
“有我相護不好嗎?”商姒反問,古怪的神情里還帶點受傷之意。
她堂堂一鄴都主君,陸時鳶竟還不滿意了?
所以陸時鳶是在自己身邊待得膩了,想要快些恢復完全展翅高飛?
有些念頭一旦往歪了去想,就一發不可收拾,商姒眸光晦暗了下去,紅唇輕抿。
兩人對着躍動的火光低聲交談,陸時鳶尚未察覺到商姒變動的情緒,這時,身後傳來輕微的腳步聲。
“滾。”商姒吐出一個冷漠的字眼,甚至都沒回頭,地面細碎的石塊就隨她意動毫不留情朝後方來人射去。
好在來人身手矯健,靈活躲閃開了去。
“……!”陸時鳶這才發覺商姒此刻心情已然壞到了極點,竟是全然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樣。
“阿姒?”她又喚了對方一聲。
商姒默默別過臉去。
這時,二人身後那位兀自靠近差點被誤傷到的冤大頭終於出聲了:“咳……兩位姑娘,在下乃崑崙派外門弟子李俢,夜半趕路之時發覺此方妖氣濃郁,故來查探,不知二位可否與我一敘方纔此處妖物作祟的情形?”
原來是崑崙弟子。
陸時鳶略有些訝異掃了他一眼,該不該說真巧,她們此番正是要去崑崙求葯。
“石城乃崑崙轄屬地界,今晚此番崑崙派會有人來探查也理所當然。”陸時鳶一面答話,一面小心觀察商姒臉上的情緒變化,待到確定對方不會再出手傷人之後,她才轉臉沖男子點了點頭,“可,道友請坐。”
得了陸時鳶的首肯,李俢這才鬆了口氣繼續朝火堆旁靠近過來,不過似是對商姒方才出手那下心有餘悸,他坐下的時候選擇了偏靠陸時鳶近一點的地方。
雙方將貓妖作祟之事原委道來,聽完后,李俢的注意力很快轉移到了別處:“不知二位姑娘師出何門?”
陸時鳶:“劍靈宗。”
“劍靈宗?”李俢驚訝地重複了一遍。
陸時鳶歪了歪頭,疑惑道:“怎麼了,劍靈宗有何不妥嗎?”
李俢連連擺手搖頭:“沒有,我觀二位年紀不大,只是近年我也並未聽說劍靈宗什麼時候出了如二位這樣天姿靈秀的人物。”說到此處,他更是心有餘悸多看了眼一直不曾說話商姒。
這番話既是恭維,也對二人的身份存疑。
顯然,方才商姒遷怒的那一下讓他印象深刻,這才對她們的修為有所估量。
陸時鳶不是什麼不諳世事的孩童,一聽,便索性亮出了她們劍靈宗內門弟子的標識:“兄台,這下可信了?”
李俢連連拱手:“抱歉抱歉,老疑心病了。”
“無妨,外出行走多長個心眼總是好的。”陸時鳶彎眸笑笑,只是這出以後已沒有了最開始的親近之意,她收起了手中的身份標識。
再看百無聊賴坐於一側挑火堆的商姒,更是沒把李俢的存在當回事。
然而對察言觀色之道並不精通的李俢還在感慨:“不想二位姑娘竟真是劍靈宗出來的,看來這些年劍靈宗人才輩出,繼當年的陸師妹之後竟然又出了二位這樣的人物,看來屆時百年論道會上,咱們年輕一輩的排名得重新挪一挪了。”
話音剛落,火堆中蹦出星點火花,一直未曾出聲的商姒側過臉來,接過話頭:“哪個陸師妹?”
見商姒突然開口說話,李俢還愣了愣,隨即快速接道:“自然當年天資卓絕,為各大仙門長老所為之稱讚的仙門之光,陸時鳶陸師妹。”
“想當初,這位師妹以十年時間突破,一躍成為年輕一輩巔峰,可惜八年前那場論道會我被師父留了下來看守山門,不曾前往,不然也要一睹這位師妹的風采。”
“哦?”聽李俢說到這裏,商姒唇角已經浮起細碎的笑,方才的不快好似全是幻覺,她的視線在飄過陸時鳶身上的時候極短地停頓了一下,問,“竟有如此盛譽么?”
“……”當事人將臉埋在雙臂間,半張臉隱在陰影中看不真切。
從別人的口中聽到有關自己的過往,陸時鳶想要當場摳出三室一廳。
然而到這,李俢的話鋒也陡然一轉,見商姒很有興趣的模樣,他有些納悶:“姑娘,怎麼你也是劍靈宗的弟子,竟沒聽過這位陸師妹的事迹嗎?”
“不過這位師妹也只是盛極一時,人說木秀於林風必摧之,她也是時運不濟,哪想後來在秘境中遭妖物所害,靈脈被廢,以往再多讚譽也不過是曇花一現,全成了薄命紅顏,至於如今嘛,也不過是……哎喲!”話未說完,李俢猛地往前栽了一下,整個人險些栽進火堆里。
“誰打我?!”他盛怒回頭,然而後方是一片茫茫的夜色,距離這邊最近的一堆篝火在數米之外。
哪有什麼人,此處除了他們三人以外不過都是些普通百姓。
到了嘴邊要罵人的話被李俢硬生生咽了回去,瞳仁猛地縮了縮,他像是想到了什麼極為可怕的事情,回頭望向二人:“莫非……那些妖物沒走,又回來了?”
“不是沒有這個可能哦。”商姒勾了勾唇,輕飄飄地拱火。
說時遲,那時快,光兩句話的功夫李俢面前的火堆忽然往外炸開,一時間火星四濺,險些蹦到人的臉上。
一次可以說是巧合,兩次可就不是了,李俢一張臉立時變得煞白,他緊了緊喉嚨,也顧不得方才話說了一半還沒說完,朝人商隊那方人多的地方去了。
一時間此處便又只剩下陸時鳶和商姒二人,見人走遠,陸時鳶伸手撥了撥炸開到一旁的柴火,往火堆中央撥了撥,順帶着人也往對方那邊靠近了些。
躍動的火光將二人的疊影拉長映於一側。
“阿姒。”陸時鳶轉了轉臉,低笑着輕喚了一聲。
她瞥見商姒那雙濃密似鴉羽的長睫,對方低垂着眼,心思似乎並未放在自己身上。
“如何?”商姒甚至都未掀眼,音色又恢復到了之前那般冷淡淡的樣子。
陸時鳶見狀,伸手凌空輕划使出了一個很小的術法,下一瞬,二人面前的火堆倏地往外炸出幾點火星。
這是在向商姒暗示什麼,她們彼此心知肚明。
商姒見她如此,輕而淡地哼了一聲,並未否認方才李俢經歷之事全是自己的傑作。
“方才不是還生氣嗎,怎的旁人一說起我的不是,反倒又不高興了?”陸時鳶一雙杏眸彎彎,眼中的溫情柔意快要漾滿出來,她眸中盛了躍動的火光,似極了漫天星辰,只是可惜商姒此刻並未朝她看來。
不然,就又是另外一番景象了。
商姒沒有接陸時鳶的話,只是伸手從旁撿起一截枯枝往火堆中間扔去,火光躍得更高了:“我們還是快些上崑崙好了,等你修為全復,看到時還有誰敢說你是薄命紅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