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 章

外婆喜歡看春晚。

吃了年夜飯後外公和外婆就坐在火盆里，調到了中央一台，春晚剛好開始，還是那幾個熟悉的主持人。

宋凈玫洗了點水果，也來陪外婆坐下，她邊剝橙子邊說:“小時候每年除夕就愛看這小品，也不知道今年排的什麼。”

今年有女兒和孫子陪着一起過年，外婆心裏別提多高興，跟着笑道:“那可不是，你每次看小品看得多入迷，眼珠子都要粘電視上去。”

宋凈玫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梁今也坐在沙發上，他對看春晚不是很有興趣，可外婆喜歡看，那他當然在這裏坐着陪她看。

一家人在一起看春晚，看得就是個氛圍和團圓，特別是對外公外婆來說，他們最感興趣的節目，也真就只是小品了。

兩個小品演完，外婆和宋凈玫開始嘮家常，外婆突然提到關燦璨，說這個小姑娘前段時間還來給她送了南瓜餅吃。

說到這外婆不由嘆了口氣。

鄭娟南瓜餅做得好，前幾年的時候還擺攤賣過一段時間的餅，後來關磊有了其它營生，她也不賣餅了，可大家還念着那一口，經常問她什麼時候準備再做來吃。

鄭娟這人啊，實誠，又和善好處，所以之後每次再做南瓜餅，都得做上兩屜子，然後給鄰居們都分一點去。

所以關家那兩兄妹，經常提給籃子挨家挨戶的去送南瓜餅。

以前是關向榆送，後來就變成了關燦璨。

外婆說這孩子聽話，又長得討喜，只可惜現在不會說話了。

“她……是生病沒辦法說話嗎？”梁今插話問。

“燦璨啊？”外婆想了想，然後搖搖頭，和藹的笑，“燦璨會說話的，小姑娘的聲音可好聽了，她小學還參加唱歌比賽，拿一等獎的。”

“向榆出意外之後，她就不願意說話了，鄭娟兩口子也帶她去看過醫生，醫生說她聲帶喉嚨什麼的都沒問題，不說話，是心裏不願意。”

心裏這關往往都是最難過的，向榆那麼好一個孩子，說沒就沒了，任誰都覺得惋惜，更何況是他最親最寵的妹妹呢。

雖然有些事過去很久了沒有再提的必要，但聽說當時消防員把他們兄妹倆救出來的時候，向榆整個人就已經僵硬了，關燦璨被他緊緊抱在懷裏，還有一口氣。

醒來之後她一直在喊哥哥，問哥哥去了哪裏，後來知道哥哥死了，她撕心裂肺大哭了一場，哭暈過去后再醒來，就已經說不了話。

梁今聽外婆慢慢的說著這些，心裏悶沉沉的，他剝橘子的動作停下，問:“所以……她只要過了自己那一關，就能說話？”

“話是那麼說。”外婆惋惜道:“可這些事，誰說的准呢？”

畢竟啞了這麼多年了，一直沒能說出話來，連鄭娟和關磊他們兩說不定都不抱希望了吧。

特別是失去了一個孩子之後，他們只希望燦璨平安就好。

平安健康的活着，比什麼都重要。

“確實可憐。”宋凈玫聽他們在說，也接話道:“燦璨小時候最可愛了，見到人就喊，也不管認不認識，眼睛彎的跟月牙一樣就愛笑，我還從來沒見過比她還可愛的小姑娘。”

梁今和燦璨差不多大，宋凈玫和鄭娟也是差不多同一年生的孩子，那時候宋凈玫想要個女兒，自己沒有，就總羨慕別人家的。

燦璨粉粉嫩嫩的，說話奶聲奶氣，看見誰都笑，然後乖乖的喊人。

後來宋凈玫知道燦璨因為這件事不能說話了，心裏邊特別心疼。

這幾年再見到她，也不像小時候那麼愛笑，或者說是……幾乎沒再見她笑過。

所以說，世事無常。

老天爺總是這樣，一點仁心也不講。

電視裏春晚在倒計時，窗外遠處已經陸陸續續響起了煙火燃放的聲音，梁今站起來，往房間裏走。

宋凈玫喊住他，問:“困了？”

梁今搖頭，回答道:“我去看書。”

平時不見他看書，除夕夜反倒說什麼看書，宋凈玫無奈，但也只能隨他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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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年初一，日光從天邊升起，鄭娟從衣櫃裏拿出了一身嶄新的衣服。

她前天去集市上買的，看着這一身就想到他們家燦璨，穿了肯定好看，於是就買下來了。

燦璨看到新衣服時，有些小驚訝。

她攥緊了口袋裏的東西，有想說的話最後想了想還是沒說，只是跟鄭娟打手勢，說“謝謝媽媽”。

“新年一定要穿新衣服的，我們燦璨長這麼好看，穿什麼都漂亮。”鄭娟笑着誇讚女兒。

燦璨卻並沒有因為這樣的誇讚而很開心，其實大多數時候，她都無法開心起來。

那些喜悅的情緒，早就在四年以前，就離她很遠很遠了。

她心裏能夠很真切的意識到，她永遠都沒辦法再開心起來了。

她在這世上多活的每一天，對她來說都是折磨，可她為了這條哥哥用命救回來的命，她必須要好好活着。

燦璨這一次很主動的跟鄭娟說，說她不想去拜年。

大年初一應該要去奶奶家吃飯的，燦璨以前每年都跟着去，可每次都沒得到過好眼色，還總是，一次罵的比一次難聽。

關磊雖然孝順，之前會覺得小輩不去給長輩拜年不禮貌，可想到自家媽對燦璨的態度，關磊還是一咬牙，說:“不去就不去吧。”

於是燦璨就留下了。

關磊和鄭娟出門后不久，燦璨慢吞吞的從口袋裏掏出幾張錢來，一張一百的，一張五十，還有一些五塊十塊的，加起來也有兩百來塊。

燦璨揣着這些錢，出門往外走。

大年初一大多店子都關門了，但集市上還有幾家服裝店開着，燦璨去到其中一家，然後挑了一件黑色的棉服。

她挑的男款。

店老闆說，這件是最保暖的款式，所以燦璨選了這個。

這件衣服幾乎花光了她手上所有的錢，燦璨從店裏出來，寶貝的把袋子抱在懷裏，然後往前繼續走。

幸好今天不下雪了，山路還比較好走。

最後燦璨到了墓地前。

墓碑上寫着關向榆的名字。

其實除夕前一天她就準備過來的，只是路上遇到了意外，救了一個人，於是那天就折返了。

燦璨站在墓前，看着碑上哥哥的名字，眼眶逐漸紅了，她強迫自己別開視線，深吸一口氣緩了緩情緒。

她手捏着衣服，為了控制住顫抖，她手指已經抓得死死的，原本手心結痂的傷痕又重新裂開，手心濕潤起來，是血腥的味道。

燦璨低着頭，忍了好一會兒，卻還是忍不住，眼淚順着臉頰啪嗒啪嗒往下落，她吸了吸鼻子，終於哭出了聲來。

心上像有一把刀，在她心口一刀一刀的划，燦璨哭得肩膀一直在抖，所有的情緒在這一刻完全崩潰，她根本控制不住。

是因為……她真的好想好想他，世界上沒有一個人會知道，對她而言，思念這件事，是日積月累，永遠也無法消散的濃厚。

燦璨捂着嘴巴，哭到幾乎崩潰。

哭了很久之後，她逐漸緩和下來，哭聲漸漸止住，低頭默默的擦了擦眼淚，從袋子裏把衣服拿出來，然後很認真仔細的，把衣服披到了墓碑上。

棉襖很暖和的，是新衣服，最保暖的衣服。

哥哥，我們不會冷了。

燦璨每一年冬天都會來給哥哥送衣服，是她自己用一整年攢下的錢，然後給哥哥買最暖和的棉襖。

希望他能暖和一點，再暖和一點。

燦璨另外還提了一個袋子，裏面是零食和糖果，她把這些都擺在墓碑前，然後靠着墓碑跪了下來。

風吹過時有點冷，燦璨擔憂的看着棉襖，怕風會把衣服吹掉，偌大的山頭上，只有她一個孤單單的人影。

遠方有不時響起的煙火聲，是大家都在慶祝新年的到來，只有燦璨一個人，在墓前待了很久很久。

回家路上，又開始下雪了。

燦璨出來了好幾個小時，中飯都沒有吃，她知道等下爸爸媽媽回來肯定要給她帶飯，所以她要趕緊趕回家。

過橋時因為太着急，燦璨不小心摔了一跤，她手心受了傷本來就疼，掌心撐着地摩擦了一下，碰到傷口，她疼的倒吸一口涼氣。

燦璨以前走路會經常摔倒，長大之後有在好好治病，摔倒的時候少很多了，只是偶爾不小心，還是會有走不穩的情況。

她正要起來，伸過來一隻手要扶她，燦璨嚇了一跳，下意識往後躲。

“是我，梁今。”梁今的聲音從頭頂傳來，他手停在空中不敢再繼續碰到她，想再跟她解釋，此時她抬頭，梁今看到她雙眼紅腫，滿臉淚痕。

梁今愣住，他看着她臉上的淚痕，那瞬間懵的連話都說不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