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面
他是誰？
無序之國的國主對聯邦人而言太過神秘，他深居簡出是原因之一，更多的原因是他本就不喜在公眾面前露面，縱使是簽署和平協議這等大事，聯邦的媒體也根本捕捉不到他的影子，更別提正面拍攝到他的照片了。
在這個信息文明高度發達的時代，雪芷神秘得不像是當代的人，認識他這張臉的人，無一不在聯邦主星具備崇高地位。
然而，這其中絕不包括白家。
白家的使者會露出這副獃滯的神情，很大一部分是被門口的景象嚇到了。
他被派來接觸竹桃時，家主還特意給他調了幾十個侍從，把屋子圍得水泄不通，守在門口的侍衛更是配備了新型武器，一般人怎麼可能闖得進來？
而現在，這道防線就像是紙糊的一樣，雪花輕飄飄地籠罩在屋檐上方，寒氣無孔不入。
白家使者看到自己帶的侍從們，全都倒在地上生死不知，門口的侍衛還被銀髮男人身邊的扈從踢了一腳，滾出好幾米，讓開了道路。
他一時間驚呆了，連反應都變得有些遲鈍。
他隔在雪芷和竹桃的中間，當雪芷走過來時，他還以為是來找自己的，當即心臟狠狠一跳。
然後雪芷目不斜視地從他身旁走過去了。
無視了個徹底。
白家使者：……說不出是慶幸還是不幸。
而竹桃在看清了銀髮男子的全貌之後，腦子裏的系統提示音像是短路一樣“嗡嗡嗡”地瘋狂鳴響，炸得她腦殼發疼。
先前她還能在白家使者面前保持鎮定，但隨着雪芷愈來愈近，她的冷靜也像是雪遇上了熱浪，慢慢融化殆盡。
【系統：您的人偶“雪芷”對您的憎恨值+10。】
【系統：您的人偶“雪芷”對您的憎恨值+15。】
【系統：您的人偶“雪芷”對您的憎恨值+20】
竹桃：……
草！
這是幹什麼啊！！
她知道這個人是誰，但是她不明白為什麼偏偏在這個關頭，這個地方，看到他！
雪芷就在她面前不遠處站定，他們之間只隔了短短几米，雪芷眸子低垂，從下自上地掃遍她全身，如同冰冷的掃描儀把她的五臟六腑都照出來。
竹桃被這道目光盯得胸悶氣短，悄悄後退了一小步。
代表負面情緒的黑色條框還在往上漲，光看表面銀髮男人的清冷疏離，根本看不出來他的內心波動如此恐怖。
竹桃現在就是緊張，非常緊張。
《魔塔》是個塔防策略遊戲，玩家並沒有自己的捏臉形象，頂多填個性別什麼的，所以竹桃也不知道雪芷認沒認出她來。
他的目光是冰冷的審視。
雪芷長得好看，非常好看，頂級顏狗竹桃在製作出人生第一個S級人偶時，在他的外形上下了極大的功夫，哪怕只能放在圖鑑里欣賞這張臉也是好的。
當二次元紙片人變成活生生的、站在她面前的人，這份無瑕的美麗便給人的眼球帶來強烈的衝擊感，冰雕玉琢的臉龐，因為太漂亮而產生了一股巨大的侵略性，好像自從他走進這間屋子，就無形中鋪開了他自己的氣場。
任何地方都是他的主場。
沉甸甸的緘默氛圍籠罩在所有人的頭頂上空，雪芷帶來的極寒之氣愈來愈重，仿若連時間都能夠凍結。
竹桃開始有點頂不住了。
她莫名覺得心慌，瞥了一眼還在不斷跳躍上漲的負面情緒條框，心更慌了。
如果，她是說如果，雪芷當真是因為覺得“被遺棄”、“被放生”而對身為主人的她產生憎惡感的話，她要怎樣才能起死回生力挽狂瀾？
竹桃真的很想逃避，她有預想過和自家人偶撞上的局面，但絕對不是現在——她根本毫無準備，避無可避。
頭腦在飛速運轉。
雪芷會專門找到她這裏，說明他肯定把她底細查得七七八八了，這個情況下裝傻充愣，搞不好還會適得其反……
不能編。
她已經在一條死路上了。
如果賭一把的話，說不定還能化險為夷。
再度瞥了一眼“+2、+3”的憎恨值，竹桃一咬牙，率先打破了這凝固的氛圍。
她先一步走上前去，在扈從們驚恐交加的目光注視下，她輕輕地按住了雪芷的肩頭，踮起腳尖，在他耳畔輕語一聲。
“謝謝你找到了我……好久不見，雪芷。”
雪芷的瞳孔有一瞬間的驟縮。
啪啦！
清脆的響聲兀地爆裂，攀附在窗棱上的冰霜悉數炸開，細碎紛揚。
不少人被嚇了一跳，唯獨中心的兩個人不為所動，他們之間形成了旁人無法插足的氣氛。
竹桃的心裏在打鼓。
說話也是有藝術的，“謝謝你找到了我”，她會這麼說也是為了透露出一些言外之意，讓他明白真不是她故意拋棄他的，她身不由己。
竹桃自己也委屈啊！
拼死拼活製作出的五個頂級人偶，一下子全部丟失，她的面板一朝回到解放前，多少年的心血化作泡影……難道她想嗎？她想嗎？？
至於憎恨值、憎恨值——
不慌！債多不愁，當務之急是穩住雪芷！
只要雪芷不當場捅她一刀，竹桃就有概率安撫住他。
……他應該不會這麼恨她吧？
竹桃悄咪咪地投去了狐疑的視線。
屋子裏的每個人都心如亂麻，心裏最七上八下的應當屬雪芷的親衛們。
他們一邊圍護在雪芷身側，一邊膽戰心驚地斜覷他們的國主大人，生怕孤僻喜靜，又有重度潔癖的國主大人會當場把這小姑娘殺了。殺可以，好歹要問出情報來啊。
上一個敢對國主大人動手動腳的人，已經為無序之國的冰雕博物館又新添了一件藏品，就是他自己。
親衛們的慌張，在雪芷吐出短促的輕笑聲后，達到了頂峰。
“……呵。”
伴隨這一聲笑，風聲乍起，呼嘯着湧入屋內，把雪芷的銀色長發吹得微亂，他冰晶般的眼瞳里，是不加掩飾的嘲弄。
“您可真會避重就輕。”
他俯下頭顱，並未與少女拉開距離，而是就着耳鬢廝磨一般的姿態，與她耳語。
“當初毫不留情地切斷聯繫，連乞求留下的資格都吝嗇給予，再也不要我們的人……難道不是您嗎？”
“多少年的杳無音信，連一絲希冀都殘忍地剝奪……”
“怎麼到了您的口中，就變得如此無足輕重了呢？”
哦豁。
完蛋。
她好像踩雷了……不對，現在的雪芷明明渾身都是雷啊！她想不踩都難啊！
如果竹桃現在再說她身不由己，恐怕也只會惹得雪芷更加厭煩。
在他的眼裏，這些都是狡辯。
黑色條框明晃晃地彰顯它的存在感，昭示着如今的雪芷精神已經到了某種偏激的狀態，他聽不進任何的解釋。
竹桃嘆了口氣：“那你要如何？”
“我嗎？”
冰玉般的手指撫上她的唇邊，帶來沁涼的冷意，竹桃強行按壓下退縮的念頭，迎上他晦暗的眼神。
“我想報復您。”雪芷輕柔地說道，“在最痛苦的那段時間，無時無刻不在想。”
“以眼還眼，以牙還牙。我應該把您最珍重的東西當著您的面撕毀，讓您也嘗盡那份無力和絕望，讓您在最幽暗的冰窖里，日復一日等待沒有希望的結果。”
竹桃：……
這個人變態了。
怎會如此啊？！
風聲逐漸壓過一切，他們之間的耳語又太輕微，旁觀的人幾乎聽不到他們在說什麼，只看到他們姿態極其親昵，而少女的面色漸漸變得蒼白，不知是心理因素還是氣溫太冷。
她閉了閉眼，破罐子破摔地往前一撞，掏出雪芷風衣內襯的槍械，當著他的面，用他的手指握住槍柄，對準了她的腦袋。
“好吧。”竹桃再度睜眼時，眸子重新變得冷靜，夾雜些許無奈，“既然你這麼恨我，那就對我動手吧。”
這回輪到雪芷怔住了。
他看着竹桃，見她的手指覆蓋住他的，引導他扣動扳機，真的不打算留手時，他倏然甩開了她的手臂。
砰——
子彈穿過了天花板，衝擊力炸毀了一小塊房檐，木屑嘩啦啦地傾瀉而下。
竹桃被他拽得一個趔趄，長發垂下，遮住了眼眸。
她沒猜錯。果然雪芷還是雪芷啊。
對付一個心理走極端的人，最好的辦法就是——比他還極端。用魔法打敗魔法。
她倚在他的胸膛前，能感受到男人劇烈而凌亂的心跳，她被卸了槍械，雪芷將其遠遠扔開。
雪芷眸色複雜地注視着懷裏的女孩。
他不是猜不到她的算計，但是……
他恨她，毋庸置疑。
但那份恨意——來源於無法磨滅的愛。
他的造物者，他的主人，他的殿下，他曾經最仰慕、最憧憬的對象，他哪怕將自己的心臟剜出來、踩碎來，都抵不上被她拋棄的千分之一痛楚。
他們都是這樣的，雪芷明白，不光是他，其他四個人也是這樣的……其中有的人，感情比他更為偏激。
該怎麼忘？
能怎麼忘？
起初，他還相信她的不得已，堅信她有朝一日會接他回來。
直到他們不光是與魔塔的聯繫斷了，與她的聯繫……也斷了。
人偶無法主動切斷聯繫，這是單方向的契約，只能由人偶師來解除，也就是“放生”。
竹桃抬起頭來，目露疑惑：“你為什麼……”
“為什麼要切斷聯繫？”
雪芷注視她，問出了在心底深藏到潰爛化膿、一觸就痛的那個問題：
“您不要我了嗎？”